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爱恨交织

陈夫人是何等精明的女人,翠萍给出的合乎常理的解释,看似严丝合缝,实则漏洞百出。

翠萍退下后,玉玲前脚刚走,陈夫人立即安排丁伯将张公馆送来的彩礼暂时封存在库房中,然后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朝望月轩跟了过去。

她边走边琢磨着,女儿与翠萍神经兮兮的异常神态,肯定有事相瞒,是时候前去一探究竟了。

思寒的的确确醒了过来,可他身体十分虚弱,感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近一天一夜,还能醒过来,已是万幸!

当他睁开双眼,看见守候在身边的人是翠萍时,内心里有感动,也有着失落。

在疑似睡梦中,听到的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给予他活下去的力量的声音,难道真的只是虚幻吗?

他空洞的眼神显得那么呆滞,听到翠萍喜及而泣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重回了人间。

翠萍欣喜地将思寒已经醒来的消息告之玉玲,在这一个漫长等待中,他又沉沉睡去,直至被他内心深底处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重新唤醒。

“思寒!思寒!……”

思寒紧锁的眉峰牵动了一下。对!就是这个声音,一声声的呼喊,将他紧紧的缠绕着,让他不再沉沦,给他求生的动力!

他缓缓睁开双眼,努力集中视线,玉玲娇美的面容,像水中的倒影,由模糊渐渐转为清晰。

小寒!哦,不!是玉玲……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他的眼睛潮湿,他用低微的声音轻声说:

“我在沉睡中……一直都有听到……你……在叫我……”

玉玲听到他能发声,瞬间呼吸急促,悲喜交加,他是真的挺过来了,简直不敢相信,热切地喊:

“你真的醒过来了吗?认出我来了吗?”

他盯着她,努力地望着她,衰弱地苦笑了,清晰地说:

“当然认得,你是大小姐,是你的声音将我重新拉回到人间……我上辈子的债没还完,所以我想着还不能死,这辈子……要接着还……”

玉玲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思寒望着眼前的泪人儿,引起心底不安地触动,问:

“别哭!我不是活过来了吗?我只想知道,你的眼泪……是为我而流吗?如果我醒不过来,你也会为我流眼泪吗?”

“你说呢?”玉玲显得一脸狼狈。

思寒抬起手来,想帮她拭泪,悬在半空的手,被玉玲紧紧握住,哽咽道:“你先别动,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处。”

玉玲掀起盖在他身上的薄被,首先检查受伤的刀口处是否还有渗血的情况,然后,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体温,最后检查他的心跳。

可当时她身边没有带听诊器,于是她主动将头靠了过去,用耳朵紧贴在他胸口处,聆听着他强劲有韵律的心跳声。

虽然只是检查,也让思寒体验了一次来自玉玲主动的身体接触,让他感受到了片刻暖暖的幸福。

只是这样的幸福太短暂!

因为这一幕被陈夫人撞见了,她刚好推开门闯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

“玲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夫人望着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很是惊讶。

“我……我……”

玉玲完全没料到母亲会突然现身在自己的身后,一时间,像是做了不光彩的事,顿时心慌意乱,匆忙站起身,还未等母亲靠近,她已顺手迅速将薄被盖好,遮住思寒伤处。

“一个姑娘家,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份与形象,趴在一个大男人身上,没个正形,成何体统!”夫人锐利地看着他们,大声责骂起女儿来。

思寒一听,又见玉玲花容失色,想必是夫人误会了大小姐。

他管不了自己的伤口,挣扎着,想坐起身来,伤口处传来阵阵牵扯难忍的疼痛,但他还是咬牙忍住,靠手部的力量,努力将身子往上撑,激动地喊出声:

“夫人!您别责怪大小姐,都是我不好!刚才大小姐是给我检查……”

“你身体还很虚,躺好来!别说话!”玉玲顾不上自己所遭受的误会与委屈,忙打断他,一则怕他拉扯到伤口,二则怕他在自己母亲面前失言。

陈夫人见思寒帮着玉玲开脱,也不好当面发作。

据她观察,思寒的面色苍白,看着不像是受了风寒之症,但碍于思寒是个外人,且男女有别,她也就停留在怀疑的层面,没有往下多想。只是望着思寒,皱着眉头问:

“怎么?思先生,你的气色真的很差……看起来病得不轻……这病有这么严重?”

思寒勉强地笑笑,说:“没什么的,已经好多了,谢夫人关心!还劳驾您亲自过来看我。”

思寒打起精神,强装没事,但身上的疼痛难以忍受,痛得额上的汗珠直往外冒。

玉玲为了打消母亲的疑心,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独白:

“人嘛,有时候就是太过脆弱了,平时只要身体不适就要及时就医,否则小病也会拖成大病,就能把一个正常人折腾得不成人样!”

其实夫人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探视思寒的病情。看着思寒痛苦的表情,只好顺其意关心地说:

“你躺好别动!赶紧把身体调养好,才是最重要的!老爷昨天还打来电话询问,看你什么时候身体好些了,过面粉厂帮忙处理工人罢.工的事情呢!”

思寒为之一震。

“工厂那边……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说话很吃力地样子,仍不忘向陈夫人问询有关面粉厂的情况。

“娘,”玉玲担心思寒的伤,太过虚弱,经不住长时间的折腾,上前阻止道:“您看他都这个样子,就是跟他说了,暂时也帮不上忙,您就待他身体好些再说这事也不迟嘛!”

工厂闹罢.工可不是小事,思寒曾在自家做少爷时,就听父亲曾说起过煤矿的工人闹罢.工之事,当时就是平息不好,到后来越闹越大。

这种事情稍有不慎就会闹出人命来。听玉玲的言中之意,应该早就知道。

此番陈老爷叫他去工厂自然是不到十万火急,万不得已,是不会跟他开口的。

“夫人,您放心,等我身体好点,就马上赶过去!您……先同老爷说一声。”思寒喘着粗气,说话的声音也拖长,面部因痛楚而扭曲。

“好!好!”夫人见他人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心系工厂事务,有些感动,安慰起他来,“你就安心养病,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回头不放心地对玉玲告诫:“那我先回去了,这儿交给萍丫头吧,你是大小姐,即便是医生,跟你的病人检查身体,也得注意分寸!免生闲隙,遭人口舌!”

这话明面上是对玉玲说的,同时也是讲给思寒听的。

“哦!知道了,娘!”玉玲没有反驳,平声静气地应着,“那我等到翠萍来了我再走。”

陈夫人默许了,回头再看了思寒一眼,满腹猜疑地离开了思寒的住处。

夫人走后,玉玲与思寒各自绷紧的神经得到了放松,长吁了口气。

刚才实在是太险了,若是夫人发现思寒不是生病而是受伤,真不知要做何解释。

这一次有默契的配合,让他俩找回了第一次在一起演戏的感觉,彼此相视而笑了,一层融洽的气氛逐渐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

这是长久以来,思寒十分难得在她脸上察觉到的,对自己显露出的笑容,他像是看到了自己重生后的“希望”。

“工厂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对吗?”他正视着她,轻声问。

“嗯!”

“昨天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玉玲想到昨天他形色匆匆地拉着自己往望月轩而来,当时只顾着生他的气,一见他就情绪失控了,压根没去理会这事。

“还不是因为你……全都是你招惹的我,一见你我就只顾着生气去了……”玉玲低低地没好气地说,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话语间她垂下了头,那双迷人的眼眨巴着。

思寒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忧郁,这可能成为他一生难以忘怀的伤痛!

他很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可是又不敢,害怕自己冒犯到她,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大小姐,我真没想到,你还会大发慈悲,救我这个十恶不赦之人……我知道,我所犯下的过错,对你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更无法得到你的原谅,但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对你说声——谢谢你!我还想对你说,我身上挨的这.刀,是我欠你的,你就全当……曾经招惹你的那个混蛋,已经彻底……死了!上天能让我再一次活过来,就是想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一次报答你的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说得很吃力,但他的话,柔情似水一般在她的心间流淌开来,她的心仿佛被滋润到了。

她茫然失措地低下头,避开他深邃的目光,心里犯起了迷糊。

这种矜持,似曾相识,这眼神使他迷恋,他见状激动地再一次伸出手,将她拉近自己,她被动地坐到床沿边,听他热切地表白:

“尝试着接受我吧!往后的日子,让我陪在你身边,我可以照顾好你,疼爱你……”

“不不!不行……绝不可以……”

她突然惊醒,觉得脑子轰然一声响,思想清醒了,意识清醒了。

想到自己曾与伟光之间许下的海誓山盟,怎么还能对这个男人动心呢?顿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罪恶感。

她抽回手,心慌意乱想逃开。

“请你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思寒着急,伸手去拉她。

“我才不要坐下来呢!”她激动地喊着。“如果你只是心存愧疚,良心不安,你大可不必这样!”

思寒一急之下,一支手支着床沿,身体侧着用另一只手去够她。

这样的动作,自然牵扯着伤口,传来一阵阵剧痛,他咬紧牙关,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玉玲看着他难受的表情,又有不忍心,她情不自禁地上前安抚着他的伤口,好像痛在她身上一样,颤声问:“你……好痛,是吗?”

思寒挣扎着身体,忍痛回道:“如果你能平心静气的听我把话说完,我或许……就不那么痛了!”

她于心不忍,心里防线瞬间土崩瓦解,眼泪也被逼了出来,坐回床头的椅子里。

“我听你的,你说吧!”

思寒带着满眼祈谅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歉意,低声地诉说着这段深情的告白:

“我的前半生都已成为过去,你说过的,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活在过去的回忆里,再过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现在的我,已决定用此余生,为你重新活过。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画像吗?那是我连续花了七个夜晚才画成功,画好之后,连我自己都震动了,因为,我发觉自己又能重新拾笔作画了。你知道吗?自从小寒离世之后,对我打击很大很大,因为太过悲伤,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画什么都画不好,不得已辞去了师范学院当美术老师的工作,开始了飘泊流浪的生涯,我的人生从此黯淡无光,我真的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爱了……”

玉玲内心被震动了,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来陈府这么长久的时间里,完全没有展露出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心理原因,更可笑的是自己曾对他说过那么讽刺的话,完全不相信小寒的画像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发现自己能画了,我发现埋藏在心底的那份爱又回来了!若不是翠萍点醒我,我也不太确信,而这一切全都因为你的存在!”

“因为我?”玉玲怔怔地望着他。

“或许,我对你早就爱得很深沉,只是我不敢去直面,我一直压抑着,深深地隐藏,而你一直躲避着,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甚至误会我,伤我自尊。当我发觉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时,我几次想到了远离你,逃离这个地方。我心中的困苦彷徨与挣扎你是无法了解的,但只要稍有一个理由,我就说服不了我自己,不由自主的厚着脸皮留下来。说来也奇怪,每当你犯险之时,我总有一种不祥之预感,这也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有时我甚至在想,这一切会不会是小寒的在天之灵,是她指引着我……”

玉玲听着他的话,脸色随之都发白了。细细想来,自己拿到小寒的画像,当晚所做的那场短暂的梦,是何等神奇!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学医的,是纯粹的无神论者。一时间,像是被一种神奇的、难解的力量所操控着。

冥冥中真有.神.灵吗?真有另外的.世界吗?有操.纵这人世间一切事物的.神秘.力量吗?人真有第六感吗?

她惊愕了,困惑了,迷失了。

思寒说这一段话的时候,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然,但他又不敢面对玉玲,怕她误以为自己是瞎编乱造。

直到说完,玉玲也毫无动静,既不说话,也不移动。思寒这才不能不抬起头来看看她。

但,当他看到她的脸,她的表情她的内心让他无法读懂,只见她原本泛白的脸现在更加呈现一片青白,眼睛迟滞地一动也不动凝视着远处。

思寒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她纤细的手指透着冰冷,他忍住疼痛,使力摇撼着她,喊:

“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了?”

她依然木立不动,他心里头觉得自己像是犯了错一般,轻声地不解地问:

“是我说错话了吗?大小姐?是我不该说这些吗?又惹你生气了吗?”

“没……没有!”玉玲只觉得喉间哽住了,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动在心头,她无法去面对思寒,只想着尽快逃离这里,怕他看穿她的心思。

“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现在心很乱,你伤还没好,别说太多话,躺好休息。”

思寒心虽急,但他知道,感情的事只能顺其自然。他顺从的躺了下来,可眼睛却缠绕她周身,不舍移开。

“这两天,我不能照看你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换药的事情由翠萍帮你吧!”

“出什么事了?”

玉玲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张公馆送来聘礼之事,稍作考虑,还是找了另外一个理由。

“我要上班去了,都回家近一个月,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工作机会,再不去,刘院长非把我除名不可。”

理由不算牵强,思寒点着头,他已经硬撑着虚弱的身体讲了太多的话,实在太累,他需要休息。在玉玲的照看下,昏昏沉沉地睡去。

玉玲等到翠萍赶过来才放心离开。

如她所说,果真在第二天,跟母亲申请重回医院上班。

这一回,陈夫人没有从中阻挠,只是老爷在电话里头大发牢骚,大意是说,前天阿昌的车刚回家去接思寒,既然思寒生病来不了,玉玲为何不跟车一同过来,这刚回到厂里又打电话来,要回去接人,这么大个人了,都不知道提早把事情安排妥当。

陈老爷之所以大发脾气,是跟近段时间工厂的事情处理不顺利有关联,直接影响了他心情,感觉没有一件事情办得顺心。

夫人给出的解释是说,事出突然,让她到上班的地方避一下也好,免得张公馆的三少爷三天两头上门来.骚.扰。

玉玲来红十字会中西医院上班的消息,伟光是从阿昌口中无意中知晓的。

他欣喜万分,正愁没有机会回府上与玉玲见面,现在总算是有机会,去见上一面,以解其相思之情。

于是,他找准时机,待到快下班之时,来到了玉玲上班的医院。对于伟光的到来,玉玲并不意外。她继续忙于她的工作,完全将伟光凉在一旁,置之不理。

伟光第一次遭受到被玉玲冷落,心里头有一种被抛弃之感。

伟光强行打断她的工作,不大高兴地问:

“你这是怎么啦?咱们好长时间没见了,今天好不容易见一回,你却是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玉玲,请你告诉我,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你没错!”玉玲强忍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愿与他多说,“你先出去吧,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才来两天,被院长看到了,影响不好。”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待会下班后,咱俩去公园走走,我想跟你好好聊聊!”伟光固执地说。

玉玲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离下班也就剩半小时,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工作,她答应下来。

伟光见她答应得很是勉强,满腹猜疑,真搞不懂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下班之后,两人来到商埠公园,在公园里散步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找到一处无人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这里曾是他俩多次约会的地方,有着许多美好回忆与温存。

而今再次相约故地,两人之间像是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没了当时的气氛,反倒让他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玉玲,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呢?遇到了烦心事?能跟我说说吗?”伟光语气似在恳求她,想解开她的心结。

玉玲内心感到一阵煎熬,有苦难言。

可她不能说!面对伟光,这个曾经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恋人,想与之携手组建婚姻家庭的男人,想与之相守到白头的男人,她真不知在以后的岁月,如何去面对。

“求你了,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别憋屈自己,把你所受的委屈,不开心的事情跟我说说,好吗?我知道,你为了咱俩的事,付出太多太多,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不管你这段时间经历过什么事情,也不管咱前面有多大的坎迈不过去,让我们共同来面对,好吗?”伟光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甚是着急。

玉玲仍然不说话,可是,有两颗大大的泪珠溢出了她的眼眶,沿着那鼻梁处,滚落了下去。

伟光见状更加慌乱了,他开始自责起来:

“好……你别哭,或许,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玉玲,我错了,我不该逼你的!你不肯跟我讲,肯定有你的苦衷,我该死!我应该理解你的。”

玉玲还是不动,但,新的泪珠又不断涌了出来。

伟光呆呆地望了她一会儿,咬咬牙,将心一横,猛然跺了一下脚说:

“我跟你保证,不管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再过问了。你愿意跟我讲就讲,不愿意讲我绝不勉强你,都听从你的!但是,求求你!不要不理我!如果你对我这般不冷不热的,这比在我胸口上扎刀子,还要难受,我还不如现在就跳入这湖水里,直接淹死好了!”

说着,他起身就走,才走两步,玉玲发出一声惊呼,没等伟光回头,她朝他冲过来,迅速地从身后抱住他,哭着喊:

“哦,你真傻,你真傻,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死的!”

伟光抓紧她纤细的手,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玉玲伤心而泣,心绪紊乱,内心矛盾极了。

哭过之后,她终于再度发声。

“伟光,都是我不好,让你替我担心……”她哽咽道,说话声音细柔如丝。

“是我不好,太过紧张你了。上次回家,见你对我不理不睬的,我回厂后,心情一直不好,还直接影响到了工作,是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脑门发热,跟底下的工人打架,给老爷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发觉我自己真的很没用!我有时候真痛恨死我自己的无能,没有做过一件令老爷满意的事,我害怕……有一天,你也一样,瞧不起我……”伟光说着说着,竟痛哭流涕起来,似乎是想博得玉玲的同情与安慰。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玉玲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这段时间,我一想到你不理我,就让我骨子里的自卑又冒了出来!你在我心中,是那么美丽善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伟光煽情地说,在玉玲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是我配不上你,伟光!”玉玲一想到自己已经失去.清白.之身,不再白璧无瑕,心底也就产生出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来。

她暗想,一旦让伟光知道她遭.失.身的事情,他还能这么理性地接受她,愿意跟她在一起吗?他真的不在意吗?

她呜咽着,啜泣不止,伤心地将头埋进伟光的臂弯中,她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伟光与思寒,她将如何取舍?如何抉择?她终将要去面对。

伟光见玉玲情绪低落,伤心流泪不止,连说话语气也大不一样,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么不自信的话。

他根据种种迹象分析,这其中肯定发生过重大变故,会是什么呢?

他不敢妄加猜测,但他又不好直接问,怕伤害她,只好暂且装出一副不闻不问毫不在乎的样子,内心却告诉自己,一定要查明真相,不为别的,只为今后的前途命运着想,绝不能让自己这么多年在大小姐身上付出的感情付之东流,到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绝不允许!

他静下心安抚起她来,说:

“千万别这样说,你这样妄自菲薄,会让我更加卑微,更加无地自容,来,开心点!饿了吧!咱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别想太多!”

玉玲也跟着调整好心情,不再出声,只是默默地,被动地听从伟光的安排。

她也不再提起,怕他生疑,倒真希望自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的生活。

不过,这样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是思寒受伤醒来后的第四天,也就是玉玲与伟光刚见完面的第二天中午,翠萍跑到望月轩,来到思寒床边,发现思寒昏昏沉沉地躺着,额头烧得像火一样烫,嘴里喃喃地呓语。

她不禁大大地皱起了眉头,试着推醒他,但他却没太大反应,醒不来。翠萍心急自语:

“这可怎么办?看来只能叫大小姐回来一趟,让她过来看一看,这样拖下去会出人命的。”

可是怎么才能联系到大小姐呢?她想到了找金医生帮忙,于是她跑到书房通过老爷书房的电话偷偷联系到了金成,从他口中问询到中西医院的电话,辗转找到了玉玲。

翠萍一听到是大小姐的声音,她急切地告诉玉玲关于思寒的身体情况:“大小姐,你赶紧回来看一下寒大哥吧!他发高烧,烧的不省人事了!”

“怎么啦?是受凉了吗?”玉玲关切地问。

“不知道,会不会是伤口感染了?”翠萍在电话那一头问。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你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回来!”玉玲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着急,如此紧张,不知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自己的内心确实起了变化,对他心生怜悯,挂电话时都没忘记了交待她,“记得别忘了,我回来的事别让我娘知道!”

“嗯!我知道了,你赶紧的吧!我看他现在烧得挺难受的。”翠萍说。

玉玲火急火燎的收拾好东西,与同事凤姐打了声招呼,让她帮忙代班,然后出了医院后,上了一辆黄包车,匆匆离开!

由于走得太匆忙,一向行事谨慎的她,居然连最为关键的退烧药忘带了。

当她赶到望月轩时,天已是黄昏。

思寒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单褂子,闭着眼睛,安静的躺在床上,远远的看去,像是在熟睡。

玉玲走到门边,先是抬起手,敲了敲门,听到屋子里没有动静,伸手推了一下门,门没关,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应,她眉心微蹙,担心更甚,快步的走了进去。

走近后,才看清楚随意躺在床上的思寒,身体竟然在轻轻地.颤抖。

玉玲伸出手,摸了摸思寒的额头,发现温度烫的惊人,而他对外界,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想必已经烧的昏迷了过去。

应该是伤口感染发炎,她可以断定。望着发着高烧的思寒,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

她找来水杯,往他的嘴里灌了一些水,谁知倒入唇边的水,全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已经不能吞咽。

玉玲继续重复的喂了两次,仍旧无济于事。思寒.体温.越来越高,就连他周身的空气都跟着变得有些灼热。

玉玲心底顿时有些焦急,这样的他连水都喝不了,更没办法吃药,住在这望月轩,就是马上送医,都要好几个钟头,何况她一个纤弱的女孩子家,根本就挪他不动……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翠萍进来了。

“大小姐,你来了,看过了吗?情况怎么样?”

玉玲眉心蹙了蹙,说:“情况不太好,水都喝不了,急需给他降温,否则一直高烧下去,怕是会烧坏脑子,还有性命之忧!”

“那怎么办?”

“真该死!走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带些退烧药来呢?光带消炎药了!”她抱怨自己粗心,自责起来。

“那怎么办?还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玉玲突然间记起小时候,有一次自己高烧不退,母亲拿着父亲平日喝的白酒,在后背擦拭,给自己身体降温的场景,转头对翠萍交待:

“办法不是没有,你即刻去一趟附近的酒馆,买一壶烈酒带回来,越烈越好,我想用酒擦身,可以帮他体表降温!”

“这……行吗?”翠萍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方法。

“快去吧!相信我,可以的!”

翠萍确信用酒可以降温后,快步走出卧室,去到平时思寒经常饮酒的那家店,买到酒后又急匆匆的往回赶。

玉玲来到厨房,找来一条毛巾,端着一大盆凉水,折回卧室,放在桌上,将毛巾浸泡湿透,准备先用冷毛巾敷在他的额头处,让他好受一点。

反反复复,直到翠萍大汗淋漓把酒送来,玉玲急忙将盆里的水换成酒。

顿时,一股浓浓的酒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夹杂着刺鼻的气味。

“好了,这儿交给我吧,你回家去帮我弄点吃的来,看样子,今晚我要守在这里,等他烧退了才能走。”

“……”翠萍有些不敢相信,这话会是从大小姐口中说出来。

“别傻站着啦!记得小心点,别让我娘发现。”

翠萍应了声,转身离去。

玉玲轻轻地伸手过去,解开.他身上衣服的.布扣,露出上.半身,眼前的一幕令足令她震撼。

他的脖子紧贴于胸前位置,平贴着一块玉佩,竟然与自己佩带的那块一个模样,她仔细端详,正面同样雕刻着一对鸳鸯图案,背面也同样刻着与自己相同的生辰年月。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怎会有着跟自己一样的玉佩?

自己的玉佩被父亲借去,却不愿告之原因,只说是另有用途,难不成父亲将自己的玉佩赠与思寒?

她想不明白,思寒与陈家非亲非故,父亲怎么会将这么贵重的玉佩轻易送人呢?难道是巧合吗?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令她震动的是,他身上除了腹部缠绕着纱布的那道新伤口外,还存在多处因刀伤形成难以褪去的伤疤,然后将他整个.上衣.脱去,连同手臂上的伤痕,多达六七处,她从没这样近距离清晰地看过,处处触目惊心。这些伤都是曾经为了救她,与众多山匪搏斗时留下的,没想到他竟伤得这样重,真可谓伤痕累累。

在这一瞬间,玉玲脑海里浮现出他面对众匪围攻的场景,明知道寡不敌众,仍义无反顾去拚.杀。她记起了他最后叫她离开时,紧紧盯着她的那对深情的双眸,以及他最后对她的喊话:“他们追来了,我来对付,你别管我,先走!别等我!”

想到简单的这一句“别等我”时,才明白在当时的处境下,他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望着烧得迷迷糊糊的思寒,她知道,关于玉佩的事,只能等他清醒之后,才能问个清楚,当务之急,先给他把烧退了。

她将散着酒气的毛巾在他前.胸.擦拭,又努力给他翻身,擦拭.着.后背,一阵忙碌之后,她发觉自己.折腾得.香汗淋漓了。

可能是物理降温起到了作用,玉玲观察他的脸色渐渐有了好转,表情也没那般痛苦难受了,只是口中开始不停呓语,整个人似乎进入虚幻的梦境里。

他开始叫唤不清,渐渐的,发声越来越清晰,反复念叨着小寒的名字。

守候在一旁的玉玲听闻后,心头泛起阵阵酸楚,直至他叫唤起“大小姐”,她不禁为之落泪了。

因为思寒一个劲地在说梦话,对不起,大小姐,对不起,我错了之类,由此可见,在他潜意识里,对她依然充满了深深的愧疚感!罪恶感!

她俯下身去,给他扯了一下身上的被子,掖好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安静的,好好的看过思寒,虽然发着高烧,脸色苍白无血色,但他的五官依旧精致,越看越耐看。

玉玲忍不住望的有些出神。

等到她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夜色已浓,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升起,悬在半空中,像一个含羞的少女,一会儿躲进云间,一会儿又撩开面纱,露出娇容,整个世界都被月色浸成了梦幻般的银灰色。

原本望月轩的周边就安静,此时显得更静,隐隐的都可以听见屋外树林里传来的虫鸣鸟叫声。

卧室里没有点灯,一团漆黑,玉玲借助窗外微弱的月光,伸出手,摸了摸思寒的额头,发现烧退了一些,但是仍旧发着烫,于是她将他额头上的毛巾重新用冷水浸湿再敷上。

玉玲始终都守在思寒身边,不眠不休,没有丝毫松懈,每隔上一段时间,她就会给他额头上换一次毛巾。

在她细心照料下,他的体温终于不再是那么高的吓人,玉玲这才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往床前凳子上一坐,趴在床边,没有控制住身体的疲惫,小憩了一会儿。

高烧使得思寒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他隐约之间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却又觉得像是梦境里,他感到口干舌燥,潜意识里在呼喊:“水……水……”

声音很细小,但还是惊醒了在床边安睡的玉玲。

她起身忙倒来水,将水杯凑近,思寒躺着,无法.正常饮水,也不好扶起他身子喂他,这样做,势必会牵扯到尚未痊愈的伤口,于是,玉玲只得采用自己含一口水,用嘴对嘴的方式,喂他喝下。

她都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变得主动起来?

曾几何时,因为他对自己的.强.吻,是那么在意,当时对他的行径简直恨之入骨。

这是一种记忆里她曾经有过的感觉。

短短的也就是几秒钟,玉玲便慌忙的想要抬起头离开,然而她的唇不过.刚刚离开.他的唇,突然间她的小脑袋便被思寒的手一把.扣住按下。

玉玲像是受了惊吓,觉得自己全身.僵硬,脑海中一片空白,等到她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法.动弹,她不知不觉中.恋上了他的唇。

玉玲心里隐隐的.预感到和思寒.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去看思寒的脸,发现他神情迷蒙,俨然是把这一切当成了一场梦。

玉玲在一瞬间想起大半个月前的那一晚,当时自己就是在他不清醒的状态下,野蛮.霸.占了她。

那夜的恐怖记忆涌上心头,一幕幕萦绕在脑海,始终挥散不去……而等到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所做的荒唐之事,无颜面对她,一副懊恼悔恨的样子,恨不得以死向她谢罪。

想到这,急忙挣扎着摆脱他。

约摸过去半个钟头,思寒的额头上开始冒出黄豆般的汗珠,而他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口中直呼:“冷!冷!”

玉玲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也无法缓解他的抖动。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作为学医的人,她清楚很大程度是因这伤口发炎所致。可他这样子,水都不能自主喝下去,更别提吃药了,就算有药也无法吞服,如何是好呢?

望着躺在床上浑身颤抖的思寒,她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了。

窗外,天色更深了。也不知翠萍出了什么情况,她并没有送吃的过来。

玉玲没去想那么多,突然,她咬咬牙,作了个决定。她在想,实在不行,只能采用老办法了。

而这一个老办法,却令她不禁脸羞红了起来。

她轻解罗裳……就这样,她羞涩地.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她这样做,是利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给他升温。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她清楚的告诉自己,他不能有事!不能让他死!

很快,思寒出于本能,将她.搂在怀里,紧紧的!

她从未如此清醒地感受过,来自这个男人的拥抱,脑海里还不断浮现出半个多月前,他喝醉了酒对她所做之事,而如今,自己为了这个“混账男人”,正做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难道,是自己原谅他了吗?这么轻易原谅他了吗?她想到这儿,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躺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挺香,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累的缘故,还是长时间的压力让自己神经过度紧绷的原因?

总之,她发觉自己的思潮已起了细微的变化,或许在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逐渐接受了他。

第四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