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巧进说词,语激秦王

  • 鬼谷凤鸣
  • 舞檐
  • 3056字
  • 2019-07-13 21:54:05

王稽入宫觐见秦王,复命已毕,便乘机推荐范雎,说道:“魏有张禄先生,智谋出众,天下奇才也。与臣曰‘秦王之国危于累卵,而臣有策能安之。然不可以书传也’。臣故载与俱来。”

秦王不信,便回道:“秦东破齐,南拔楚之鄢郢,数困三晋,有何危也?此人不过为诈者,不足信也。天下辩士好为大言,徒乱人国耳,姑且让他住你的客舍,以需召问。”

王稽回府,将秦王之言转告范雎。范雎说道:“无妨,此时秦王不过受胜利蒙蔽。我再等等。”而王稽也不敢怠慢范雎,腾厢房给他,又与己所食无异。

待岁余。这天,王稽上朝而回,照往常将朝中之事告与范雎:“客卿灶攻齐,取刚、寿二地,方归。今秦王将所取之齐地授予穰侯。”

范雎问曰:“齐兵曾犯境乎?”

王稽回曰:“未曾。”

范雎又问:“秦与齐东西悬绝,中间隔有韩、魏;且齐不犯秦,秦奈何涉远而伐之?”

王稽四下环顾,低语道:“伐齐非大王之意。因陶邑在穰侯封邑中,而刚、寿近于陶,故穰侯伐而取之,以自广其封耳。”

范雎拍案而起,笑曰:“时机成熟矣。”

王稽惑曰:“什么时机?”

范雎回曰:“秦王将召见我。”

王稽说道:“大王厌恶天下辩士,岂会见你?”

范雎说道:“如今穰侯越韩、魏而伐齐纲、寿。待我上书呈予秦王,言其危害,秦王自然会召见我。”

王稽忙说道:“那请先生快写。”边说边将竹卷笔墨备于案上。

于是范雎坐于案前,挥笔曰:

“羁旅臣张禄,死罪,死罪!奏闻秦王: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隐。若以臣之言为可,愿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为不可,久留臣无为也。语曰:‘庸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而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挡刀俎,而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哉!虽以臣为贱人而轻辱,独不重任臣者之无反复于王邪?

且臣闻周有砥砨,宋有结绿,梁有县藜,楚有和氏璧,此四宝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为其割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而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舜禹复生,不能改已。语之至深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合于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若非然者,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间,望见王颜。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于是王稽将此信呈与秦王。秦王已忘张禄,阅毕其书,心中大悦,谓王稽道:“昔日寡人怠慢爱卿和张先生矣,乃寡人之过,望爱卿见谅。”

王稽回道:“大王日理万机,臣下怎敢怪罪大王。”

秦王继续说道:“请爱卿以专车召张先生,寡人于离宫见之。”

王稽回道:“诺。”

于是范雎乃得见秦王于离宫。范雎至离宫门口,装不知内宫道路,而往里直入。宦者怒而逐之。恰巧秦王到来,宦者急而言曰:“大王至矣!速速回避。”

范雎故意嚷道:“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范雎欲以此语激怒秦王,且前行而不顾。

正争嚷间,秦王闻之,遂上问宦者曰:“何为与客争论?”

宦者回曰:“此人欲闯宫,且出言不逊。”

秦王未怒而曰:“此人乃寡人之客,不可怠慢也。”言毕,上前迎范雎,谢曰:“寡人本该早向您请教,恰遇义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请教于先生。寡人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说完,秦王向范雎作辑行礼。

范雎辞让,也还礼谢之。

随后范雎随秦王至离宫花园,二人相对坐跪于亭。秦王摒弃左右,园中再无别人。

秦王作辑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雎答曰:“唯唯。”

有间,秦王复作辑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雎答曰:“嗯嗯。”

秦王连续如此询问三次。秦王长拜而曰:“先生终究不幸教寡人,岂以寡人为不足语邪?”

范雎回曰:“岂敢如此?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吕尚言毕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遂收功于吕尚而统一天下。假使文王疏吕尚而不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业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大王三问而不敢答者也。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大王按臣所言而行,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厉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且以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益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又何患哉!伍子胥装在袋子而逃出昭关,夜行昼伏,至于陵水,无以糊其口,行蒲伏,稽首肉袒,鼓腹吹箫,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伯。若臣得尽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之说行也,臣又何忧?箕子、比干,身为贵戚,尽言极谏,商纣不听,或奴或诛,商遂以亡。假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比干,可以有补益于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有何耻?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之尽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事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于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近臣之手,终身迷惑,无与昭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贤于生。”

秦王说道:“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辟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于此,是天以寡人烦劳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寡人得受教于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是!事无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秦王此言,因是进宫时,闻宦者述范雎之言,心有疑虑,欲请教一番。

范雎则犹恐初见之时,万一语不投机,便绝日后进言之路,下拜曰:“大王以尽言命臣,臣之愿也!”

秦王亦再拜

范雎又言:“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雄师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此王者之民也。大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犬而搏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然兼并之谋不就,伯王之业不成,是秦之大臣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秦王曰:“寡人愿闻失计。”

范雎恐左右多窃听者,恐其传说,祸且不测,故未敢言内事,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态。便说道:“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虽取之,然非计也。劳师动众却不足以伤齐,且有害于秦。今见与韩魏之不亲也,越人之国而攻,可乎?其于计疏矣。且昔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弊,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谁为此计者乎?’齐湣王曰:‘薛公为之。’大臣作乱,薛公出走。攻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而送盗粮者也。大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大王之寸也,得尺亦大王之尺也。今放弃近国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赵独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今夫韩、魏,中原之处而天下之枢也,大王其欲霸,必亲中原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因可虏也。”

秦王曰:“寡人欲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

范雎对曰:“王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

秦王回曰:“寡人敬闻命矣。”

于是拜范雎为客卿,与谋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