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宋*晏殊
——————————
思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直到第三天才醒过来。
他完全是被疼醒的,醒来后,只觉得头疼脑胀,那感受,也是他前所未有过的,疼得仿佛欲炸裂了一般。
他拍打起自己的额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疼痛。
幸而有香兰在一旁,细心照看着他,给他打了止痛针。
等药性逐渐上来,减轻了痛苦,才使他安静下来。
“寒大哥,你还好吗?还认识我吗?”香兰上前询问他的伤情。
思寒沉默不语,脸上表情抽扭着,目光呆滞,望着头顶处白色墙壁,一动也不动。
“糟了,该不会是傻了吧?”香兰见状,失声叫喊了起来。
她准备起身,去把医生叫过来,看一下他的情况,刚站起,却被思寒用手拉住。
香兰回头看他,他依然毫无表情,只是嘴角微微牵扯着,往上扬了一下,从口中吃力地吐出来三个字:
“谢谢你!”
听到这三个字,香兰知道,自己过于担心了,她声音甜得不能再甜,柔得不能再柔地问:“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思寒费力地微点了点头,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他挣扎着坐起,使自己身体靠在床头,仍是吃力地问:
“我……躺有几天了?”
“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真怕你醒不来!”香兰心有余悸地说。
“倘若是真醒不过来,就好了,就不必这么痛苦的活着……”思寒说得很低声,却字字清晰。
香兰听得一团迷雾,不知是身体上带来的痛楚,或是心里的痛苦,致使他发出如此感慨!
“你外伤还没痊愈,多休息几天,你的伤就会慢慢好起来的!”香兰尽量宽他的心。
“你说,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痛得难以忍受呢?这脑袋,像是要炸裂了一样!”思寒还记得刚才的痛苦不堪的情形,问起香兰来。
“金医生跟我说,你的头部受到撞击,或许短期内会产生脑震荡的迹象,具体是什么原因会导致剧烈疼痛,只有拍一个片子才能知道,可咱医院没那设备,目前只有上海那边的医院才有,上次去做交换生,实习时就曾见过那种先进设备,就像长了透视眼一样。不过现在看来,你完全康复应该没有问题,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老天爷也会保佑你的!”香兰跟他介绍起有关病情的相关情况,边说边帮他拉扯一下床上的被褥。
“你醒了,我不能陪你了,我让陈叔叔安排人过来照顾你吧!对了,我给你开几天的止疼药片给你,真是疼痛得实在受不了,你就和水吞服一粒,不过,这药千万不能多吃,会使人产生依赖。”
“谢谢你!我记住了。”思寒客气的点点头,表示谢意。
思寒醒来后,恢复得还是蛮快的,这得益于他强健的体魄,陈世杰派车接他出的医院,接回望月轩养伤,由翠萍接着照顾着他。
这两天,玉玲也没能去救助站医院上班,而是被陈世杰软禁在家。
翠萍跟思寒讲起了这几天他在医院里不曾知晓的一些事,思寒装作无关痛痒的样子旁听着。
“老爷赶伟光走,不会是因为他打伤我的原因吧?”思寒听到翠萍说伟光要出走,不禁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只是没想到伟光心胸如此狭隘!”翠萍叹息道,“别看他这次是醉酒打伤的你,其实他早就对你怀恨在心。”
“你怎么能在背后里这样说人家呢?”思寒还是第一次听翠萍在自己面前谈论伟光,十分惊奇。
翠萍不以为然地说:“你不知道我们女人在一起,就喜欢八卦这些事情吗?反正闲着没事,我跟你八卦一下,你就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思寒觉得很好奇,就当作是听故事一样,以便分散开自己的注意力,“嗯”了一声,听她娓娓道来。
“你自己就不觉得奇怪吗?你明明对大小姐有救命之恩,大小姐对你也挺热心的,为何她后来对你有这么深的成见?总是要逼迫你离开陈家,你可能想都想不到,这都是伟光背地里使坏呢!因为,你的到来,严重威胁到他,在陈府的地位,你各方面都比他强,这么短时间深得老爷的赏识与重用,他就感觉自己在你面前比较起来一无是处,所有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所以他总在大小姐面前说你坏话,说你是故意接近大小姐,说你居心不良,想取代他在家的地位,我都亲耳听到他跟大小姐说过这事,你说他是不是小心眼?”
思寒细细想来,难怪乎有段时间,大小姐总是处处针对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反复无常,自己还傻乎乎的认为,是强吻之事引发的后遗症,惹怒了她,才导致了她对自己态度转变。
不由地令他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感伤,因为她与小寒长得太像,而他对小寒太过于深爱,所以格外的在意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总是可以被她轻而易举的刺伤到自己心底最软肋的地方。
久而久之,他就变得开始怕和她见面,怕和她接触,不为别的,只为怕她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就会刺痛他,让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如今才有些明白,这背后一直有伟光从中作祟。
“他俩一直都这般相爱吧,我不应该出现,打破这原有的平衡。”思寒淡然一笑道,“或许伟光深感不安,才会不停地针对我吧!”
“大小姐爱伟光,我们做下人的,有几个不知道?可伟光不见得是真心实意爱大小姐,别看我们仨是一起从小玩到大,他那点小心思我还是懂的,他呀,可能更垂涎的是陈府的家产!”
翠萍说这话像是一种猜测,准确的来说,算是她个人的见解。
“你怎么这样说呢?”对于翠萍下的结论,思寒将信将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明眼人都知道,老爷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谁能成为他的乘龙快婿,就成了陈家硕大家业的继承人。伟光他又不傻,怎会不明这个道理?只怕是大小姐,她才是当局者迷,我们作为旁观者,当然看得一清二楚。”翠萍边说,一边用手捣弄着耳际的头发丝,“你可以试想一下,若是大小姐生在一个普通平民百姓家,伟光还会如此去爱她吗?”
思寒想到宴会那晚,跟伟光单独说过的话,现在想来,他变得不太确定了,难不成真如翠萍所说?想到这里,头疼病开始发作了,隐隐作痛。
“真希望他……不是你说的那样!”思寒像是在内心祈祷。他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头上的一阵剧痛使他蹙紧了眉头,额头处开始往外直冒冷汗。
“过两天就是老爷给伟光定的最后期限,是不是我说的这样,很快就能见分晓?”
“什么期限?”思寒抿了抿嘴,觉得口中有些干涩。
“哦,老爷给了他七天的时间考虑,让他来选择是去是留,现在算来,只剩三天了。你说他会轻易放手吗?”
翠萍像是自顾自的在一旁自语,思寒半响没有回话,她扭头看着思寒,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渗出,像是很难受的样子,关心地问:“你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痛,你帮我倒杯水来吧!”思寒强行忍着,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了。
“好的,不跟你说了,你好些休息吧!”她倒来水递给他,等他喝完水后又扶他躺下,然后静静地,乖巧地坐在一旁守候着。
两天后,傍晚时分,陈世杰过来看他,这是思寒出院后,陈老爷第一次前来他住所探视。
“好些了吗?”陈世杰看着思寒头上缠的纱布,一进门,还没坐下,开口便关心地问。
自从去了纺织厂做事,思寒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单独与陈老爷谈过了,今天难得有机会可以聊一聊,他也想探一下老爷的口风,到底要如何处置伟光。
“谢老爷关心!好多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思寒有礼的回道,“不过——纺织厂那边的工作,可能会被耽搁。”
“你安心养伤,纺织厂的事你就甭操心,我跟罗老板打了招呼,已经安排好了,他家大公子会临时接手处理好的,你别着急,等你伤好了,再去,不碍事!”陈世杰办事总是做得面面俱到,他边说,边找把椅子坐了下来。
思寒听过后放心了,害怕因自己的伤影响到工作,让陈老爷在罗会长面前难堪,转念又想到伟光的事,轻声问:“面粉厂呢?我听说了伟光的事……”
此时翠萍给陈老爷沏了一杯茶过来,递到他面前。
陈世杰接过茶后,轻啜了一口,可能是碍于翠萍在场,不好明讲,说话的语气中有些不悦。
“没他,难不成面粉厂就不开了么?”他稍停顿了几秒,接着欣慰地说:
“不过这都得益于你的功劳,用你的管理模式给厂里培养起来几个骨干,至少暂时不受影响!”
“老爷,伟光他……”翠萍忍不住问:“您真要将他赶走吗?”
陈世杰显然是被问到了,面对着这棘手的难题,他也有太多的无奈!他微微颔首,叹息着:“那要看他自己如何选了!”
“老爷,既然大小姐她与伟光真心相爱,你何不成全了他们呢?”思寒接话了,好心相劝。
“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不懂,你也别管别问,我自有分数!”陈世杰不想多言。
思寒不想自讨没趣,收住欲吐之词。
陈世杰品了口茶,然后看着离他不远的翠萍,貌似想起什么来,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到思寒的面前停下,悄悄地问起思寒来:
“你倒是跟我说一说,什么时候把你俩的事办了?”
“什么事?”思寒没有反应过来,因为陈老爷问得很突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交往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对萍丫头真没有那个意思?”
陈世杰自从上次思寒要离开陈府,看到翠萍那焦急万分的模样,完全明白这丫头已经看上思寒这后生了。
“来!萍丫头,你过来,”陈世杰对着翠萍喊道,“今儿个老爷给你做主了,将你嫁给思寒,可否愿意啊?”
翠萍闻言大惊,忙阻止道:“老爷,千万使不得!”
思寒也想反对,没曾想翠萍抢先一步先说出来。
“为何?你这小丫头片子,还要挑肥拣瘦吗?你说来听听,思寒他配你不上吗?”陈老爷很严肃地地问她。
“当然不是!”翠萍话语中带着羞涩,脸也起了红晕,难为情地说,“是我配不上寒大哥。老爷,谢谢您的美意,但求您,别为这事费心了!”
“哟呵,你倒嫌起我来,是我多管闲事啰?”陈世杰觉得自家府上的丫头,养了这么年,而今长大后,居然个个都不听使唤,他言语中带着些许煞气。
思寒忙解围,解释道:“老爷,我知道您是出于一片好心,我只想对您说,我跟翠萍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是喜欢她,但这并不是爱,是那种兄妹之间的情谊,因为我说过的,心里有一个人,至今放不下,我真不希望,她嫁给我后,让她得不到应有的幸福,您也知道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不是吗?”
陈世杰一脸茫然地望着思寒,说:“我都被你说糊涂了,一下说喜欢,一下又说不爱,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难道你们就没有听过感情是慢慢培养的吗?”
“是的,大小姐与伟光的感情就是慢慢培养起来的,可是您还不是要强行拆散他们,不允许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思寒殊不知这样说,会不会开罪老爷,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因为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帮助大小姐,使她幸福,并获得一个圆满的婚姻,不能再像自己与小寒那样……
陈世杰并没有发怒,也许思寒的话令他无法去反驳吧,只是若有所思,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还不懂,你要是为人父母,或许就会明白,我这样做的苦心!”
思寒仿佛看出了陈老爷做为一个父亲,他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或许这也是玉玲曾对他说过的苦衷吧!但为了这个苦衷,牺牲女儿的幸福,值得吗?
陈世杰走了,像是带着满腹惆怅,离开了思寒的住所。
房间里,只剩下思寒与翠萍,被陈老爷这么一搅和,使他们原本相融的关系,有那么一会,变得见了面,竟不知如何开口为好。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睡吧,我先回去了!”翠萍开口说。
“行吧,你也早些休息,真是辛苦你了!对了,你呆会去厨房帮我看一下,我上次买的酒还有没有剩余,有的话,拿过来我喝点。”思寒轻言道。
翠萍一听他说要喝酒,叫了起来:“你怎么能喝酒呢?头上的伤还没好彻底。”
思寒心里想着,喝点酒,兴许能缓解头疼,有助于睡眠,总好过吃有副作用的止痛药。他向她解释起来:
“你也看到了,头痛起来的时候我有多难受,我只是想喝少许酒,就当是尝试一下,看可不可以缓解?”
“真的吗?你没骗我?”翠萍半信半疑,不过想到中午头痛发作时的他,那痛苦难捺的表情,她还是转身从厨房中找来了一壶酒,放在他床前的桌上,并嘱咐他,“你得答应我,不许喝多哟!”
“好了,我有分寸的,决不会喝醉。”思寒爽朗地应了她。
翠萍不太放心他,但终究还是走了,毕竟有这么晚了,总不能留下来,在这儿过夜。
思寒想着大小姐与伟光的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晚,思寒靠着些许酒精的麻醉,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看到了小寒,那久违的模样,那么真切的出现在他面前,他追了上去,伸手去抓,却总够不着。
他继续前追,任凭怎样使劲,总追不上她飘浮不定的身影。
小寒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对他说:“别再挂念我了,去帮帮她吧,除了你,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说完,云雾遮盖了过来,她的身子和云雾糅合在一起,幻化成一缕青烟,向虚渺的穹苍中飘走了,消散了。
他惊惶地挣扎着,大声地喊着:“小寒,你去哪?你等等我,别走!别离开我!”
他梦中呼喊声,把自己都惊到了。
于是,他醒了,室内一屋子空荡荡的冷寂,曙色已经照亮了窗台,透进来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
他缓缓从床上坐了起,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真实和梦境糅合在一起,他一时竟无法把它们分剖开来。
奇怪的是,小寒在梦中对他说的那些话,竟非常清晰地一再在他脑中回响,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这声音盖过了她的容貌,盖过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在房间内四处回荡着,回荡着,回荡着……
他就这样坐在床沿边,坐了好久好久,直到门上有着响声,他才惊醒过来,望着门口,他问:
“谁?”
“是我。”翠萍应着,门没上栓,她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给思寒带来早点,还有补脑的高丽参鸽汤,这是她亲自去厨房为他炖的。
进来后,她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紧张与不安,关切地问:“怎么啦?昨晚没睡好吗?”
“嗯,昨晚做梦了。”
“不是跟你讲了,不要喝酒吗?你偏不听!”翠萍抱怨起他来。
思寒沉思着,没有说话。
“你起来吃点东西吧,先把这汤喝了,等下凉了。”
“你听说了没有,伟光他是怎么决定的?老爷这边真会狠心赶走他吗?”
思寒凝视着翠萍。
“我昨晚去看过大小姐,她情绪不太好,老爷不允许她见伟光,看样子,这回是铁了心要分开他们了。伟光他此刻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陈府。”
“看来,今天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我能去看看他,送他一程吗?”
“你一点都不记恨他吗?他把你打得伤成这样?”
“记恨?谈不上吧!”思寒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跟翠萍说出了他内心中的隐忧。
“要实在不放心,你就去嘛,又没有人拦着你,当然,你身体允许的话。”翠萍知道他内心担心的人是谁,她只是当着他的面不明说。
陈府大院内,伟光站在院中,脸色十分阴郁,一想到即刻要离开陈府,独自一人到外面去营生,心里头满是离愁。
这几天时间,他没有与玉玲见上一面,他知道不是玉玲不来见他,而是陈老爷不允许他俩见面。
他面对陈世杰提出的条件,一度犹豫不决,狠不下心来做决定。如果选择当陈老爷的义子,跟着陈老爷以后可以衣食无忧,还可以在陈家的产业中任选一样经营,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如果他选择了,就意味着从此以往与玉玲只能做兄妹,从此永远不能与玉玲长厢厮守,永远会被玉玲瞧不起,甚至永远失去陈府家业的继承权。
他心有不甘,这么多年跟着陈老爷子打拼,岂能拱手相让于他人,何况玉玲是深爱他的。
于是他选择了后者,准备与命运赌上一把,他相信玉玲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离开陈家。
闻讯前来给伟光送行的人越聚越多,大都是在陈府多年的丫环仆妇,甚至几个掌柜的管事也赶了过来。
伟光见众人一同前来送他,倍受感动,也不枉他在陈府苦心经营这些年,大伙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他与众人一一话别,个个都心有不舍。
紧接着,陈世杰携夫人走了出来。
陈世杰站在院中,怒目而视,非常威严,非常冷峻,望着眼前的一幕,他高声对伟光喊话:
“路是你自己选的,你休怪我狠心!现在若是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伟光放下背上的行囊,朝陈世杰站立的方向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抬高声音喊:
“老爷!夫人!伟光在此感谢您多年来对我的抚养照顾与栽培,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在临走之前,我只有一个请求,还望老爷能应允!”
陈世杰不傻,自然估到他口中所说的请求是什么,无非是想临走之际,见玉玲一面,但他知道一旦让他俩见面,定会难舍难分,让下人们瞧见了,传出去,会令陈府的颜面扫地。
“你说吧!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可以满足你!”
伟光跪在地上,膝行到陈世杰面前,近乎哀求地说:“老爷,我与玉玲自小一块长大,希望我离开之前,还能与她见上最后一面,跟她做一个告别,求老爷成全!”
“不行!要断就要断得彻彻底底,绝不允许你们藕断丝连,纠缠不清!”陈世杰并不打算给他这次见面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断然拒绝了。
“老爷,我最后一次恳求您,让我不留遗憾的离开,可以吗?”伟光哑声说。
“都说了不行!”陈世杰厉声喝止,“我不会让你俩再见面的!”
“既然老爷不同意,那恳请您跟玉玲说一声,我前些日子赠送了一幅画像给她,能否将我赠予她的画像还给我?有她的画像伴随我身边,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伟光见陈老爷如此绝情,他觉得与玉玲相见无望,顿时感到自己在这场人生赌局中赌输了,硬着头皮,找各种理由拖延时间。
“什么画像?”陈夫人听到画像时,心头一怔,上前询问:“是玲儿的吗?”
“是……哦,不是……”伟光不知如何回答夫人。
“到底是或不是?”陈夫人听得犯迷糊了。
“准确来讲,不是,但是画中的人儿跟玉玲很相似,”伟光没曾想夫人会如此关心画像的事,如实讲述了事情经过,“前阵子,我在临清出差办事时,偶然一次机会看到的,其实……那只是一幅长相与玉玲十分相似的画像,我把它买了下来,回来便送给了玉玲当礼物。”
还有这种奇事,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低声对陈世杰说:“我觉得伟光应该没有撒谎,你派人去把玲儿带过来问问她吧。”
陈世杰看了看夫人,明白了夫人心里所想,动容地点了点头。
夫人见他答应了,大声吩咐:“月娥,快去请小姐来。”
伟光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自己苦苦哀求老爷都不同意,缘何提及画像的事,反而让玉玲出来见他了呢?
“谢老爷夫人!”他仍是感激地说。
院子里,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终于,玉玲出来了,月娥跟在身后,后面还有阿福与阿财紧随着。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裙,微风轻拂她额前几鬈发丝,白纺纱的上衣,白软绸的围裙,亦在微风中轻轻的摆动,她的脸是苍白的,淡淡的胭脂仍未掩饰住她那份憔悴。
伟光的目光,更是紧锁在她的脸上,神情惨淡,两人眼中,似是在交换着千言万语,两人的眼眶都迅速潮湿了。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化为虚有。
玉玲深情地凝视着她,柔柔地说:“爹把我关起来了,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是!”伟光激动地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或许此生后会无期,那就来世再续今生缘吧!”
“不,我不要等到来世,没有人能分开咱们的!”她坚定有力地说着,一步步走向伟光,当着众人的面,当着老爷夫人的面,投入了伟光的怀中。
同时,伟光也紧紧地拥抱着她,这一刻,仿佛除了他们彼此的心声外,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见此情景,陈世杰与夫人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们。
“够了!”陈世杰清醒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咆哮道:“你们快放手,伟光,你太可恶了,滚!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不要,爹!我求你了!你不要赶他走,失去他,我就如同鱼失去水一样,无法活下去呀!”玉玲什么都顾不得,依然与伟光紧紧相拥在一起。
“不要脸的东西!简直厚颜无耻!”陈世杰愤怒地骂着玉玲,然后命令着:“阿财,阿福,你们愣在一旁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小姐抓过来!”
“是!老爷!”
阿财与阿福两人双双上前,跟大小姐行了个礼:“大小姐,得罪了!”
一左一右,伸手抓住玉玲的双臂,强行将她与伟光分开来。
或许是怕伤着玉玲,伟光不舍的松开了手,就这样,玉玲被强行拉回到了陈老爷身边。
“我问你,伟光说他送了一幅画像给你,是否有这事?”夫人上前问她。
玉玲含泪,点点头。
“那画像呢?在你那吗?”夫人继续追问。
玉玲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调整过来,面对母亲问询,才想起画像的事,这个不经意的小事,母亲怎么如此关心呢?
她想到画像已经送给了思寒,当着伟光的面,怎能说出实情,只好谎称说:“是在我那,我把它收好了,放在医院我的住处。”
同时,她又不解地问:“娘,你要那画像做什么?”
“不是你娘要,是伟光的意思!”陈世杰像在一旁解释。
玉玲立即明白了伟光索要这幅画的用意,她的心揪痛起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面对着自己的父亲,跪下,悲切地求道:
“爹!您要赶他走,就连同我一起赶走好了,我今生不想与伟光分开,没有他,我的生命会暗淡无光,活不下去的!请爹成全了我们吧!”
此时,思寒从望月轩赶了过来。看上去,他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
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伟光与玉玲之间爱得难舍难分,甚是感动不已,他不由自主上前,走到陈世杰身边,好言劝道:
“老爷,您看他们彼此真心爱着对方,感情如此深厚,何必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他们,于心何忍呢?”
陈世杰本就在气头上,听思寒替他俩求情说话,更来气,火冒三丈,冲着思寒吼叫起来:
“这是我陈家的家务事,岂由你这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思寒觉得自己真是有心无力,碰了一鼻子灰的他,表情变得木讷。是的,他都忘了自己这个外人的身份。
伟光想不到思寒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他求情,内心还是有所触动的,他茫然地看向思寒,像是在为之前的冲动感到由衷的愧疚。
陈世杰回过头将手一挥,对阿财阿福叫唤:“来人,把小姐架回房里去!”
“别碰我!”玉玲尖叫一声,从地上跳起,震惊的后退几步,像是丧失了理智一般,整个人都爆发了,她激动的叫喊着:“你们别过来,谁敢靠近我,我就死给他看!”
话还未说完,她已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众人的惊愕中,紧紧地握在手。这一切,她早有准备,预藏了利器在身上。
伟光见她不惜以死相挟,实在出乎意料,惊呼:“玉玲,你千万别干傻事呀!”
转而又对老爷喊:“老爷,请您成全我们吧!玉玲要是有个闪失,我也不活了!我就跟她共赴黄泉,这样路上有个伴,我能陪着她!”
翠萍在一旁几乎看傻了,她没想到大小姐可以为了伟光会寻死觅活,她急忙冲上前劝道:
“大小姐,你冷静一点,你千万别干傻事!你想一下,如果你死了,最伤心难过的人会是谁?是老爷夫人,还有我们大家都会伤心!伟光更会因此痛心疾首……”
陈世杰十分威严地质问:“玲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赶紧把刀给我放下,听话!”
陈世杰一步步朝她逼近,玉玲不由自主往身后退,大声叫唤起来:“爹!求你了,您只要答应我,我立马放下来!别逼伟光走,行吗?您真希望女儿死在你面前吗?”
陈夫人见爱女拔刀以死相挟,于心不忍,喊出声来:
“世杰,这是咱唯一的女儿啊!难不成你真要与她赌命吗?如果玲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说到最后,竟伤心地哭出声来。
似乎从来没有一刻,令思寒如此震惊,他似乎从她脸上,眼神中,看到了自己当年那种绝望与坚定。
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儿是小寒,仿佛又看到了那殷红的鲜血不停地汩汩涌出,触目惊心。
“不,绝不能再让你离我而去!”他内心对自己说,心里头模糊地想着。
此刻念头只有一个,就是如何拯救她。
陈世杰再度逼近,玉玲退无可退,凄绝地大喊:“爹,我最后一次问您,答应还是不答应?”
陈世杰仍不屈服,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真会不怕死,笃定地说:“你威胁不了我的,我绝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玉玲听完后觉得失望,噙着热泪,她环顾四周,眼中是无奈的绝决,厉声哭喊道:
“爹!娘!请恕女儿不孝!伟光,永别了,咱们来生再见!”
喊完,她双手握紧刀柄,用力对着自己的上腹,猛然当胸扎刺进去。
众人惊叫声连连。
思寒离她最近,他眼明手快,果断出手,如同闪电般扑上前,用其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向下刺的手腕处,另一只手,则从她两手与胸间夹缝中伸进去,抵挡在了她胸前。
她握刀下刺的力道之大,刀尖已经扎入了他的手掌心,鲜血顺着锋利的刀刃流出来,一滴接一滴,往下落,滴到她洁白的软绸裙边上,似一朵朵冬天雪地绽放的红梅。
“你放手,别拦我,让我死好了!让我去死吧……”玉玲痛哭喊道,泪眼模糊,仍用她纤细的手,使着大力,争夺匕首。
思寒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玉玲,哭成了泪人,动容地命令般对她大吼:
“不!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寻死!我舍不得你死!我绝不允许!”
玉玲睁大着眼睛,望着他,在他的眼神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份熟悉的伤感,他不顾一切的疯狂阻止,那绝不是因为她,而是他又一次把自己当成了小寒!
“我不要你来施救!你滚开!滚!把手给我松开!”
她尽乎疯狂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思寒从身前推开,锋利的刀尖在他手掌中拔了出来,硬生生拉出一道血口子。
顿时,思寒的右手血流如注,他的脸色因疼痛,霎时变得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无语望着面前泪人儿。
玉玲傻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紧握着的那把沾血的匕首,一动也不动。
“寒大哥,你的手……”
翠萍冲过来,见到思寒流血不止的手,惊叫出声:
“老爷,快去叫大夫过来,流了好多血,流了好多血……”
“不要管我,快去救小姐!”疼痛使他清醒,思寒此刻最担心的,仍是玉玲的安危,直到看着阿财将她手中的匕首抢夺过来,心里才踏实。
思寒按紧正淌血的伤口,长长地吁了口气。
一时间,陈世杰将玉玲强行带走了,伟光因此一闹,暂时留在了陈府,由此,他更坚定了与玉玲在一起的信心。
翠萍站在思寒的旁边,看着他受伤的手,觉得心疼不已,她想到今早他曾说过的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觉得这冥冥之中都是上苍的安排,于是她对他说了一句富有深意的话:
“我想,你一定是上天派来的搭救我家大小姐的,刚才真是太险了,若不是你的及时出手相救,大小姐她恐怕是……”
思寒闻言,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他所做的这一切,或许是小寒在天有灵,在不停地给他暗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