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蓬莱岛回到东夏大陆时,迟北焰北上,顾卿南下。如今凌琛伤势未愈,顾卿又南边赶来到了边境。
顾卿来时一身白衣飘飘,斗笠之上轻纱垂下,挡去了容颜,手执一剑,步履卓然,出尘绝世,恍若天仙。
伏冥将顾卿迎入屋中,顾卿摘了斗篷,也不过多寒暄,很快切入正题道:“我此次来,是有一要事告知你们。”
凌琛亦正色无比,示意她继续。
顾卿道:“我受师父之命追查血咒一事,潜伏于南疆时,却发现了一人,似是谋害云昭的主谋唐灏。”
闻言凌琛和伏冥对视一眼,凌琛神色变得有些锐利,他道:“无妨,去北凉找赫连氏寻求庇护他或许还有活路,可是去南疆,落到巫族手里,那他离死期也不远了。”
闻言顾卿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眉梢微挑,明白过来道:“之前你在北边大肆搜人,其实是要逼他自己去南方,自寻死路?”
凌琛不置可否,脸上闪过一丝冷意,算是默认。“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所以我让剑客联盟从南方撤回一部分,佯装去北境支援。南疆虽非他首选之地,他也不得不去。被冀王或风火营捉住,都太便宜他了。”凌琛冷冷道。
本以为是凌琛漏算一步,却没想到这竟是他给唐灏摆的一盘死棋,顾卿暗自心惊,看来唐灏的种种行径确实触怒了凌琛……围师遗阙,穷寇勿迫,然而他给他留的唯一一条退路,却是万丈深渊的南疆。
最可悲的是,可能唐灏临死也不知给云昭下的并非普通之毒,而是巫族血咒。他的野心给了他人可乘之机,所以他也成为了别人的一枚棋子。
沉默之间,门外突然传来骚动。竟是风尘仆仆的笑言和沈一决赶来。笑言抢入门内,张望一番见到凌琛后径直朝他扑去,跪在地上焦急哀求道:“公子,你快去救救师父吧!”
闻言凌琛脸色倏地一沉,伏冥和顾卿也甚感意外。看了眼笑言身后的沈一决,凌琛沉声问:“怎么回事?”
沈一决还未开口,笑言已哭道:“师父失踪了,那日去接应她的联盟中人皆被暗杀。他们已经找了许久,念着北方战事和你的伤没有告诉你,可是至今仍没有一点消息,我怕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笑言说完已是满脸的泪水,是真的心急如焚。
凌琛浑身一震,惊怒无比,脸色十分骇人,眼中似有狂风暴雨,他抬眸问沈一决:“是谁?”声音冷如寒霜。
沈一决似有不忍,敛眉道:“……是南疆。”
……
得知此事后,凌琛让伏冥留在北方照应,顾卿亦留下来帮忙,沈一决带着笑言回青州暂时主持剑客联盟事宜,他又分别留予云衡和迟北焰亲笔书信一封。
见他将诸事交代得如此妥帖,比之之前对战迟北焰,伏冥心里却更隐隐起了几分说不出的担忧。他望着他身背长剑向南而去的背影,剑眉深深拧起,久久不语。
……
浩浩南疆,群山绵延,雾气缭绕,终年阴沉。边关驻守的巫族之人突然察觉到什么,纷纷驻足转头。只见缥缈的雾气中,一人身形颀长,长发飘扬,绝世出尘,一双漆黑修长的眼,冰冷深沉如地狱修罗,手中的长剑斜指地面,正缓缓而来。
众人皆被来人的气势所震,一时竟忘了阻挠。
待第一个人冲上来时,凌琛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一瞬之间,剑气催动,浮笙染血……鬼剑,死神,大开杀戒。
……
天驷宫,应邪独自坐于空旷的大殿内,嘴边噙着诡谲别有深意的笑,搭于扶手上的手微垂着,指尖的浓黑仿佛沉淀了许多年。他看着大殿外,阴沉的天空下,广阔的空地之上唯有疾风略过,整个天驷宫只有他一人。
良久,一人终于穿过空地,缓缓而来。
见来人,他的笑意加深。待他走入殿中后,他才道:“凌琛,别来无恙。”低哑的声音愈发凸显大殿的空旷。
凌琛盯着殿上之人,暗自一惊,巫族最神秘莫测的大巫尊竟是他!是幻境之中,在八百年前灭了灵族之人——应邪!
有传言说修炼巫术到一定境界后可长生不老,所以南疆才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如此看来,此言不假。
那么是他,那个堕入魔道的上神之徒;是他放出了幻生兽;是他灭了灵族;也是他,在多年前将浮笙剑给了他。
“应邪,你在图谋什么?”凌琛盯着他沉声道。
应邪意味深长的讥笑一番:“你这么聪明绝顶,还看不出来吗?……因为我恨灵族!是灵族造了浮笙剑害了她!我也恨你们云氏一族!云风在她身死后建国生子,好不逍遥快活,他明明也该如我般痛苦!”他越说越激动,然而神色一变又狰狞道,“他没有做到,我便让他的子孙后代生生世世痛苦!浮笙剑封印了八百余年,偏偏有缘人是云氏之后,你说可不可笑?正好杨澍年夺权,助我一臂之力,真是天赐良机,只有你能解了封印拿起浮笙剑,可是你也因血咒永远受制于我。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最大的惩罚!最大的笑话!”
“这是我跟你的恩怨,跟旁人无关,华甄在哪?”凌琛冷声道。
“无关?”应邪挑眉道,“她可是灵族之人,怎会无关?”
闻言凌琛一怔,而应邪又伸手指了殿旁,道:“她在那呢。”
凌琛一转头,却见一柱旁的地上赫然有一片干涸暗沉的血迹,他的瞳孔猛的一缩,眼中杀意骤起。一道快影闪至殿上,巨大的声响爆开,坚硬的王座在强劲的冲击之下碎裂倒塌,应邪已被凌琛摁在废墟之中。
虽处劣势,然而看着凌琛赤红的眼,应邪却笑得越发得意,他继续激怒凌琛道:“她一直在惨叫,叫得我耳朵都疼了,受尽了折磨,生不如死啊哈哈哈哈哈哈……”
凌琛脸上青筋暴起,怒极而喝,浮笙剑倏的爆出一阵空前的剑气,强大的气场四散开,震得地板开裂,砖瓦破碎,墙漆剥落,整个大殿都被摧毁。
一个金色的光点缓缓从浮笙剑中逸散出来,凌琛见状微愣,是当初华甄融入浮笙剑中的那一滴血在指引他,这意味着……她还没死。
趁凌琛分神,应邪突然出手,一股紫气从手中冒出攻向凌琛。
凌琛飞身避开,浮笙剑一挥,剑气劈碎了如灵蛇般的紫气,瞬间化于无形。
见状应邪神色一凝,又迅速默念咒语。
胸口的刺青立刻灼痛起来,凌琛一时身形不稳,差点倒地。
待凌琛再无暇还击于自己,应邪从废墟里起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道:“真是无趣……她是还没死,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他阴邪一笑,“前面,还有‘大礼’等着你呢。”
说完,他扬长而去。
凌琛再次催动浮笙剑指引他去找华甄。刺青和狼月刀的伤口的双重伤痛令人窒息难熬,然而凌琛一步不停,速度不减,穿过重重宫殿,终于来到了深处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巨大的水池,华甄双手缚于头顶远远被吊在水池之上,浑身沾满了血,看上去了无生气。
看见这一幕,凌琛眉头深深皱起,心痛得不行,觉得刺青和狼月刀的痛都不算什么了。见华甄耷拉着脑袋,他唤她:“阿甄。”声音出乎意料的哑。
听见声响,几乎已经脱力的华甄缓缓抬眸,瞥见水池边的凌琛,她似乎反应了片刻才轻声道:“凌琛?”
“是我。”凌琛答。
华甄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哗啦啦的水流声涌入耳中,她又有气无力道:“你快走…他们在这池水中混入了对云昭所下之毒……没了幻生兽,这毒解不了了。”
凌琛却道:“你在这,我便不会走。”
华甄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从不惧危险,因为每一次你都会来,我变得这么依赖你了……可是凌琛,就这一次,我不要你来。”眼泪无声滑落,她哽咽道,“外面危机四伏,你还有太多的人要应付,云衡、迟北焰、剑客联盟,他们都需要你,你那么聪明,比我更能想得明白。……眼睁睁看着你赴险,只会让我比死还难受。走吧!算我最后的请求。”
凌琛立在水池边,脑海里忽而闪过许多画面,有华甄策马在草原上驰骋时的畅快笑意、得知他身中血咒她后回到客栈时刻意带着笑却微红的眼睛、她孤身吸引幻生兽、雪地中的对视、灯下的吻,点点滴滴,一幕一幕……最后,画面定格在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个雨林,她站在树下的一片泥泞中,浑身湿透,头发贴着脸,显得皮肤白得没有血色,明明狼狈无比,仰头看他的目光却格外平静安宁。
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在意她了。
凌琛盯着她,眼里却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他道:“阿甄,我曾以为我心里装了天下,再顾不上儿女私情,身世如此,也不愿连累他人,可是自从相遇,你一点点打动我的心,我生平第一次生了贪念,唯一的贪心是你。别人总道我理智冷静,机关算尽太无情……可是就这一次,”他缓慢道:“不顾天下,只为你。”
说完,在华甄惊痛的泪眼中,他踏入了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