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寒走出警察局,重见天日的他一眼见到早已守候在监狱大门口的玉玲,两人相顾,恍如隔世。
“谢天谢地!总算是出来了,爹接到唐叔叔的电话,还以为听错了呢!”玉玲难掩激动之情。
“谢谢你!玉玲,”思寒紧握住她的手。“唐局长跟我说获释了,我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真的谢谢你,我想我能重获自由,一定与你的坚持,不懈努力分不开,是你救了我。”
“你站着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玉玲望着他,像是在他身上找寻什么,怜惜地说,“还好,除了瘦点,好像还跟以前差不多。”
“玉玲,你也瘦了,这段时间让你操心了。”思寒心疼地说。
“好了,能平安从这儿出来就是最大的幸福,其他的都不重要。走吧!爹还在家等咱们回去呢!”玉玲说。
思寒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关进这种地方,而今又被放了出来,刚准备回望一眼,玉玲急忙叫住他。
“别往回看!”她紧张地,“晦气,不吉利!”
思寒想想也是,这儿不是自己该留恋的地方,不觉在心里失笑了。
他轻轻拥住她的肩,径直走出来,一同上车,直接回了陈府。
回到陈府时,已经是晌午时分,汽车一直开到大院里面才停下来。
一屋子的人,全挤到前厅里,迎接思寒与大小姐的到来,他们踏进前厅,就被大伙儿围在中间,拍着手,欢喜地叫着,翠萍自然也在其中。
她已有半月未见到思寒,虽说面色稍显憔悴,精神竟是比以往好了许多,那股阴郁之气已荡然无存,整个人容光焕发,根本不像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
玉玲见到父亲,急忙迎了过去,心里乐滋滋,柔声叫道:
“爹,我们回来了!”
“还顺利吧?”陈世杰眉头舒展,喜形于色。
“挺顺利的!唐叔叔说,张少杰没有为难他,说他突然转性了,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玉玲转述着唐局长的话。
陈世杰满是诧异,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不可一世的张三少改变主意呢?
人已经释放出来,可他为何不接受了条件再放人呢?
“思寒,这段时日,让你受苦了!”陈世杰盛满关怀,话语间夹杂着一丝歉意。
思寒在回来的这一路,已听玉玲详叙了自己的父亲为救他出狱所做的种种努力,当他得知陈老爷要拿整个面粉厂,去跟张少杰做交换,更是感动不已。
他面对着陈世杰,突然行了一个大礼,双膝并拢跪了下去,毕恭毕敬,感激地说:“老爷,请受我一拜,谢您救命之恩!”
话说间,他弯腰叩拜下去。
陈世杰见他行此大礼,深感意外,忙招呼着伸手拉他起来。
“都是一家人,救你自是应该的,不必那么客套。快快请起!”
玉玲见状,挺难为情地,在一旁忙搀扶他起身,小声地说:“你赶紧起身吧,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
思寒挺直身子,站到陈世杰面前。
陈夫人心情大悦,在一旁接上话来,说:“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思寒,我一听说你被放出来,就命人给你准备好了洗澡水,赶紧先去洗洗身上的晦气吧,衣服也给你准备了全新的,身上这身就不要再穿了。”
“谢夫人!”思寒对陈夫人妥当安排由衷地道谢。
“这孩子,怎么还叫夫人呢?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口?”陈夫人望向他,语气略带责备。
思寒知道改称呼是迟早的事,虽说与玉玲还没正式成婚,可他早已是陈府名副其实的女婿,理应叫一声,无奈他碍口,就是叫不出来。
玉玲见思寒神情尴尬,忙给母亲使眼色,自己也怪不好意思地,轻声在母亲耳边细语。
“娘,当这么多人,好歹给女儿留几分薄面。”
“不忙,不忙。”陈世杰微微一笑,“思寒,快去吧,等你沐浴更衣完就吩咐厨房开饭。”
思寒“哦”了一声,由珊瑚带着他,匆匆而去。
午餐准备得很丰盛,思寒刚上桌,陈世杰便对夫人说道:
“你去看一下,上回罗府送来的老白干放哪了,叫人拿来,让思寒陪我喝两杯。”
“老爷,现在是中午,这酒还是不喝了吧。”思寒推辞着。
“你能平安归来,我是真高兴,怎么说也得祝贺一下不是?”陈世杰坚持地说。
“不然你就少喝点吧!”玉玲劝说。
思寒看了玉玲一眼,见她开口也就领了陈世杰的意。
席间,陈夫人热情地帮着思寒布菜,说了些关心的话,看得出她现在是打心里喜欢思寒这个孩子。
思寒受宠若惊,心里头有些别扭,却也不好推却,只得客气地应着:“我来,我自己来。”
“思寒啦,”陈世杰呷了一口酒,蹙紧眉头看着他,深思着,“我有一事,想了许久,一直想不明白,你帮着我分析一下。”
“老爷,请说!”
“你说,这张三少怎会这么轻易就放手?”
“这背后不是老爷您去打点的吗?用面粉厂换我出来……”
“我是有提这个条件,”陈世杰放下手中的筷子,“在营救你这段时间里,我探听到不少关于这个张三少的情况,他一早就利用他老子有权有势,在四处敛财,尤其他老子当了政府一把手后,更是明目张胆,变本加厉。”
陈世杰所言不差,省城商会成员中不少商号,均有受到张三少的欺诈盘剥,可谓是个个敢怒不敢言,弄得他们当中那些生意人怨声载道。
“你想,摆在他面前这大好的机会,我陈家创办的面粉厂,可以轻而易举被他纳入囊中,接管过去,他……他却放弃了,这是何故?”陈世杰看了看思寒,确是疑惑不解。
“会不会是他良心发现啰……”陈夫人插上话。
“怎么会?他可不是那种吃素的人。”
思寒自然也想不明白。
他记起今早唐局长拍着他肩膀,跟他说的那些话来:“好小子,你自由了,刚才张督军的机要秘书亲自打来电话,说是要我马上把你给放了。”
当时他完全没听懂话里什么意思,只是大概知道自己的事惊动了张督军。
“老爷,您为我的事,有没有去找过张督军?”思寒问。
“找是找了,可是,每次去都碰了钉子,没能见上督军的面。”陈世杰略显无奈地说。
“这就怪了!唐叔叔没跟您说吗?打电话要求他放人的是张督军身边机要秘书,也就是说,真正放我出来的人应该是张督军,可他堂堂一省之长,怎么会关心我的事?”思寒甚不理解,反问起来。
“或许……或许,”玉玲犹疑地说,她想可能是自己求助张静初起到了关键作用,是她在背后帮自己。
“或许什么?”陈世杰看着女儿追问。
“我猜想,会不会是张静初帮的忙?”
“你去找过她吗?”思寒问她。
“找过一次,原本我是找盈袖,盈袖帮我约她出来,我把我们之间前前后后所经历的事跟她说一遍,她听了挺感动且答应下来,说是会尽力帮助你……”
“玲儿,你说的这个张静初是什么人?她是做什么的?”陈世杰问。
“她是张督军的女儿。”
陈世杰想了想,有这层关系,似乎讲得通,可他又觉得整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人都平安回来了,想那么多干嘛?你们光顾着说话,再不多动筷子,菜都凉了。”陈夫人埋怨着。
“好好,不说了,吃饭,吃饭。”陈世杰应着。
饭后,等下人们收拾完桌子,等他们全都散去,陈世杰拿出烟斗,开始抽上了。
他细细想着心里的困惑,自己处世这么久,遇到这等难办之事,若是没有过命的交情,是根本不可能轻易答应把事情办妥的。
光凭女儿委托张督军之女去说情,就能把思寒放出来?
他自是不太相信。
可除此之外,那究竟还有什么缘由让思寒逢凶化吉的呢?
或者说这小子命好?难不成真有贵人暗中相助?可他在泉城孤身一人,又何来的贵人?
电话铃声响起,陈世杰走到电话机边,缓缓坐下,拿起听筒:“喂,我是陈世杰,你哪位?”
“陈老弟,是我。”电话那头传了罗会长的声音。
“罗兄。”
“听说思寒放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呀!”罗伯仁在电话那头恭贺道。
“嗯,谢谢关心!”
“为了这事,你这要马上当岳父的也没少操心吧?听说你找了张三少,说是把面粉厂的转让给他,才将思寒换回来的,有这回事吗?你该不会真转手了吧?”罗伯仁问。
“我正纳闷呢,我是与张三少谈过,确有这想法,准备做成交易,可是还没办理转交手续,思寒这孩子安然无恙放回来了,目前面粉厂仍在我名下,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张三少爷怎么就突然收手了?”
“我听那个表弟说了,貌似张督军的私人秘书过问了此事,说是张督军本人的意思,具体什么原因他也不知晓,总之,这背后是张督军亲自下了命令才放的人。我早跟你说过,找他老子就对了,儿子嘛,总归是得听老子的……”
“可我一直没有面见过张督军,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托了关系,”罗会长顿了顿,说,“不过,只要人平安回来了就好。”
“那是自然。”
“陈老弟,我知道你也是好事将近,我呢,为了家豪成婚大礼,也忙昏了头,唉,都不好开这个口,但是这事情无法再拖下去……若是方便的话,还得请思寒来纺织厂一趟,帮着处理一些紧急要务。”
“什么事?这么紧急?”
“嗯,很急很急!”罗伯仁语气沉重,又显无奈。“上次思寒突然被抓走,当时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导致一批订单交期延误,可这批货,月底之前必须发走,不能再拖,否则要赔偿,造成巨大损失。”
“月底?只剩下三天的时间,还来得及吗?要不跟客户说说,能不能缓缓?”
“不行,这批货属军需用品,耽搁不起。”
“军需品?谁的?”陈世杰突然紧张起来。
“上海方面的杜经理,他本人都亲自到了青岛好些天了,着急等着这批货装船,就昨天一天,光打电话来工厂催促进度,都不下十遍。若不是我跟他再三解释生产延期的原因,他也不会答应,再多给我们五天时间来赶货。”
“思寒赶过去就一定能够解决?能赶得上货期?”陈世杰犹豫了,三天时间,确实紧迫。
“可是,目前除了他,没人可以完成这批订单任务,实在是情非得已。”
“行,我等会跟他说,明早就安排他去纺织厂。”
“那行!他能来我就放心了!先这样吧,我就不多打搅了。”罗伯仁收了线。
陈世杰撂下电话,心中的困惑仍在,但他没心思细想了,纺织厂面临订单延期违约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或许这事还真只有思寒才能解决。
“来人!”他大喊了一声。
珊瑚应声从门外面走了进来,低着头回话:“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思寒找过来。”
“回老爷,姑爷出门了,开车走的。”
“走了多久了?”
“刚走一会。”
“有说去哪吗?”
“没说,他是跟大小姐一同走的。”
陈世杰“哦”了一声,知道一时也追不上了,于是手一挥。
“好了,你先下去吧。”
此时的思寒已经启动车子,早已出了陈府的院门,转眼工夫上了大街。
玉玲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光景,柔声细语地问他。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嘴角浮起一抹暗淡的笑。
“不说就算了。”
车继续往前开行,玉玲望着他,忽然笑得像个孩子般开心。思寒不知她为何发笑,问:
“想什么呢,把你笑成这样?”
“我在想,你现在这样子,若是将头发再留长些,蓄上胡须,倒有几分艺术家的模样。”
“你会喜欢上一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艺术家吗?”思寒扶稳方向盘,扭头看了玉玲一眼,笑着问。
“这个嘛,很难说。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比现在这副模样好不了多少。唉!只怪我不能慧眼识珠,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你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艺术家的潜质呢?”
“你就别挖苦我,取笑我了!回想起来,我带着小寒刚到临清时,为了生计,倒是经历过一段落魄艺术家街头卖艺的寒酸生活。”
“嗯,听人提起过这事。”
“谁?”他惊奇地问。
“除了冀小姐,还能有谁?”她莞尔一笑。
思寒也跟着面露微笑,望着眼前的道路,他继续说:“第一眼见到我的那个时候,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挺落魄的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盈盈的眸子望向他。
“那倒不至于,我当时很慌乱,只记得你手里握着一把釆草药的镰刀,完全不知你是从哪地方冒出来的,那种气势,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大侠。”
“武侠小说?你们女孩子家也看吗?”思寒笑问。
“谁规定我们女孩子就不能看这类书啦?我上学时就看过一两本,蛮好看的……”玉玲忆起了往事,想到了伟光,是他把借来的小说拿给她看,眼底掠过一抹阴影,显得有些不自然,便收住口,不再谈及。
思寒也敏感地发觉她的异常,不过他没有太过在意。
“说真的,我真没想过你的出现,改变我的命运,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接着说。
“说说看,有多重要?”
“就拿这次事来说吧,自从你被抓,关进监狱,这些天里,我睡不好,吃不好,整日整夜地为你提心掉胆,尤其是得知要处理一批死刑犯,我更是……时常从恶梦中惊醒,生怕这次救不出你来。”
思寒扭头看她,心里头有一种久违的感动,不由地腾出一只手揽着她,像是给予她安慰及保护。
“听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这表示,我已经在你心中生了根。从我遇上你,就注定了这一切。我深深爱着小寒,可她为我死了,我带着愧疚,还没从失去她的悲痛中走出来,偏偏遇上了你,你又是跟她如此相似,在心里我一直把你当成她,你像是她的重生,依旧那么美丽可爱……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一直顺风顺水,从没有感到自卑过,唯有你让我觉得自卑,让我觉得配不上你,给不了你幸福。”
玉玲依稀记得自己曾听他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与现在心境不同,自然感受也不一样。
“你有吗?跟你在一起,时间越长,让我对你越了解,你处事能力强,博学多才,懂多国语言,功夫又好,画画又是一流的,而且……”她心中涌起一阵近乎崇拜的激情,一连说了好些关于他的优点,感觉还没例举够。
“而且什么?”
“而且人也长得挺帅气的!”
“是吗?我自己都不觉得,我在你心里有这么好吗?”他有些心花怒放。
“反正我找不出你有哪里配不上我的地方!”她不由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思寒的心微颤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达出对自己的欣赏。
让自己最爱的人从厌恶自己到欣赏自己,这改变的过程实在是太艰辛了。
“我这样子会影响你开车吗?”她想移正身子。
“没关系的,”思寒温情地说,“就这样靠着我,别动就行。”
玉玲靠着他的肩,回想起过往,那些情景画面如同电影般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感慨道:
“咱们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爱你,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我也是!一刻也无法离开!有时我在想,我之所以会出现在你生命里,或是上天刻意的安排,注定为你而来。”他说着,情不自禁地用面颊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摩擦了一下。
车子在街道上匀速行驶,她继续依偎着,不再说话,乌黑的头发贴着他的肩,发丝轻拂着他的面颊。
思寒感受着来自她身体的温热,闻着她发丝的清香,他心神皆醉,感觉自己正朝着幸福驶去。
车子停在一家理发店门口,思寒下车,玉玲也跟着他,陪着他修剪完头发,他们走出理发店,重新回到车上。
“你该不会是叫我出来陪你解闷的吧?”玉玲问他。
“当然不是。”思寒发动车子,继续往前行去。
“那现在去哪?”
思寒心情甚好,说:“暂时不告诉你,到了地方,你自然就明白了。”
思寒倒是沉得住气,继续跟她打着哑谜。
玉玲不再过问,也不愠怒,她不是那种好奇心很重的人,他不说或许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冬日的阳光透过了车窗,照射到她身上,暖洋洋的。
车内很安静,玉玲静静地坐着,望着车窗外,眼神渐渐有点呆然,没多久车子便驶入主城中心区,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极是繁华。
车行驶到一家当铺门前,思寒把车子靠边停了下来,熄了火。
“好了,到了,我们下去吧。”
玉玲下了车,抬头一看,万福当铺的牌匾,映入眼帘,此刻,她心里已知他带自己来的用意了。
令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在他面前提过一次,他就将这事一直记在心里,令她动容。
“我听你说起过,你把手镯给了冀美莲,让她拿到这家典当行,当了十五个大洋,还了我欠下的债,我前段时间来问过了,镯子还在,本想着你生日快到了,替你赎回,送还给你,当生日礼物,可掌柜的十分执拗,赎金加倍他都不答应,说我没当票,不给赎。”思寒说。
“那你把我带来有用吗?我也没当票……”
“你听我把话说完,掌柜的给我看了一下底单,上面写有条件,必须是你本人来才可以赎,这是冀美莲提出来的。”
“我明白了,冀小姐肯定是怕这翡翠镯子被人冒领。”玉玲心想着她还是考虑得比较周全。
思寒牵住她的手。
“走,咱们进去吧。”
思寒进到店里。
掌柜的是位长者,见有客人来,抬头看了看,皱起眉头说:“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玉玲听他如此说,知道掌柜不止一次跟思寒接洽。
“我都说了,一定要赎回那个镯子。”思寒势在必得,十分硬气。
“这位先生,你也没少来我这磨嘴皮子,我说过我不能答应,你怎么还这么死乞白赖?开门做生意,诚信最为重要,这是我万某做生意的原则。只要不是死当,你拿几倍的赎金也不管用。”万掌柜也坚决不让步。
“我知道,我知道!”思寒对这倔老头的做派倒挺欣赏。
虽说这手镯的价值会高于十五个大洋,若不是店家坚守信诺,早就被人买走,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知道了就请你移步,别碍着我做生意。”
“你上次不是说,只有物主陈家大小姐亲自前来才能赎吗?这不,我照你说的条件,把陈家大小姐请过来了。”思寒勉强笑了笑,指着身边的玉玲介绍道。
“你是陈家大小姐?”万掌柜将老花眼往上推了推,将站在思寒身旁的玉玲上下仔细端详。
“这回总该信我了吧?”思寒神情自若地说。
“先生,说笑了,你以为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年轻漂亮姑娘冒充,就可以糊弄老朽?”显然,万掌柜并不相信他的话。
“万老板,您好!我确实是陈世杰的女儿,我叫陈玉玲。”玉玲上前大方地自己介绍起来。
掌柜将信将疑,摇着头,看着他们。
“这样,你们只要证明得了身份,我不为难你们,我依规办事。”
玉玲被弄得哭笑不得,没想到居然还要想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真是滑稽可笑。
这倒也不奇怪,因为当铺万掌柜没有见过陈家小姐本人。
玉玲望着思寒,茫然无措,无法找人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思寒看到柜桌上摆放着台电话机,于是提议:
“万老板,您若不相信,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到陈府确认清楚,让陈老爷与陈大小姐通一下话,这事不就结了吗?”
万掌柜实在执拗不过,只能同意,根据玉玲提供的号码接通了陈府的电话,见眼前的女子与陈世杰通过话后,总算放心。
思寒终于得偿所愿,虽说花了高价,但能赎回玉玲的手镯,也是值得的,感到欣喜,并当即给她戴上。
出了店,坐回车里,玉玲摸着手上的玉镯,毕竟是母亲送自己的生日礼物,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甜甜一笑:
“谢谢你!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谢就免了,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我只是将它物归原主而已。何况,你为我的事,连生日都没有好好去庆祝……”
“生日年年有,可这份情意却不一般,所以我才说谢你。”
“照这样说,我更要谢你才行!你既帮我还了钱,同时又帮了美莲,若不是你慷慨解囊,她一个弱女子流落他乡,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要是遭遇不测,我良心难安。”
“她对你是一往情深,你对她也算是情深意重。这么好的女孩,你当初怎么会狠心离开她呢?你说当时她找到我,我若将她来找过你之事告诉了你,你会不会被她所感动?会不会跟她在一起?”
“这很难说,她是个善良的女孩,给予我帮助很大,在我眼里,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小寒过世后,一直是她陪着我,照顾我,帮助我度过那段灰暗的时光,其实她在我面前表露过心声,可能是时机不对,也可能我对她更多的是一种感激。”思寒苦笑了一下,旋即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你还有印象吗?”
“我当然记得,就是你那次过来找我,求我帮你合演一出戏,在杜心婷面前假扮小寒的那天上午。”
“啊!”思寒很吃惊,竟没想到就此与她擦肩而过。
“你怎么不挽留住她呢?这样我就可以与她见上面了。”
“这可不能怪我。她一开始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文天的人,我并不知道她要找的人就是你,当她把画像拿给我看时,才知道你改了名字,你就是她历经艰辛要找寻的人,怕引起她误会,我当时跟她讲清楚了我……我跟你之间的关系,可她不听,执意要走,我留她不住。”
“可能是她遇到你后,她认为上天定有它的意旨和安排,我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好最完美的结局吧!真心希望她也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会的,一定会的。”她在内心默默祈福。过了好一会,她呢喃地说:
“思寒,我觉得我们要去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她帮忙,你今天怕是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你是说——张静初吗?”思寒已经猜到了,因为吃午饭时听她说起过。
“嗯!”玉玲点了点头,“当然还有盈袖,没有她引荐,帮着说话,这事估计也难成。所以,我想请她们一起吃顿饭,以示感谢!”
“你说得对,我是该当面道谢,你帮我约吧,时间你来定吧!”
车子开上了一条不熟悉的路。玉玲惊觉地叫了起来:
“哎,这又是要去哪儿?刚忘了跟你说,爹在电话里特意交待我,叫我们忙完事了早些回去,我猜可能有事找你商量。”
“很急吗?”
“这倒没说。”
“那就行,现在咱们去裱画行取一下画像,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他带着她去了石妙斋。
当他们走进店里,店主尚老板一眼就认出前来取画的思寒。
“小兄弟,你过来取画的吧,里边请。”他再一看,跟在思寒身后的人,暗自有些吃惊,“陈小姐,你也来了……”
“您老认得我?”玉玲挺惊奇。
“认得认得。”尚老板也说边往内间走,“在你家,你与罗二少爷订婚晚宴上就见过,再说,你看,这儿还有你的画像呢!”
玉玲顺着尚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去,三幅画像装裱得精精致致,摆放得整整齐齐,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站立在河边的那幅。
“真好看!”玉玲拿起来端详着,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是小兄弟的画功好!”尚老板说。
“尚大师装裱技艺名不虚传,让画增色不少。”思寒口头说的是恭维话,内心确实是实诚地赞赏。
“小兄弟,你上次走得急,没能与你多聊,你后来送这两幅画过来时,我又不在店里,今日得见你,真是难得有缘……”尚老板像是遇到老朋友一般难掩心中激动。“我尚某不才,一直对书画作品颇有研究,但造诣不深,若不嫌弃,可否与你交个朋友,往后请多指教。”
“指教真不敢当,承蒙尚老板抬爱,能跟您这样的大师做朋友,我求之不得呢!”思寒倒是挺意外。
“小兄弟,一直都不知怎么称呼你?我见画像中有一个题款,写着李文天,是你的本名吧?”
“正是。”思寒心想,做这行的果然心细。
“我见你的画风极具宫廷风格,之前听你说师从家母,莫非你母亲姓何?”尚老板望着他,大胆的猜测。
“您认识家母?”思寒听他能说出母亲姓氏,心中一怔。
“这么说来,你父亲是李志雄?”尚老板没解答他的疑惑,从他表情中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思寒听到他提到父亲的名字,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玉玲放下手中的画像,她默默不语,安静地站在一旁,专注地听着思寒与店主的谈话,感觉他们彼此认识,如同他乡遇故知。
听得其间还谈及了思寒的父母,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别人谈及,一脸疑惑的同时,还勾起了她的兴致。
“我起初也不敢肯定,我认识你的母亲,那是很多年前了,她是李芸轩大师的远房表妹。在京都,他们所绘制的画像,大都是经我的手装裱,所以也算认识。”
思寒听他这么说才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能在这里相遇,真是太巧了,怪不得第一次见他时,会问自己那些怪问题。
他此时不知回什么为好,也不知他为何要在自己面前提及母亲的陈年旧事。
“前些天,我看到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寻人启示,像是找你的,你看看……”尚老板转身进到桌子内侧,在案台上翻找起来。
很快他抽出其中一份报纸,递到了思寒面前。
他指了指寻人启示的那一栏。思寒接过报纸,玉玲也将头靠近看,内容写着:
寻人启示
李文天,男,二十六岁,家居庐州,操京都口音……
篇幅不长,但很醒目,看到末尾处的六个字,母病重,盼儿归!
他的双手不由地抖动,墨黑的瞳孔针尖般缩起来,身子僵直而颤抖,似乎受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打击。
“该不是真的找你的吧?”玉玲望着他问。
思寒紧握着那张报纸,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知道,虽然启示人写的是妹妹文华的名字,但这样落款应是父亲的用意。
他赶忙翻找这份报纸的出版时间,农历十月十四日,而今天已是二十七,也就是说离刊登时间已过去近半月之久,现在母亲的情况如何?病情加重了吗?
思寒把报纸放回案台上,笑容早已在眉尖隐去,脸上罩了一层凝重的浓霜,内心中充斥着疑虑,说实话,他不太愿意相信寻人启示里面的内容。
“尚老板,能不能告诉我,这份报纸哪来的,上面的内容是真的吗?”
尚老板看着他,见他茫然不知,缓缓地说:“如果你认为这报上要寻找的人是你,便自然是真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这……这是找我的,我是想问,这上面写的……母病重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思寒急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无意中看到,恰巧你送来这幅画像上的题款,又都是同一个人名,我也就斗胆猜测一下而已。关于你母亲的消息,自从她举家搬离京都后,我便一无所知,刚才我还以为你全家人搬到此地了。”尚老板为他释疑。
玉玲狐疑地看着思寒,他神色起了变化,使她感到惊恐不安。
他无心再问下去,再问也是徒劳,不会有答案。
他猜疑,这当中或许只是父亲想叫他回去所找的藉由。
“谢谢您,能告诉我这个消息。”
“谢啥谢,我与你母亲也算得上故交,能得以遇见她的后人,也算是缘分,回头代我向你母亲问安!”尚老板客气地说。
回程路上,思寒脸上愁容越来越深,变得闷闷不乐,显然受刚才那则寻人启事的影响。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是真的吗?
妹妹是不是为了找寻自己的下落才这样写的呢?
母亲的身体状况他是知晓的,多年旧疾缠身,以致身虚体弱,如今得知病重的消息,他心里自是难过与不安。
“思寒,你怎么啦?是不是想家了?”
他摇头一声叹息。
“我都不属于那个家了,有啥好想的,我只是放心不下我娘的身体,你说这报上刊登的寻人启示……有几成可信度?”
玉玲见他神色凝重,也听出他话充斥的矛盾与纠结,沉吟片刻,不如何去安慰。
“你准备怎么做?”
“还没想好,”思寒思索着,“等我弄清楚了真假,再告诉你。”
“如果……”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怕惹他不高兴,“我是说如果,消息是真的,你会马上回去吗?”
他听得她这般问自己,犹豫了。
离家之后,他虽然很少去想,但心中对母亲的那份想念与牵挂,丝毫未减。
母亲啊!母亲!那慈祥善良,相夫教子,永无怨言的母亲!您真的病了吗?
“我……”思寒嗫嚅地说,“我是被逐出家门的,还能回去吗?”
“说不定,你父亲对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了,事情过去这么久,或许他也想明白了,所以刊登寻人启示,希望被你看到后,能早些回去呢?”玉玲像是在揣测。
“他会后悔?”思寒冷哼了一声。“你太不了解他是个什么人了!”
思寒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他印象中,父亲向来不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他行事飞扬跋扈,做人呆板迂腐,性情古怪,只要是他所做的决定,绝不轻易改变,也从来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你曾跟我说过,你恨他。可是,你想过没有,他始终是你的父亲,这是无法改变事实,你真的要跟他怄气怄一辈子吗?”
“是他的冷血绝情间接害死了小寒!”思寒无法控制地叫了起来,“我无法原谅!”
“小寒妹妹的死,我觉得你不能全然怪罪你父亲,毕竟他成全了你们,让你带她离开,给了机会,也给了自由……”
“他是想让我自生自灭,你看不明白吗?真是好心成全,会赶我出家门?还不惜断绝父子关系?”
“你要这样想,我觉得是你不应该,相比这点,我爹不也是一样吗?我想走都走不了!”
思寒觉得玉玲的想法匪夷所思,这不是暗示他要与父亲讲和吗?
两人陷入片刻沉默中,玉玲撅着嘴,接着说,“就算你不理你父亲,可你娘亲呢?也置之不顾吗?”
思寒更加沉默了。
“你希望我回去吗?”他望着前方的道路,淡淡的问。
“既然你的家人在四处找寻你的下落,期盼你能回去,我当然希望你能借此机会,化解你与你父亲之间的矛盾与怨恨,毕竟——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你呢?能跟我一起回吗?”思寒征求她。
玉玲面对他的提问,自己没准备,一时也无法给他答案。
他看出了她的迟疑。
“你若真想好了回去,我一路陪着你,只是这个不是小事,我要跟爹娘请示,知会他们一声。”
思寒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事情还不明朗,现在去跟老爷夫人说,还为时尚早,加之他与玉玲婚期将至,幸福来之不易,不想因此而蒙上阴影。
“还是暂且什么都别说,你看,我刚被放出来,你现在去请示,时机真不太合适,等我们结完婚再说吧,何况我娘的病还有我妹妹在她身边照顾,兴许到时候已经好了。”
“嗯,咱们先回吧!这会儿爹都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