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露端倪

思寒身受重伤,躺在床上,仍旧处于昏迷之中。

阿昌送翠萍去到医院,又赶忙返回府上,可夫人与大小姐都不在家,他只能干等着。他弄不明白,老爷为何要安排大小姐亲自去面请思寒,以他对思寒的了解,即便是思寒现在不在面粉厂管事,只要老爷开口,他不会请不动的。也不知道大小姐去了这么久,是个啥情况,不管思寒愿不愿意去,他都等着信,好回去跟陈老爷复命。

玉玲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心里慌乱如麻,一筹莫展,翠萍边安抚她,让她照顾好思寒,又另想着法子,要怎样去应付老爷,如何不露声色的将阿昌打发回厂。

陈世杰再度打来电话催促,这一次接电话的是陈夫人。

陈夫人自然对女儿与思寒之间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回来后,感觉到女儿形迹有些可疑,怎么大半天过去了,仍不见女儿的身影,连翠萍也不在府上,像是失踪了一样。

接了电话才知,玉玲是奉了她爹的差遣,去了思寒那传话,不过,这去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挂了电话,陈夫了叫来春儿,吩咐道:“春儿,你把手头上的活放一放,上老宅那边看一下,怎么玲儿去了这么久时间还没回来?”

“是!夫人。”

春儿应着,还未走出大厅,迎面碰上了从外面赶回来的翠萍,她回来得比较及时,已经将阿昌打发回工厂,让他将思寒身体不适,染上严重的伤风病禀报老爷去了。

“夫人,我刚从寒大哥那里回来,寒大哥他病了,大小姐正在照顾他。”翠萍沉着镇定地跟夫人禀报,可心里像打鼓一样,生怕自己讲岔了。

春儿收住了脚步,等着陈夫人的下一步指示。

“哦,”陈夫人颇感有些意外,“什么病?严重吗?”

翠萍料定夫人会追问她,她尽显从容地隐瞒,开始扯谎:“大小姐说,是受了风寒引起的。只是这病来势汹汹,加之前段时间,他脑袋受过伤,还未痊愈,现在整个人处于昏睡之中,状态不太好。”

“那赶紧去请大夫过来瞧一下呀!”陈夫人一听,恻隐之心暗生,叹息着,可怜的孩子!

“夫人,大小姐就是医生啊!她看过了,只是身边没有药,我恰巧肚子疼得厉害,刚好阿昌在家,我就让他送我去了趟医院,顺带也将寒大哥需要吃的药拿了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陈夫人一叠连声地应着,她想着,思寒是因陈家的事才受的伤,拖垮了身体,遭此重病,心里头过意不去。“春儿,走,陪我去一趟老宅那边。”

翠萍一听,夫人要亲自前往,心里头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露馅,忙阻止说:“夫人,您还是改天再去吧!”

“怎么啦?”陈夫人一脸惊诧,看着翠萍不太自在的神情,寻思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包瞒着?

“我是想说,这风寒病,可不同于平常感冒,有可能会传染人,还是……等寒大哥病情好些了,再去吧!”翠萍绞尽脑汁找着理由解释着。

“玲儿在那里就不怕被传染吗?”夫人反问。

“大小姐说的,这几天里,越少人接触越好!她是医生,这方面会注意的!”翠萍战战兢兢地说。

本以为夫人还会继续追问下去,翠萍感觉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只听得夫人忽然话锋一转,交待道:

“那好吧,春儿,等会你过去,接替一下小姐,让她先回来,你照顾人方面比较细心体贴,我也比较放心,一定要照顾好,尽快让思先生好起来,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来汇报。”

“好的,夫人!那我先下去了。”春儿应着,退出大厅。

翠萍正想跟着离开,陈夫人连声叫住她,说:“萍儿,萍儿!你别走,来,到我房间,我有话单独问你!”

翠萍见夫人神神秘秘,心里头又开始猜疑,难道是夫人发现什么了吗?

尾随夫人来到房内,翠萍主动开口问:“夫人,您有何吩咐?”

“今天早上出门,我无意中听月娥说起,我跟老爷子不在家期间,玲儿情绪波动很大,她有好几天不吃不喝,还闹着上吊寻短见被月娥救下,我问是啥原因,她又说不上来,我就纳了闷……平日里,你跟玲儿走得近,你能告诉我,我和老爷不在家这些天,究竟发生什么事?”陈夫人表情严肃,显得极为关切。

翠萍暗自叫苦,这月娥在夫人面前咋这么多嘴多舌。这下如何是好呢?既然夫人有所察觉,定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眼下这话,绝不能乱说,稍有不慎,全功尽弃。该怎么回,才不让夫人生疑?她思索一小会,回道:

“我或许知道……其中一点点,因为事发前一天,是我陪大小姐一同去的面粉厂,回来后,大小姐情绪就有些反常,她……她没跟我说,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内心受过伤……”

“你是说……你俩趁我们不在家这段时间里,偷偷跑去面粉厂,那……那她肯定是去见了伟光,怪不得……”陈夫人觉得女儿的反常,兴许与伟光有关,很有可能是闹了别扭的缘故,经翠萍这么一说,症结原因,算是找着了。

翠萍见状,连忙自责起来:“对不起,夫人,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大小姐!请您处罚我吧!”

陈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言语。翠萍见夫人不再追究,心里头也长长吁了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可想到由春儿去照顾思寒,他的伤情一旦被发现,又将做何解释呢?

一时间,她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唯有暗自祈祷,希望大小姐能平心静气地应对吧!

望月轩里,思寒躺在床上,仍一动不动。

玉玲傻傻呆呆的,在他床前靠着椅子坐下,凄凄切切地凝视着他。眼前再次浮现出,第一次相遇,他救她后相拥时落魄的情景,再次回想起在小河边,第一次强吻她的画面,再次记起送药路上,他默默跟随在她身后,一路相护,再次回想起遇险的那晚,是他不顾生命危险,抛下自己的尊严,拚尽全力保护着她的人身安全……

她不知何时,竟泪眼迷离,不由地伸手过去,把他的手紧紧握住,紧紧的,像是在传递自己的意念,要给予他活下去的力量……

直至春儿赶了过来,进到房间,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才在慌乱之中将手松开。

“大小姐,夫人叫我过来替你,你回去休息吧!这儿交给我好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玉玲问,对春儿过来感觉到有些意外,她急忙站起身,尽量掩饰自己的囧态。

“刚来不久,”她看着床上毫无血色的思寒,不禁问起来,“他这是怎么啦?脸色这么白?大小姐,你确定这是染上风寒了吗?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风寒?”玉玲心头先是一怔,马上反应过来。

这很可能是翠萍为了掩饰思寒受伤而撒的谎,她忙解释说:

“是,是其中比较严重的一种,我已经用过药了,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不过,他暂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大小姐,你先回去休息吧!照顾侍候的活,还是交给我们下人来做好了,放心!我会小心侍候的!”春儿甚是体贴。

“没事,他现在是病人,我是医生,有我在他身边守着,一旦发生什么突发情况,我可以及时应付处置,所以,你还是回去吧,这里用不上你!”玉玲找这样的理由应对,也算是稳妥,毫无破绽。

春儿见大小姐执意不肯走,没了法子,僵在那儿,一时间进退两难。

“大小姐,那让我也留下来吧,帮你忙行吗?我不会碍手碍脚的!”她满是委屈。

“我不是嫌你,只是——”她拉长声音,一时间没想好来怎么说。

“唉!”她紧跟着叹了口气。

“只是什么?大小姐?”春儿好奇发问。

“好了,你留下!”玉玲站起身,说,“跟我出来,正好我有话要问你呢!”

春儿没料到,大小姐会突然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跟随她来到外间房中。

春儿见桌面上整齐摆放有茶具,忙帮大小姐斟倒了杯茶水,恭敬地递到她面前。

玉玲望着她,口气缓和了不少,轻声说道:“坐吧!”

春儿是个极懂规矩的人,她并没有坐下,眼帘微垂,双手置于身前,说:“大小姐,我站着就行了,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你坐下来吧。”玉玲示意让她坐下聊,“你站着,我跟你说话还得昂着头,怪难受的!”

春儿这才找来凳子,一脸局促地坐在玉玲的对面,听候玉玲地问话。

玉玲想了想,望着春儿,缓缓地开口问:

“这趟出远门,我爹娘都去哪些地方?这一路你跟着去的,知道吗?快给我说说吧!”

玉玲这是第一次找春儿打听父母亲的去向,她总觉得父母亲刻意瞒着,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春儿丫头跟着去的,她多少会知道一些。

春儿迷惑的眼神望着玉玲,回应着:“大小姐,老爷夫人去哪儿,没跟你交待吗?”

“说是说了,不过……他们说是去外地谈生意……你就别问我了,把你这一路上的见闻跟我说说呗!”玉玲也比较好奇,催促起她来。

“我不知道从哪说起,倒也去了好几个地方!”春儿觉得很平常,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我没有跟去,只有在冀府呆了好几天。”

“冀府?是临清冀府?”玉玲重复了两遍,跟春儿确认,由此她想到了一个人,冀美莲。

“是的,就是临清,那个地方离这可远了,马车走了好几天的路。”春儿接着往下说,“冀老爷是老爷生意上的朋友,他十分好客,还留老爷夫人在府上过中秋节,连府上的老妈子都十分热情,跟夫人有说有笑的,聊个不停……”

“你没听我爹我娘他们,说起些什么吗?”

玉玲越发觉得奇怪,因为她直觉告诉自己,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按她的推断,如果单纯是生意上的事,母亲完全没有必要一同前往。

“有啊,听他们提起过好几个地方,什么学院,什么当铺,还有什么什么塔之类的……”春儿当着大小姐的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是在找人吗?”玉玲大胆地猜测。

“有点像,不过,大小姐,你是知道的,老爷夫人的事情,我一个下人,不便过问。”

“没事,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玉玲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不禁迷雾重重。

究竟父母亲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这其间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连她这个女儿都说不得。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春儿像是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补充说,“不过,老爷夫人回来的路上,好像是吵嘴了,夫人很生气,还哭了……”

“为啥事?你知道不?”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这一路听得最多的,是夫人提到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李文天……”

“李文天!”玉玲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顿时像被雷击了一样,惊呼一声。

“大小姐!”春儿看着她惊悚的样子,问:“莫非这个人,你认识?”

“不……不认识!”她慌乱地摇头。

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她不好贸然识破思寒的身份,何况此时的他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但对他来说,父母亲此次行程所处置之事,其中肯定牵扯到他了,至于结果是好是坏,无法预知。

“我爹娘他们吵架期间,你还听说了些什么啦?你快跟我说说吧!”玉玲追问。

“大小姐!”春儿面带难色,“我们做下人的,在背后议论老爷夫人,不太好吧!何况这些都是老爷与夫人之间的私事,要不然,大小姐,您还是亲自去问老爷夫人吧!”

是的,做下人有做下人的难处,饭可以多吃,但话却不能乱讲,春儿虽然来陈府只有一年左右时间,但府上的规矩还是懂的。

“好吧,我不难为你了!”玉玲想着从春儿口中已经了解到不少事情,毕竟自己问的是关于父母亲之间的事,让一个下人来说三道四,品头论足,有失大家风范,实是不妥。

“谢大小姐!”春儿如释重负一般。

“这有什么好谢的!”

玉玲想来想去,觉得春儿留守在这里,实有不便,她借此吩咐道:

“我肚子有些饿了,你回去跟翠萍说,让她吩咐厨房给我做几道可口的饭菜,再由她亲自送过来,好吗?”

“夫人的意思,是安排我过来接替你照顾思总管,大小姐,你看,这顿饭还是回家跟夫人一同去吃吧!夫人还在等你呢!”春儿觉得夫人交待给她的事没有完成,害怕回去挨夫人责怪。

玉玲有些生气了,故意提高嗓音,假意动怒地说:“我说的话你是当听不见,还是听不明白?”

“大小姐……”春儿怕激怒了大小姐,想解释一番,免得两头受气。

“还要我说两遍吗?”玉玲极为不悦。

“是!我这就回!”她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中暗自嘀咕,这大小姐变起脸来比翻书还快!

支走了春丫头,玉玲重回思寒的床塌前继续守候。

估摸着麻醉的药性应早已消散,仍见他对外界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心揪痛起来,她突然之间害怕他真会一睡不醒,去到另一个世界。

从医的经验告诉她,此刻的他更需要精神上的力量来支撑,才有活下去的斗志与希望。

她想着金成临走时交待的话,开始尝试唤醒他,简而有力地说:

“思寒,你听着!我不管你能不能听见我说的话,你都必须认真听着,我要说的话很简短,而且不会重复!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听!”

思寒的眉梢,似乎微微一动。

“这些天以来,你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乞求得到我的原谅,并且要娶我做你的妻子,而我却一味的逃避,甚至沉沦!我不甘心嫁给一个心里面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我不甘心充当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别人的影子!其实,这段时间里,看着你活得这么痛苦,我的心里也特别不好受,只是我把所有的痛苦都强忍着,不想让你看到!可当你再次为了救我而身受重伤时,我才觉醒过来,这样的结果并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为我自己任性行为,感到特别的后悔!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再轻生!”

思寒躺着,毫无反应。她目光不曾离开,叹了叹气,不胜怜惜,接着说:

“不过,如果你这次已经决定不再醒来,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早就有了打算!绝不苟且于世!今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了!只是我即将带着遗憾离开这世间,会走得不安心!我想,你也一样,因为你还没有得到我的原谅呢,你又能走得心安理得吗?”

思寒的眉间似乎又轻轻动了一下。

“你还记得吗?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要我嫁给你,要照顾我一生一世!你还说,要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开始!这些我都记着呢!现在,只要你能重新活过来,我就答应你!你若醒不过来,你就彻底失去了这次赎罪的机会!你在我面前所说过的话,全都成为了骗人的鬼话!”

这一次,他眉稍处清晰皱了皱,像是做出的回应。

玉玲欣喜地看着他,说:“思寒!你要是听到我说的话,你就赶紧醒过来!睁开眼,看看我!”

此刻的思寒,危险期还没完全度过,正处于生与死的十字路口徘徊,一念生,一念死!

他仅存的意识里,自己像是跌落到冰冷无底的深渊,整个身子往下沉,往下沉,全然使不上力。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用再经受内心那份煎熬与折磨,所有的意识和思想,都飘向了天空,逐渐远去……他感觉身子似一根羽毛,如同灵魂出窍般,轻飘飘地,腾空而去,没有痛楚,没有悲伤……

“这就是死亡前的滋味吧……真好!小寒,我来找你了!”他朦胧地想着。

但是,蓦然间,一股神奇力量,如同暖流,从手臂末端传递过来,将他牢牢地抓住,让他不再往下沉。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绳索,不顾一切地使出全力往上爬。

他努力挣扎着,那撕裂般的痛楚蔓延全身,又翻天覆地般地朝他袭来,茫然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这声音如此熟悉……

是小寒!是小寒在召唤他!

可他的潜意识里否决了,因为听到所叫唤的名字是思寒,小寒是不会叫他这个名字的,但自己分明听到,这个声音如此亲切、如此热情,如此坚定,喊着他,唤着他,缠着他,让他从心底深处萌生出新的求生欲望!

他不断挣扎着,心里模糊地喊着:不,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我要努力活下去!

他反反复复挣扎着,可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只觉得眼皮好重好重,就像有千斤重似的,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没用,就是无法睁开双眼,无法醒过来,就像囚禁在一场噩梦中,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傍晚时分,翠萍送来了饭菜,摆放好在桌上,正准备催促起大小姐来吃饭,望着守候在床头的大小姐,第一次发觉她看思寒的眼神起了明显变化,担心中充满着一丝柔情。

这温情的一幕不由得令她心中一酸,或许是自己多日来苦口婆心孜孜不倦的劝导起了作用,终于让大小姐心中萌生出对寒大哥丝丝爱意。

“大小姐!”翠萍轻唤一声,“先吃饭吧!我来照看寒大哥,我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你知道吗?翠萍,我现在心里头很难受,他是因为救我才……误伤的,才会遭受到如此巨大痛楚……”

“大小姐,你不用太过自责,我始终相信一句话,吉人自有天相!我想,寒大哥他定能挺过这一关!你忘了吗,上回他独自一人与群匪搏杀,身中数刀,比这还要严重,你不是说当时也流了好多好多血,不是都挺过来了吗?这点伤,不算什么,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翠萍眼神透着坚毅,话语中充满坚定信念,让玉玲听着心里踏实,稍稍把心放了下来。

“多少吃点吧!我的大小姐!”翠萍继续安慰着她,“你太憔悴了,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再这样下去,很多人看着会心疼的!”

一说到有很多人心疼,玉玲不由地想起伟光,内心生出一份愧疚感,暗暗对自己说:对不起!伟光!

“还有,你吃过饭,必须回去,这里交给我,免得夫人责备,别怪我没提醒你!”

“好,我听你的!”玉玲似是而非的应道,心里总有一根弦,紧绷着。

玉玲走后,翠萍守护在思寒床头整整一夜。

这一夜,对翠萍来说并不漫长,但对思寒来讲,像是被漫无边际的黑暗所包围,陷入长久的昏迷中。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再次扰动了陈府的安宁,令玉玲与翠萍一时间应付得阵脚大乱,也让陈世杰忧心忡忡。

张公馆三少爷带了大队人马过陈府下聘礼来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登门,而这一次他亲自前来,还特意找来了说媒的人,是省城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与陈世杰也算得上是打过多年交道的“老朋友”。

现在的陈府正处于多事之秋。陈世杰一方面为工厂的事烦心,另一方面还要对女儿的婚事忧心。

这张三少爷三番五次,不是亲自前来,就是派人上门对陈府进行骚扰,看样子娶玉玲他是势在必得!确实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可陈世杰已经将女儿订婚之事早已公之于众,一女不能二嫁!面对张公馆咄咄逼人的阵势,这回该如何应对呢?

陈世杰不在家,夫人接待了前来提亲的张三少,以及李副部长等人,他们在会客厅围绕着玉玲的婚事谈论开来。

“陈夫人!我看您就从了这门婚事吧!”说话的是李副部长,他长得脑满肠肥,说话语气软中带硬,“您看啊!这三少爷您也见过,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家里的情况不用我介绍,想必您也知晓,难能可贵的是,三少爷对陈小姐是一见倾心,更是一片痴情,今后若是嫁过去,一定宠爱有加,绝不会让她受一星半点委屈!”

“好了!李财长,”陈夫人针锋相对,接口说,“这儿女的婚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上月刚帮小女办完订婚宴,想必您也听说了,而且我陈家只有一女,男方家自愿入赘咱陈家,做倒插门的女婿,这一点,恐怕张三公子是不能接受吧?”

“这事可以商量嘛!”

张少杰接上话,微微一笑,说:

“咱两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咱家实力财力都不在你陈家之下,两家相距也不远,两头走动随时都方便,再说,我现在膝下已有多个儿女,至于陈大小姐嫁过来,咱俩所生的小孩,完全可以随孩子他娘一个姓嘛,我个人是没有意见的。”

“陈夫人,你看,难得张三少爷如此识大体,解人意,这提议与入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李副部长在一旁阿谀奉承起来。

陈夫人倒没想到张三公子如此大度,但她也是一个原则很强的女人,不会因此轻易改变主意,她坚持地说:

“这毕竟事关重大,关乎着我女儿的一生幸福,我看诸位还是带上你们的贵重礼品,请回吧!”

“未来的岳母大人,这事可要想想清楚哦,”张少杰诡异的笑了一声,“你拒绝我,就等于不给咱张公馆面子,到时候,有你们好受的,可别怪我今天没有提醒你们。”

“张公子,千万别这样做,我相信,陈老兄是明事理的人,你就再给他们几天时间,容他们考虑考虑!”李副部长像是跟张少杰唱双簧一样,在陈夫人面前软硬兼施。

陈夫人看懂了他们的用意,想用胁迫的手段,逼其就范,她搪塞一番,说:

“还是李财长甚为体恤,等我家老爷回来,容我跟他商量商量!诸位先请回吧!”

“好!好!既然陈夫人不欢迎咱,那咱们改日再来!这几日里,多想想这天作之合之事,我们静候佳音!”李副部长拱手客气地说。

“这聘礼就不往回拉了吧,您要怎么处置都是您的事!上回已经闹过一回了,您要是这次,非逼着咱的人往回抬,这可真是打咱张公馆的脸了。”张少杰强硬地说着。

陈夫人望着送来的这一大堆聘礼,左右为难起来。

这并不是盛情难却,而是现如今这背后的利益牵扯太深。

张少杰请他前来说媒,一定是花了心思的。都说打蛇打七寸,陈府经营生意多年,自然少不了与官府的人打交道,而掌管他们财路的便是财政部门,这可是所有生意人的命门所在。

陈夫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对这些还是有几分了解。前不久听世杰说起过,自从袁大总统下台后,这山东地界更是成为了他们张公馆的势力范围。

张少杰起身,招呼手底下的人将礼品摆放好后,逐一退下,然后很绅士的跟陈夫人作辑告辞,脸上洋溢着笑容,像是打了场胜仗般,扬长而去。

等他们的人离去,陈府的家丁丫环都围了过来,望着这琳琅满目的聘礼,都啧啧赞叹,这张府可是下血本,出手如此阔气大方。

五花八门的金器陶器,各式各样的翡翠玛瑙,件件都算得上是精品,让在场所有人看得心花怒放。

玉玲因为昨天太过劳累,多睡了一会,没想到醒来后,发生这么重大的事情,浑然不知。

她洗漱完毕后,走出房门,想再去望月轩查看思寒的伤情,一进大堂之中,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娘,这些东西是哪来的?我们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阔气了?”玉玲问。

陈夫人见女儿从里屋出来,立即摒退了所有下人,其实这些天里,做为母亲,她没有忽略女儿最近的憔悴和消瘦,更没忽略女儿那终日迷惘困惑的眼神。她慢慢坐下身来,回应女儿:

“这是张公馆张三公子亲自送过来的聘礼。”

“啊?您怎么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呢?”玉玲见状急切地说。

“娘也是没法子!”陈夫人一脸无奈。

“现在可好!不收都已经收了,这会让咱们家骑虎难下啊!”玉玲此刻十分清楚,这事情到现在已经相当棘手了。

陈夫人看着女儿,安慰起她来,说:“玲儿啊,你听娘一句劝!早点跟家豪完婚吧!”

“不行!”玉玲固执地说,“难道还要逼我在你们面前再死一次吗?”

“那现如今,张公馆的人三番五次来逼亲,让你嫁过去,你还能躲得过去吗?难不成,你真要去做张府三姨太不成?”

“娘,瞧您说的!我决定了,我谁也不嫁了!就让女儿留在你们身边,侍候你们一辈子!”玉玲一脸认真地说。

“傻孩子!”夫人拉着玉玲的手,满脸慈爱。

转念一想,又觉得哪儿不对,前阵子女儿为了让父母成全了她与伟光,以命相搏,今儿个怎么会如是说?闭口不提她与伟光的事呢?难不成她真如翠萍所说,是跟伟光闹别扭,感情不合,闹分手了吗?

陈夫人感觉到了女儿情绪上的小小异样,尝试着探听她内心深处的想法,柔声问:

“玲儿,跟娘说说,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如实跟娘说。”

“没……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娘,您干嘛这么问?”玉玲心虚,但不得不故作镇定。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去了一趟面粉厂?是不是偷偷跟伟光见了面?都说了些啥?做了些啥?”陈夫人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真没有!您这是听谁说的?”玉玲仍矢口否认。

“别以为你在家里所做的事就能瞒过我和你爹,月娥都跟我说了,说你绝食了两天,翠萍说,是你跟她一同去了面粉厂回来后发生的事,你还想瞒我多久?”陈夫人将她的底给揭了,万幸的是,陈夫人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她暗自松了口气,一副无辜的表情,慵懒的回道:“都是她们多嘴啦,既然娘……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原因?我要知道原因!”陈夫人没有过的肃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小事。

玉玲也不知要怎样才能糊弄过去,只是一味强调。

“真没什么!都过去了,请娘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做出不要命的傻事来,害得你们担惊受怕!”

“真没什么?”陈夫人表示高度怀疑,“你跟伟光闹不愉快了?”

“娘,您就别逼我了!好吗?”玉玲不耐烦地娇声喊叫着,“总之,我的事情以后都不烦你们操心,我会处理好的。”

“娘这哪是逼你,娘这是放心不下你!为你和伟光的事,娘没少在你爹面前说好话,娘害怕你一时想不开……再做傻事,”陈夫人说着说着,掉下泪来,“娘这么大的年纪了,无法再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娘害怕再失去你!”

看着母亲伤心落泪,玉玲于心不忍。她扑进母亲怀里,双手环抱在腰间,像是忏悔地说:

“娘!我错了!不该惹您生气!我应该听从你们的话,让你们操心了,是做女儿的不孝!请原谅女儿这一次!但是,还请娘替女儿做主,为了女儿今后的幸福,想办法,退掉张公馆三少爷送来的聘礼吧!”

“玲儿啊!娘知道你的难处,可现如今,没有比你早日完婚更好的办法了!”陈夫人感叹起来,“这都是你的命啊!”

良久,玲儿在母亲怀中抬起头来,问询母亲前阵子出行情况。

“娘,您能跟我说说,爹跟您去临清那么多天,真是去谈生意上的事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着实让陈夫人一惊,女儿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怎么这么问?”

“好奇呗!”

“这孩子!”夫人犹豫起来,心里想着,要不要跟女儿说说关于陈家过往的事情。

“您就说说吧!这么多天,去临清除了谈生意,就没有别的重要事情?”

其实,这事情对玉玲来说,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不过,过往的事,牵动着陈夫人自己敏感的神经,关乎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讲出来是觉得自己面子挂不住,认为是自己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女儿与其孪生妹妹分离,不幸蒙难,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女儿,所以这段伤心的事就一直埋藏在心底,从来都不曾提起。

在外人看来,陈世杰夫妇就只有玉玲一个女儿,集千般宠爱如一身。同时,更不想让女儿知道,其家族几乎惨遭当时的清廷灭门,那段血腥的经历,以及陈世杰年少轻狂时的风流韵事。

既然女儿好奇主动问起,陈夫人心想,倒不如借此机会简单向女儿透露一些,让她知晓过去的事情也无妨碍,于是她深沉地回道:

“其实,你猜的没错,的确,我跟随你爹这一路,除了去谈生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

话到嘴边刚要说出口,翠萍慌慌张张的从门外一路小跑,冲了进来。

“大小姐,寒大哥他醒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玉玲猛然惊觉,喜形于色,急忙跟母亲说:“娘,我改日再听你说,我现在要去查看一下思寒的伤……”

情急之下,玉玲说露了嘴,陈夫人听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伤?不是染上了伤风病吗?怎么又变成伤情了呢?

“思寒他受伤了?”夫人困惑不解,问。

玉玲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知如何自圆其说,翠萍也发觉不对后,赶紧找话圆场,帮着解释:

“夫人,是旧伤……寒大哥旧伤复发了,您忘了吗?昨天就有跟您说过的!大小姐,你快过去看看吧!”

“旧伤复发?”夫人表示怀疑,不太相信翠萍牵强的理由,多长时间了,还没好利索吗?从女儿慌乱的神色中,察觉出思寒这病生得有些蹊跷。

“金医生说,在寒大哥的脑部,受过外伤,导致他经常会犯头疼病。所以这次的风寒才来势汹汹,使整个人都陷入昏迷之中,还好有大小姐在,及时用药,把病控制住,没有让情况继续恶化。”翠萍只好将谎话编到底,也不管夫人信不信了。

夫人听来觉得也有些道理,对玉玲说:“既然已经醒过来,你就赶紧过去看一下吧!”

又转过身吩咐:“翠萍,你去咱药房,取一些上好的人参过来,拿去厨房,煲些汤带去给思寒补补身子。”

玉玲见母亲这样说,她松了口气,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心都湿透了。

“好的,夫人!”翠萍应着,听着夫人这样安排,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一关,算是蒙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