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寒回来了,独自驾车回到陈府。
历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连轴工作,使他看来精神不振而面容憔悴,同时神经也一直高度紧绷,而今任务圆满完成,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更加令他感到疲惫不堪。
他只想好好地、美美地睡上一觉,实在是太困太乏了,以至于到了府上,晚膳都没去用,便自行回到客房,和衣而睡。
陈夫人瞧见了他一副乏困的样子,自然体会到这些天里工作的辛苦,也就吩咐下人,莫要去打搅。
这个觉睡得比较安稳踏实,直到阳光从窗外洒进房间,随后听到有人轻叩着客房的房门,他才睁开眼醒来。
“是谁?进来吧!”他大声回应着。
进来的人是翠萍。她面带微笑,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个用面粉烙制大饼,还有两个煎蛋,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姑爷,夫人吩咐我送早餐给你。”翠萍笑嘻嘻地说,把托盘放到桌面上,她的眼光那样柔和,而又那样喜悦地望着他,“她跟我说,你昨天回来,晚饭都没吃就睡了,现在一定很饿。”
“翠萍,你怎么也这样叫我,听来好不习惯……”思寒已翻身坐起,下了床,整理着皱皱巴巴的长衫。
“夫人吩咐的,你是姑爷,我们做下人的,要有礼节才是。”她含着笑边说,边摆好碗筷。
“你我之间也用这般见外吗?”思寒真不想因为身份而疏远两人之间无话不谈的那种关系。
“在家我只能这么称呼你,你知道的,过不了多久,你就要与大小姐成婚,我们以后,可要保持距离,免得别人说闲话。”翠萍解释着。
“哦!”思寒对她这番言辞有些意外,看着摆放在面前的食物,那烙饼和煎蛋散发香气绕鼻而来,使他馋涎欲滴,他这才发现肚子早已饥肠辘辘。
他伸手准备抓起烙饼开吃,翠萍忙叫住他:“这么着急呀?你好像还没洗漱吧?”
“现在不吃,待会儿就凉了!”
“不急,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翠萍看着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偷偷笑了起来。她呼喊一声:“春儿,姑爷的洗脸水打来了吗?”
“来了,我在门外呢!”春儿话落,端着一盆直冒热气的水进到房间,将盆放在房间洗脸架上,然后还拧好毛巾,递到思寒的手中。
思寒被人伺候着,情景如此熟悉,突然间生出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接过毛巾,擦了把脸,然后用清水簌完口,才正式开吃。
他坐进椅子里,抓起烙饼,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丝毫也没有顾虑形象。
“太好吃了,你是不知道,我肚子都快饿瘪了。”
翠萍在一旁微笑地看他那副吃相,春儿则开始帮着收拾床头,叠着被褥。
“翠萍,最近你都忙些啥?”他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问。
“我?没忙啥呀,还不是夫人交待我们几个,为大小姐准备些结婚时需用的物品,帮着买办回来。”
“那真是辛苦你了,忙里忙外,买东买西,一定累坏了吧?”思寒知道,这些琐事办起来也并不轻松,他关心地问。
“翠萍姐可累不着呢!有人替她帮忙,现在可幸福了!”春儿叠好被子,笑着替她接话。
思寒听出了春儿的弦外之音,问:“是谁帮你?”
“哎呀,你别听春儿在这胡扯。”翠萍扬起眉头,瞪了春儿一眼。
“我可没瞎说,那晚我亲眼所见,有个大高个送你回来,还帮你把东西拎到大门口,临了,我可听你跟那个高个子,左一句谢谢,右一句谢谢的,热情得不得了。”
“哎~哎~哎~,这是什么情况?”春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立刻引发了思寒的兴趣,他停住了吃,兴奋地问,“翠萍,是真的吗?”
“错不了!肯定错不了!”
“你还说,看我不收拾你这个臭丫头!”翠萍没应他的问话,窘迫地涨红了脸,伸手上前欲追打春儿。
春儿则笑着,闪躲起来,她手中端着洗脸盆,差点将盆里的水洒出来了。
见她们肆无忌惮地在房中打闹,思寒这才发现,她们两个也有这般不拘和调皮的时候。
“好了好了……你们先停一下,让我把早餐吃完。”思寒叫住了她们,他是注意场合的人,担心这样的欢声笑语,被不明状况的看到,会招至别人围观误解,到时最尴尬的将是自己。
翠萍停住了追逐打闹,春儿带着一脸坏笑离开。
“翠萍,跟我说说,那个高个子是谁?”思寒边喝着豆浆边问。
“其实,他……他……你也认识的。”翠萍仍然在犹豫着,有些不敢直接讲出那个人的名字,似乎不好意思让思寒知道。
“我认识?是金成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金成,春儿认识,不会把他描述成高个子。“不对,让我再想想。”
翠萍双颊更加嫣红了。
“好了,我坦白,他是……是香兰的二哥。”
“香兰二哥?!”思寒又惊又喜,接着笑出声来,“你是说沈副官?”
翠萍以为思寒知道了,会生她的气,没想到他却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寒大哥,你没生我的气吧?”或是出于习惯,她又称呼他为寒大哥了。
“我干嘛要生你的气?”
“我看你跟他打过架,还打得那么激烈,他又是张少杰身边的人……说真的,开始我也是挺讨厌他的,不过,在后来他找过我好几次,他说他是香兰的二哥,而且对我很热心……总之,我就怕你责怪我……”
“我和他嘛,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之前的恩怨,早就一笔勾消了。”思寒郑重其事地说,消除她心存的“顾虑”。
“那太好了,太好了!”翠萍由衷地拍手叫好。
“傻瓜,你跟他交往,干嘛要顾忌我的感受,每个人的幸福,都需要自己去争取,去把握。”思寒望着单纯的翠萍,明白她心里所想。
“你是我的‘大哥’,当然要嘛。”翠萍嘻嘻一笑。
思寒终于明白,那天在一起喝酒,当自己谈及翠萍时,沈浩明所表露出来的怪异表情,一切原来如此。
“那好,我问你,他对你好吗?”
“好,对我很好很好!”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想到其清俊英挺,俊朗帅气的模样,掩饰不住唇边喜悦的笑。
思寒与沈浩明打过交道,在思寒眼中,他是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好男人,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翠萍能遇上他,相信他们将来一定会幸福的,他发自肺腑地说:
“那就好,我相信你跟着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他是不会让你受苦受委屈的,他会尽其所有来守护你。”
翠萍震惊的看着他,居然他刚才说的这些话,正是沈浩明曾对她许下的承诺,她更加坚定了信心,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爱错人。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有打算吗?”思寒问。
“结婚?”翠萍显然被问得吓了一跳,“还早呢!没有想过。”
“他好像年纪不小了吧,比我年长些,你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只要是两情相悦,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可是,他说……他说,他是一名军人,随时都有可能战死沙场,他担心与我结婚,会拖累我。”
思寒想着这世道不太平,上了战场,枪弹可不长眼,确实有可能马革裹尸,一去不复还。
“他是副官,上了战场主要是保护身边的主帅,相对安全……实在不行,就劝他脱下军装,告别戎马,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也行。”
“我倒是想得开,可他说,一旦脱下这身军装,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还谈什么承诺给我幸福生活。”
“这事慢慢来,不着急,仗总有一天会打完的。”思寒安慰着,他能理解,那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聊着吃着,思寒将全部早餐一扫而光了。
才吃过早餐,他就被陈夫人请了去,因为家里来了裁缝师傅,要为他量身订制几套结婚时穿的大红礼服。陈夫人从上到下地看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了,丈母娘看女婿,现在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应付完裁缝师傅,玉玲正好来找他。
分别几日,两人相见,互诉一番衷肠。
“你……是不是还有些事瞒着我,没有讲?”她突然煞有其事地问他。
“有吗?”
“当然有。”
“是指哪方面?”思寒不明其意。
“关于你那个不愿意提的家庭。”
“你怎么啦?突然问起这?”
“好奇啊!”她低低地说,“我知道你不愿谈及你的父亲,可我即将成为你的新娘,你是不是应该将你家的情形细说一下呢?”
思寒无语,用一种痛楚的、深思的、炽烈的眸子望着她。
“怎么了?让你为难了吗?”玉玲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都跟你说过吗?我有一个专横跋扈的父亲,有一个慈祥仁爱的母亲,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以及同父异母的兄弟,就这些……”
“这些都不重要,你就告诉我,你家是不是特别有钱?”
“你从哪听来的?”思寒对于她的问话感到十分诧异。
“哦,是静初说给我听的,我本是去谢她救了你,请她吃饭,可她却告诉我,她没帮上忙,还说救你的另有其人。”
思寒对于救自己出狱之人已经知晓,是杜国钧出面帮的忙。
“她没说错,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知道啦?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这回轮到玉玲吃惊不已。
思寒想着,如果直接告诉她是杜国钧,她肯定不知道,因为她不认识,只好转而说:“你还记得杜心婷吗?”
“当然记得,怎么?这事还牵扯到她了?”
“没有,这倒没有。”思寒立即否认,“是她的大哥,我这些天在纺织厂赶制的这批货就是他的,他人到了青岛,打电话来工厂催货,与我通了电话,他从罗老板那里得知我的情况,于是他打电话给张督军,就这样我被放了出来。”
“杜大哥的面子还真大,不过,我听静初说起,她的父亲认识你的爷爷,而且,你爷爷对她父亲有着较深的渊源。”
“是吗?她真是这样说的吗?”
“还不止这些呢,她还告诉我,她三哥认识你,早在天津时,与你为了一件小事闹过些许不愉快,你可有印象?”
思寒知道,祖父在世之时,他随家人在天津住过一段时日。
不过那时的他,也就十四五岁,想不起来自己会与张少杰,曾有过正面交锋。
他对于祖父在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大多都是听父亲讲,听家叔讲,零零散散听来的。
虽说家族富足,可毕竟背上了一个遭世人唾弃的千古骂名,并不光彩,以致于自小父亲就安排他远离朝政,尽可能忘了这些事,自此他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
“不记得了,我确实十几岁时在天津呆过一段时间,不记得在那个期间与人有过争执。”
“那也是,过了这么长时间,哪能什么事情都能记起来。”玉玲自顾自地喃喃说。
“不要去管这些了,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携手走过这一生,我们共同努力,共同打拼,共同创造只属于我们的美好明天。”思寒低低地说,内心生发出一种强烈地迫切,那是对幸福的追求与渴望。
大喜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这对于思寒来讲,是他历经种种“磨难”,才重获的“幸福”。
为了这份“幸福”,他与玉玲携手,突破重重阻碍,几乎付出生命换来的,多么来之不易啊!
他珍惜着,带着一份崇敬,牢牢地抱在怀里,紧紧地把握住。
但是,这“幸福”真的那么牢靠吗?是想把握住就能把握住的吗?会不会像一阵风那样被刮走呢?
电报拍出已十天有余,他并未收到妹妹的回音,如同石沉大海。他自我安慰起来,没消息或许便是最好的消息吧!
为了这场盛大隆重的婚礼,经过一番布置,陈府大堂已经变得喜气洋洋,所有的院落,都挂着红球,挂满彩带,所有的窗棂,贴着红色的剪纸,红色的“囍”字随处可见。
府里上上下下,无不深刻地感染着这份喜气。
在陈府的后花园,冬日的阳光温暖而舒适,扑面的风带着股温柔的、醉人的气息。
玉玲此刻在花园里缓缓地迈着步子,心中仍然朦朦胧胧地想着婚后美滋滋的生活,在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体会到“幸福”两个字的滋味。
从昨天开始,她没再与思寒见面,因为遵照当地习俗,新婚前三天,新人之间不能见面,怕是冲跑喜气,导致婚后两人感情不合睦。
思寒也遵照习俗,暂且住回了他的望月轩。
闲着无事,他买来了作画需要的纸张,笔墨,颜料,准备作几幅画作,装裱好用来装点婚房。
心情好,自然灵感也好,短短大半天的时间里,就已经画好了一幅。
正当他着手准备绘制第二幅时,春儿忽然赶到望月轩,向他禀告:
“姑爷!府上来了一位小姐,自称是你的家人,从你老家过来的,翠萍姐叫我过来,通报你一声。”
“什么?”思寒心中陡然一紧,手中画笔都险些握不住,神色凝重。
“你刚才说……从哪来?那她……有没有说她是谁?”
“人都到大门口了,没得到你确认,翠萍姐没让进,你赶紧去看一眼,不就清楚了。”春儿说。
“就她一个人吗?”思寒稍显紧张,继续询问。
“哦,带了一个老妈子,还有一个大个子,听他叫了声‘妈’,应该是这老妈子的儿子。”
电报发出去没有回音,家里居然派人找过来了,一定是按自己先前留的接收电报地址找来的。
思寒推断,春儿说的老妈子与大个子,极有可能是周虎与吴妈母子二人,跟来的小姐会是谁?
肯定是自己的妹妹文华,应该错不了!
他心想着,来都来了,躲是躲不掉的,见了面再说吧!
说真的,自己也是很久没有家人的消息,对于母亲的病情更是放心不下,长时间没见过家中亲人,反而从内心深处产生出一种渴望来,只是这个时间点……
“你去把他们请进屋里吧,让他们在前厅等我,我收拾一下,一会就赶过去。”
思寒撂下手中的画笔,急急忙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匆匆赶去陈府大厅。
在大厅里,思寒一眼就认出了周虎与吴妈,在吴妈身边,还有一位未从谋面的年轻女子。
“少爷!真的是你?”周虎一眼认出他来,兴奋地惊呼道。
吴妈见到思寒,她迫切地迎上前,伸出颤抖着双手,去抚摸他的头发,去抚摸他的脸孔,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唇……她摸着,喜极而泣,泪如泉涌。
“少爷,你瘦了,这两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
思寒捺住心底那股往上涌动的热浪,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还好,还好!吴妈,您呢?这一路长途跋涉,身子骨可受得了?”
“这不,虎子不放心,跟来了吗?”
“少爷,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我第一次出远门,这一路好远喔,又是船,又是火车,又是马车,真难找……”周虎回想路上的艰辛,朝他直倒苦水。
站在一旁女子已经忍耐了半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思寒,上下打量,简单明解地问:
“你——就是李文天?”
“是。”他点点头。“是我。你——”
“我认得你!”她再仔细地盯着他,突然得出结论来,眼前这个男人,正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真正见到他的那一刻,确认他身份的那一刻,她分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悲是愁,是喜是忧,只觉得百般滋味在五脏六腑,那样翻搅着,抽痛着。
“你认得我?你是谁?”思寒实在记不得,不得不也仔细打量起来。
她看上去风尘仆仆,头发有些凌乱,上身穿着件蓝色印花褂子,外面罩了件御寒大棉袄,后背披了件带软毛的小坎肩,黑色裤子尤显修长的玉腿,厚实的外衣包裹下,身形并不显苗条,倒也清秀,脸颊红扑扑的,鼻梁高挺,有着一对灵活而善于说话的大眼睛,明亮得就像泉眼中水一般,那小小的鼻头下,长着张小巧的嘴,那修长的眉,和那唇边的小涡儿……那是一张相当动人的脸孔!
“我是赵如诗!”她简洁地自我介绍,眼底深处蕴藏着一股怨气。
思寒整个人都惊跳起来,站立在眼前的女子就是赵如诗?这就是父亲为他选的未婚妻?
他依稀记起那次与杜国钧在一起喝酒时,提起过她,那是件极其荒唐的事!
他实在没办法理解眼前这个女人,明知道自己带小寒私奔,已经离家出走了,当初她怎么还会一无反顾嫁到他家来?
他当时就在想,这女人要不是疯子便是傻子,如今面对一个真真实实的人站在他面前。
他定定瞅着她,想着这一路,一个姑娘家,一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不辞辛苦,兜兜转转,走得多不容易!
令他在万分惊诧之余,却也不能不对她有如此毅力,心生佩服。
“赵小姐,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来找我……”
“李文天,你给我听清楚,听仔细了!你不要以为我不远千里来找你,是想赖上你为我负责,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受你娘亲的嘱托,接你回家。”
赵如诗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毫不示弱用凌厉的眼神望向他,几乎是带着莫大的怨愤说出这些话来。
“我娘让你来接我?”思寒的心猛然一怔。
“是,要不是为了娘,我才懒得来这一趟。”
“是啊,少爷,自从你带寒丫头离家出走,夫人日盼夜盼,总想着你能早些回来,盼了一年又一年,可就是等不来你的消息。”吴妈哽咽着,“夫人身体本就不好,你这一走,她望眼欲穿,终日以泪洗面,老毛病愈加严重……”
“我娘现在呢?怎么样啦?”思寒听闻母亲病情,拉住吴妈的手,急切地问。
“你现在知道关心,知道问啦?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呢!”赵如诗愤然说。
思寒心被她的话,猛扎了一下,脸露愧疚之色。
“少奶奶,这事怨不得少爷!”
吴妈对于当年少爷被逐出家门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是老爷要强行斩断的父子关系,少爷自然记恨在心,只是现如今夫人病重,不敢隐瞒,只能如实说:
“少爷,夫人病得已经下不来床,大夫说,大夫说……夫人长期抑郁成疾,照此下去,怕是很难活过年关……”
“啊……”思寒陡然心中大痛,心碎神伤,无法自已,痛得失声。
吴妈接着往下说:“自从华丫头接到你发来的电报,你娘有了你的消息后,一时间开心得不得了,尤其是得知老爷同意少奶奶出来找你,还特意派虎子这一路保护,更是兴奋异常,精神也明显好了起来,兴许你能早日回到你娘身边,你娘的病就能有所好转,少爷,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带上寒丫头,明早就动身,随我们一同回家吧!”
他听着吴妈讲述母亲的病情,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上一下,跌宕起伏。
“可我……我暂时还不能跟你们回去。”
“为什么?”吴妈有些不能理解。
思寒不知如何开口向吴妈解释,后天便是他与玉玲大婚的日子,自己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对玉玲而言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呢?
赵如诗见他居然置母亲重病于不顾,坚持不肯回,突然动怒了,厉声说:
“你真够狠心!你娘病成这样,都已经卧床不起了,你居然可以这般冷血!她不过就是想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一见你,这点愿望你都不能去满足你娘吗?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不孝之人!算我有眼无珠,看走了眼,像你这样的德行,根本就不配做我赵如诗的丈夫!”
“我孝与不孝轮得到你品头论足吗?我本就与你毫无瓜葛,谁稀罕做你的丈夫了,真是莫名其妙!”
“少爷,你不要听少奶奶说气话,其实少奶奶人挺好的,从她嫁进门那天起,一直侍奉在夫人身边,体贴孝顺,还有,我们这一路走来,她也跟着吃了不少苦,你没见她脸色现在红彤彤的,还发着烧呢……”吴妈急忙从中做转弯。
“吴妈!”赵如诗止住没好气地说,“少跟他啰嗦,他要执意不肯回,算了,我们走!”
“好不容易找着少爷了,”吴妈上前拉扯了一下赵如诗的衣袖,叹着气,“你们有话就好好说嘛,即使要走,也得接少爷一块儿走……夫人在家还盼着望着少爷及早回去呢!”
吴妈移步到思寒的面前,试着问:“少爷,你是不是有顾虑?是在担心你带小寒回家后,老爷仍不肯接受你们吗?”
“他接不接受对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思寒冷冷地说。
“少爷,现在夫人需要你,你就别跟老爷怄气了,跟我们回去吧!”吴妈恳切地求他。
“我……”思寒想着卧床不起的母亲,想着即将举行的婚礼,这样的抉择真的很难,是走是留,不知如何是好。
小虎子忍不住上前,摇晃着他的胳膊,恳切地说:
“少爷,别犹豫了,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吧,你难道还要让我妈一大把年纪了,跪下来求你不成?”
“不行!他不能跟你们回去!”
人未到,声先至,翠萍从门外闯了进来,显然她已经听到了他们间的谈话。
她急步上前,走到思寒面前,连连质问:“姑爷,你现在要是跟她们走了,大小姐怎么办?这个婚还怎么结?”
“姑爷?”吴妈充满疑惑望着思寒,“大小姐?是你要跟这户人家的大小姐结婚?”
赵如诗这才反应过来。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房子布置得洁净漂亮,到处都挂着花球和灯笼,大院挂满彩带,客厅到处贴着大红囍字,是为了举办结婚庆礼,而且是为他准备的……
她似乎明白了他不愿回去的原因,可是她转念一想,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他不是跟小寒在一起吗?他怎么又要跟这户人家的大小姐结婚呢?
“少爷,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对了,寒丫头人呢?怎么不见她?”吴妈连连追问。
思寒面对吴妈的问话,真是一言难尽,他无法解释那么多,只是用商量地口吻说:
“吴妈,我想,等我办完婚事,再跟你们回去,行吗?”
“姑爷,你的意思,结完婚就要把大小姐抛下吗?让她独守空房吗?”翠萍睁大眼睛,大得不能再大,“你做这样的决定,有考虑过大小姐的感受吗?”
翠萍听思寒说出这么不负责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谁?”赵如诗嚷着,“我们在谈论家事,你插什么话?”
“你又是谁?你凭什么在这儿质问我?”翠萍针锋相对回她。
“翠萍,”思寒叫住她,不希望她们闹得面红耳赤,他忙把翠萍拉扯到一旁,跟她低声解释起来,“你不知道,我娘病了,病得很重,她是特地找我,希望我能回去一趟,我也想回去看看我娘,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吗?”
“我知道了,怪不得你不肯回去,原来心被人拴住了。”赵如诗见他略显心虚,对小寒的事只字不提,揶揄的口气很重。“怎么?小寒呢?怎么不见她,该不是你把她抛弃了吗?”
面对赵如诗的嘲讽,思寒很是生气,朝她吼起来:“你少在这儿胡扯!”
“走吧,吴妈,我们识相一点,别在这儿妨碍他的好事了。”赵如诗被凶,一时气急。
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继而陈夫人推门进来了。
“思寒,春儿跟我说,家里来客人了,我过来招呼一下,她们是谁?你的家人吗?”
赵如诗惊愕地看着陈夫人,一时间,完全摸不清状况。
她喃喃地念叨着“思寒”这个奇怪的名字,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思寒?”她后退了一大步,“吴妈,你听到了吗?他居然连名字都改了吗?他已经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咱们还是回去吧,别在这儿白费唇舌了……”
“这位姑娘,听你话里的意思,想必其中有些误会,你们从大老远的地方赶过来,来这一趟不容易,不如先歇歇脚,好好打住几天,等喝了喜酒再走也不迟嘛。”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里我们一刻都没法呆。”赵如诗坚决地说,“吴妈,咱们今晚找家客栈落脚,虎子,提行李,明天一早就赶回去。”
陈夫人怕是自己怠慢了思寒的家人,忙乱地急喊:“你们是思寒的家人,今后也就是一家人了,怎能叫你们去住客栈呢?春儿春儿,赶紧收拾几间干净的房间去。”
吴妈恳求般地说:“少奶奶,我看今晚就住下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少爷呢!”
“是啊,我也有话跟少爷说,还有,我还得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你都断断续续地发烧几天了,别硬挺着,伤了身体……”虎子也劝说着。
“我没事!”赵如诗想到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后天要与别的女人拜堂成亲,心里头百般滋味,她喃喃自语,“早知道是这样,我真不该来这啊!”
在吴妈与虎子的劝导下,赵如诗只得无奈地接受留宿一晚。
陈府深宅大院,空闲的房间很多。
陈夫人将赵如诗安顿在靠东北角的厢房,吴妈则住在隔壁房间,小虎子离得稍远点,住到了伟光的房间。
房子每间都宽敞,平时也有人打扫,收拾得纤尘不染。
在陈夫人的吩咐下,翠萍与春儿忙碌着招呼她们的行李,又为她送来吃的,甚至给她放好洗澡水,可以说体贴入微。
赵如诗沐浴更衣后,感觉身体舒适了很多。
她坐在镂空的红木椅中,望着窗户四角贴的窗花与中间的大红囍字,不禁出神。
这一场景多么熟悉!她当初不顾妹妹如画的劝告,执意要嫁去李府,没有人理解与支持她做的决定,就连父母亲都开导她,跟她说,这门亲事算了,另外找人家嫁,可她就是听不进去……
那样的洞房花烛夜,没有喜气,没有贺客,甚至没有新郎。
那场婚礼,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太草率,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究竟为了什么?
只是因为十年前那场偶遇吗?人家当时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而已,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思寒等她们都安顿好后,才向陈夫人解释起家里人前来找他的原因。
陈夫人也就知道了他母亲生病之事,她很通达,她能理解作为一个母亲对游子的那份炙热的期盼。
她告诉思寒,虽说知道他与其父亲不和,但在大义面前,身为人子,理当马上回去,在母亲身边尽孝。不过婚期近在眼前,宾客都已下帖宴请,此时离去,这让陈老爷情何以堪?于是提出建议,要求他与玉玲完婚三天后再走。
对于赵如诗的事,思寒自然不好再隐瞒,陈夫人得知赵如诗是在他离家之后,才嫁入他家,当然没有理由来责备思寒。
不过今日大堂上初见赵如诗,她清雅飘逸,灵秀妩媚,带着一种与生惧来的气质,不由得让她心中惶然,她敢断定这女子,绝非泛泛之人。
思寒见完陈夫人,去了吴妈住的房间。
作为自己的奶妈,思寒对她如同母亲般敬重,尤其她对小寒,更是关爱有加,疼爱之心,无异于自己的女儿,基于此,有些事情,他认为有必要告之一声。
因此,这个晚上,思寒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跟吴妈长话短说,细述了他带着小寒离家后的际遇,以及自己来陈府的前因后果,把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是他醉酒后对大小姐玉玲所做的荒诞之事。
吴妈听着这曲折离奇、不可思议的故事,得知小寒丫头为了救少爷,在危难关头,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挡子弹,她深深地叹息,得知陈府就是小寒的家,陈夫人便是小寒的亲生母亲,她感叹着小寒的身世,含着眼泪说:
“没想到,寒丫头年纪轻轻,就这样走了……这个苦命的孩子!”
“吴妈,是我没照顾好她,让她跟着我受苦。”思寒垂着头,忆起往昔,心里真不好受。
“少爷,你也不要太自责,太难过……”吴妈安慰着,“我就知道,你这一路走得有多不容易,后天是你与陈家大小姐的大婚,我去跟少奶奶说说,等你几日,但求菩萨保佑,你娘的病有所好转。”
“吴妈,我相信,我娘要知道了我现在的境况,一定会理解支持的。”
“会的,夫人会同意的。”吴妈认同地点头,“只不过,你跟我们回去后,老爷知道你入赘之事,怕是不会赞成。”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跟他已经断绝关系了,”思寒说,望向吴妈,“他管不着!”
“少爷,你入赘到陈家,少奶奶今后怎么办?她到时候也跟你来陈家生活过日子吗?”
“她?我可管不了!我也不会承认这门荒诞无稽的婚姻……她是自由的,想上哪上哪?”思寒直白地说。
“你离家后半年,你娘的身体每况愈下,少奶奶在你娘身边,尽心尽力侍奉照顾,嘘寒问暖,我们这些当下人的看在眼里,无不为她这份孝心所感动。”吴妈怜叹着,“女孩子家,最注重的便是名声,她嫁到你家,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你若不肯接受她,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思寒不为所动,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