上清诀一念至心,却不知身处何处云层之中。
母亲的玉竹簪承载着上清绝境的神念仙力,我回来已用了两次,看来神念仙力已然耗尽。颓然的立在云端,碧空万里澄澈,层云薄绕,下方却是一泓碧水,呵,好似北冥深海!
虽不如北冥深海的深澈冷冽,水下的阳光的和缓、波光微动的湛蓝,也能抚慰躁动起伏的心!
越沉越深,直到光线全然消失,身旁如星空一般浩瀚沉寂。
在始影星日日悬念,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是我从来拒绝往这个方向去想……
……
我刚才为什么要急着走呢,就算他不记得我,我能多看他一眼不好吗?他不记得我,他也是琯朗不是别人啊!
………
一群怪异的游鱼蜂拥着从我身旁绕过,沉寂的水域里忽然出现一抹耀眼的蓝色。
忽而形如极光,忽而又似一条长长的飘逸缎带,闪着蓝宝石般的亮光缓缓飘动!
蓝带水母虽是低智生物,然生命快尽之时,会在尾部重新生长出一个小水母,生命延绵不息,可说是长生水母。
可这是我北冥深海独有的生物,为何这个水域会有?
深水中泛起一阵浪花,落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我怔怔的看着他屏着呼吸拨着水流朝我游了过来,抓紧我的手腕迅疾的游上了岸!
琯朗满头满脸都是水衣衫尽湿,对着岸上的空气深深吸了几口,脸色看起来似乎很生气,瞅了我半晌,闷声道:
“你怎么能?”
“嗯?”
转念一想,难道是我在他面前掉下云端,如今又身处深水,他以为我要自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琯朗蹙了蹙眉,侧了脸不语,迎着微带冷意的阳光,鼻梁上微微冒着寒气。极少看到他的侧眼,竟也这么动人。我忍了忍,扭开了头。眼前雪峰倒映,云杉环拥,碧水似镜,有着冷冽到极致的美。这里的水域静止,方才岸上所见,像是一个巨大的湖泊,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是哪里?”
“昆仑天池!”
蓝带水母不该出现在这里,直觉此事并不寻常。遂眨眨眼睛狡黠一笑:“你我如此愚蠢,不如一起跳个海?”
在第一个字刚出口时,借着他紧扣我手腕的强势力道踉跄拖他入水,旋即一念将避水诀心法传给他,领悟力超强的他也不过错愕了那么一瞬,微带恼怒的放开了我的手。
天池的底部也快接近北冥浅海的温度,蓝带水母多得蔚为壮观,在这水底映射出一片瑰丽的蓝!
然天池底部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即便有避水诀,琯朗也不能在深水久待,刚要离开,却见一个人从蓝带水母群里露出头来。
黄髯黄眉,脸色惨白,透过山脉的间隙,却清晰的看见他耳垂下有一颗比一般的痣略大一点的黑色印记——蛇头纹饰!
虺族人!
寒冰掌的术法念咒在水中来得更易,抬手之际便出其不意将他冻成一根冰棍!
“我们悄悄把这根冰棍丢到昆仑,你觉得如何?”
“悄悄”这种事,自然没有人比琯朗更在行!
要知道我的隐身术不过是学自绿汐的半吊子,琯朗的隐身术才是有师门传承,且不能外传外泄的高妙之术!
琯朗清眸微抬,凝了一凝,竟未反对。从云层间将那人抛在昆仑玉虚宫前,让他在离地面十余丈时才直直掉落并将寒冰化去的同时升高他的体温,恰到好处的摔不死,也跑不了,更不能让人发现他曾中过我北冥的寒冰掌!
玉虚宫前立即喧哗起来,我轻车熟路的隐入玄极殿旁观,琯朗蹙着眉跟来,殿外的霞光刚好从他背后洒落,有如青松挺立的鼻梁和唇角的线条都落在阴影里,冷着眸看着我一言不发。
悄悄调息稳住心神,移开了眼神:
“我就在这里,你请自便。”
竭力的按捺住自己强烈的要看他是否离开的心思,不过我感觉他并未离开。
不多久,外面的喧哗渐渐沉寂,玄极殿中昆仑王留下了四人,两位绛袍大袖端整肃立的是文臣,另有二人身披金甲,魁伟挺拔,窄袖黑袍的衣缘倒与文官是一样的浅金色鸾凤纹。
圆脸长须身形微胖的长者道:
“方才查验所得,此人虺族无疑,依臣之见,应先查清来历,再上报天庭!”
另一个官员清瘦些,连带灰白的胡子也瘦怯了许多,反对道:
“当初仙界几被虺族所灭,用了一百年才肃清残余。大祸虽去,却未久远,如今此人自云端掉落,若昆仑不及时公开并请天庭主持,只怕落人口实!”
两员武将倒没有什么建议,只是面色沉重如临大敌:
“王上,我们该早作准备!”
昆仑王深蹙双眉,凝住的深眸难以看出情绪,语气是超越年纪的凝重肃然,给人一种刻意掩饰的感觉,:
“玉虚宫、增城皆增加防卫,边界巡逻加强,昆仑界内秘密查探,一日一报!”
待他们离去又对两位绛袍大袖的文官道:
“虽然我很倾向于立即上报,但眼下我想再等等……”
“王上要等什么?”
“……”
两人面面相觑,昆仑王眼神闪烁,似有万般惆怅,然也迅速恢复了端正肃然。
“这个虺族人应该是在昆仑界内被人发现,又因无法带出昆仑才丢在这里。你们拿我的帖子去请混元道君襄助。”
“正好道君闭关百年,明日正是出关之期,臣明日便去请道君!”
昆仑王点点头,眼眸忽然有些失神。微胖的官员虽小心翼翼,眼神却也是炯炯:
“王上,恕臣一问:前次南冥炎珝世子伤了昆南天将——虽然他死有余辜——但此事是我昆仑内务……”
听到炎珝的名字,昆仑王有那么一瞬面色一松,唇角含笑,略微摇摇头:
“他未将此事透露给外人,且立即告诉了我。虽是先斩后奏,我也能容他这一次!”
“南冥世子行事乖张,昆南的事他显然早就知道却一直隐忍,而今日又有虺族人现身,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昆南之事他是光明正大,今日之事却是无可捉摸,应该不是他所为!也许此人另有图谋……”
“王上是说,昆南的事被人所知,所以今日才有人直接将虺族人抛在我玉虚宫,是怀疑我昆仑包庇当年的虺族,想探明我昆仑与虺族甚至其他什么人有勾连?”
“嗯!”
“王上,虽然南冥世子……”
“顼仲,你多虑了。王上虽然当年与两位世子性情相投,却深知其中分寸,这几千年来你还不知吗?”
同僚的提醒,让顼仲脊背一凛,会意的笑道:“正是,是我老糊涂了!王上,臣等立即着手查清那个虺族人的底细!臣等告退!”
昆仑王背着手仰望着高高的王座,若有所思,忽然对着退出殿外的大臣急道:
“等等……两位都是我昆仑元老,若我有不测,我昆仑谁能担当大任?”
他看似悠然一语,却让疾步走回到他面前的两位老臣脊背一凛,悚然惊诧。
“王上的继任者,自然是王上的元子!”
昆仑王淡淡道:“可现下没有元子!”
顼仲眉头一皱,语气焦躁:
“王上有元子是迟早的事,现在在王族中另寻继任者,将来必生事端!臣以为不可!”
“天庭四极之中,唯有我昆仑尚未立储,人生福祸殊难预料,何况我修行日浅,闭关精进修为之时,也需有领政之人。”
天庭立储了?是华瞻?
瘦削的官员道:“这也不难,王上后宫乏人,可广纳妃嫔,元子很快就有了!”
昆仑王笑道:“培养一个王储非万年不能得,还是请两位留意王族之中的俊杰之士,切不可张扬就是了。”
“王上……”
“我并没有说要选什么人立为储贰,两位平日里见着王族,多留意才俊之士便罢!”
此言避实就虚,两人皆微垂着头,默默往对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又默契的没有眼神的交流,躬身道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昆仑王落寞的坐在阶前,神色恍惚。
昆仑王年纪不过二万余,正是年轻有为之时,这样落寞的坐在阶前,神色恍惚,实在与我所认识的商皓,和往昔印象中的励精图治的昆仑王极难重合。
暗叹一声,正待离开,却见侍卫带着一个青衫男子进殿,昆仑王眼眸里猛烈迸射出两道精光,一摆手,殿中侍卫尽皆掩门而出。
青衫男子长揖一礼,手臂一展,手心里生出一朵飘逸卓然的水仙,但见他食指微弹,花儿飞至空中,那青衫男子默然一礼,退出玄极殿!
那朵水仙飘飘荡荡,袅袅婷婷的幻成一个人形……
我的眼睛立刻直了!
柔、软!
肤色如玉,双眸水光莹莹,身无一饰,唯两鬓一股拇指粗细的发丝扭成双股用发带束成一束,脑后还有几许余发散在背心,发带轻飞,随着步伐的款款移动微微的飘飞,偌大的玄极殿一片迤逦风光!
昆仑王在极力保持着身姿的挺立,眼中有光,喉头微动,嘴角轻抿,整个人都透着紧张的热切。
她袅袅摇摇的走向昆仑王,手臂轻轻往昆仑王颈后一揽,皓腕如霜,面色如玉,温柔的靠在他身前!
好漂亮的侧颜!双目微垂,长睫轻泛,鼻梁有女子难得的英挺,淡着蕊红胭脂的薄唇含笑,柔婉动人!
同样是女子,可看她的行动姿态,只觉得我竟是个粗糙的汉子!
不自觉的口中喃喃:
“是不是很美?”
“谁?”
琯朗是瞎的吗?
“就是……那个啊!”
“是个男子!”
感觉腿软!
这个令人酥倒的女子,是个男人?!
等等,这个背影、侧影……
昆仑王心中的人是她?哦,不,他?
昆仑王喜欢男……人?
不不,他喜欢的是这个不男不女的人?
虽然常觉得无瑕和炎珝是断袖,可他们怎么看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啊!!
这……
她……他……仰头看着昆仑王,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泪珠丝丝溢出眼眶,尚未开口一语,身子便已渐渐虚淡,有如轻烟一般缓缓飘至空中,昆仑王泪流满面,属于两个人的两只手被无形的空间隔离……
这个人是死了,还是被谁囚禁了,昆仑王也救不了?
仿佛那个身影不曾来过,殿中只剩昆仑王无声的饮泣!
离开玄极殿,心情颇有点迷惘!
琯朗忽然向我一揖,目光澄明的看着我道:
“在下心中有疑,可否请仙子解惑?”
他当然有疑问,可我……要如何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