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陆景年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傍晚,金色的夕阳仿佛要把最后的热消耗殆尽,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了满地。赵云深躺在陆景年家的沙发上,昏睡中时不时地还会发出细小的呻吟声,像只受伤的小猫。

陆景年眉头紧皱,有些局促地站在客厅里,明明是在自己的家,他却一副束手束脚的样子。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素来冰冷的脸上实在罕见,如果有认识他的人见到,或许都会大吃一惊。

家里请的阿姨张姐今天请假,并不在家。陆景年叫了家庭医生来看过,说赵云深是吃了一些致人昏迷的药物,可能要昏睡十几个小时,等药效过去就会醒来。他临走前留下一些药片,教陆景年给赵云深吃。

此时,家里只有陆景年一个清醒的人。他生来没有照顾过别人,看着一脸痛苦的赵云深,表情犹如在看一个棘手的案子。

十几分钟后,陆景年有些僵硬地把赵云深打横抱起,走进客房。可是客房常年无人居住,即便张姐日日打扫,也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陆景年皱皱眉,又抱着赵云深进了主卧。他把她放在床上,赵云深似乎难受得很,痛苦地把自己缩成一个小虾米。

他仔细观察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赵云深手上的伤口,于是笨手笨脚地翻出医药箱,把瓶瓶罐罐摆了满地,开始认真阅读说明书。

手指间传来刺痛,赵云深迷迷糊糊睁开眼,疼痛让她本能地抽回手,却被人一把按住。

“别动!”有人轻斥道。

“疼……”赵云深委屈地说。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对方的声音有点像某个记忆里的男人,可又潜意识地觉得不可能。

大概是在做梦吧。

赵云深默默地想,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有这样温柔的动作呢?

“轻点……”她在梦里心安理得地撒娇。

“好。”对方无奈地叹息。

捧着她手的人就真的放轻了动作,房间里是淡淡的药膏香气,赵云深闭上眼,很快又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时,赵云深发现,自己应该是睡在陆景年的卧室里。毕竟这个房间的辨识度实在太高,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黑白分明的色调,即便阳光暖暖地照进来,也莫名其妙让人觉得冰冷而乏味。

纯白的床品、黑色的家具、格子窗帘,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床头柜摆着一张相框,上面贴满了便利贴。

赵云深好奇地探过去,便利贴是那种普通的彩纸,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体。

景年,爸爸妈妈出国考察喽,下个月回来会给你带礼物!

冰箱里放了水果,我让小张每天洗点给你吃。每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小学生都知道的。

臭臭寄养在你姑家里,有空去看看他,他很想念哥哥。(后面画了一只惟妙惟肖充满思念表情的狗狗)

没事别总想着赚钱,春天是恋爱的季节,交个女朋友吧,或者男朋友也行。

……

诸如此类的便条足有三四十张,密密麻麻地贴在照片上面,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生动的东西。

赵云深看着看着竟有些莞尔。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赵云深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被放在枕头边,她接起来,是甄暖。

“喂……”赵云深接起电话,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于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甄暖呜呜的哭腔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赵云深听得出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云深你终于接我电话了!你快让人家担心死了!我昨天找了你一个晚上,差点就要去报警,如果不是陆总接了我打给你的电话,我就准备去你们公司要人啦!你现在好点了吗?没事吧?要不是我前一阵请假太多,现在领导不批我假,我是准备去接你的。”

“好啦好啦,我这不没事嘛。我现在身体也好好的,等一会儿我和陆总打声招呼,就回去了。”赵云深笑着安抚道,她就知道,甄暖知道了一定会这样担心一阵的,“不过,你现在不叫他‘陆禽兽’,改叫陆总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甄暖嘿嘿笑着,嘴里仿佛蹦豆子似的说道:“还是你反应快。今天陆景年到我这边来还钱了!”她说着说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也是挺意外的啊,今天一大清早,他亲自来的,说你昨天在酒店遇到意外,他看你昏迷不醒,就让你在他家住了一晚,还找了医生帮你看了看。他还跟我道歉,确实是他秘书提走了钱,希望我能原谅他那个秘书,说是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又绅士又体贴,我正式宣布我要对他黑转粉!虽然有时有点冷酷,但他长得帅啊,而且我们同事说,他在秦城可有名了!”

“等等,昨天?”赵云深抓住了关键词。

“是啊,现在已经10月31号了哦!”

“什么?”赵云深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忙对甄暖说,“好啦,等我回去再和你说,先挂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

赵云深说了声:“请进。”

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是陆景年家的张姐。

“赵小姐你醒了,感觉好点没?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中年女人训练有素,给赵云深倒上一杯水,又递上体温计。

“陆先生叮嘱说,你醒过来的话,就让医生再来看看,你先量一下体温,我去给医生打电话。”

“谢谢您。”赵云深回以微笑。

赵云深醒来后没过多久,张姐叫的医生便到了,给她做了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又开了一些药,叮嘱她多注意休息才离开。

医生走后,张姐把早准备好的清淡小菜端进餐厅,招呼赵云深用餐。赵云深客气了一通,却还是扛不住肚子太饿,吃了个干干净净。她原本准备告辞,可张姐告诉她,陆景年已经知道她醒了,说有些事情想跟她面谈,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半个小时后,陆景年回来了,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张姐下楼买菜,偌大的房间,只有赵云深和陆景年,气氛颇有些尴尬。

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相对无言。

陆景年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冷场的气质,赵云深觉得空气似乎都要被他凝固了,许久,她才鼓起勇气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陆总,昨天真的是谢谢您,如果没有您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结果。”“你还是感谢命运比较合适,起码让你遇到一个有能力帮助你的人。”陆景年讥讽地说道,“看来浩邦录用你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运气吧。”

陆景年的话实在不太好听,赵云深眉头紧蹙,沉默了几秒钟才把堵在喉咙里的毒舌又咽回去,好歹也算救她一命,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陆景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赵云深受不了地看了他一眼,酝酿着准备起身告辞。

没想到,陆景年却抢先开口:“那么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据我所知,浩邦的同业竞争条款非常霸道,你如果要辞职需要支付一大笔解约金,有没有考虑过转行?”

“啊?”赵云深愣住了。这个陆景年刚才还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怎么会突然问她这种问题?难道他有什么合适的职位?

“我还没想好……”她坦然说道。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肯定是要辞职的,但辞职以后要去做什么,赵云深确实没有想过。

“得过且过……”这样的回答陆景年并不满意,“看来你唯一的优点确实只是运气而已。”

赵云深被陆景年噎得血压飙升,她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说道:“陆总,我非常感谢您帮了我,但如果您帮我的目的只是茶余饭后要羞辱我,那我想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足够偿还您救我的人情。我很感谢您对我未来职业规划的关注,但很可惜,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两年的职场生涯,她有一半时间在应付家中的变故,另一半时间在捉襟见肘地处理人际关系。二十多年里,她习惯了横冲直撞,脾气上来了,犟得要命,就算是事后吃亏,也不肯低头认错。如何收敛羽翼她尚且还没学会,又哪里腾得出时间,考虑什么职业规划。

陆景年的心里有些惊讶,他看得出,赵云深不是有耐心的性子,但她翻脸的速度还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毕竟他说话向来尖酸刻薄,但他方才的口气明显是要给赵云深一点帮助的,衣食父母面前,大部分人都会隐忍,脸皮厚一些的更是瞬间就可以把不愉快抛诸脑后。

“你还真是迟钝得无药可救。”陆景年冷冷说道。

气氛僵持的时刻,陆景年的手机突然间铃声大作,赵云深看了一眼,只见屏幕上弹出文舒涵的名字。

这个名字她还是清楚的,文氏集团的继承人之一,“味觉记忆”的创始人和董事长,也算是陆景年的老板。

“景年,快看微博,出事了。”手机里传来文舒涵急促的呼吸声。

“如果是重要的事情,现在就解释给我听,而不是让我再浪费一次时间。”陆景年说道。

文舒涵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在整理思路,而后他开始解释道:“我们旗下的六款产品被查出多种细菌超标,已经被工商局勒令下架查封。网上都已经传开了,景年,我可能真的要完了。”

陆景年冷冷一笑:“不出所料。”随后他挂断电话,打给秘书,“马上通知公司高管,半个小时后我要在会议厅看到所有人。”

陆景年电话的声音不小,赵云深暗暗登录了一下微博,微博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热搜头一位就是“味觉记忆”涉嫌细菌超标。显而易见,陆景年马上要忙得焦头烂额。

“如果没有什么事,你可以走了。”陆景年挂断电话,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他的目光扫过赵云深还亮着的手机屏幕,犀利的眼神让赵云深竟然有些心虚。随后才回过神来,她心虚什么?谁规定陆景年打电话的时候,她不能看手机的?

赵云深默默腹诽了一句,表面上却乖乖站起来。

现在离开,她正是求之不得。

虽然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但陆景年还是很绅士地把她送到了电梯口,礼貌性地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赵云深点点头:“谢谢您,再见。”

“再见。”陆景年微微颔首。

赵云深的视线被缓缓闭合的电梯门挤压得越来越小,陆景年并没有马上离开,就这样看着她,脸上丝毫没有因为“味觉记忆”的事故而焦急的样子,如此波澜不惊。片刻的时间,赵云深冲动地伸手挡住了电梯门,成功看到了陆景年的惊讶神色。

这让赵云深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她微微一笑:“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以后也许会有许多事向您讨教。”

陆景年微微一怔,伸出手:“手机给我。”

他在赵云深的手机上飞快地留下名字,还写好了备注,竟是意外地细心。

赵云接过手机,再次向陆景年道谢。

这一次,电梯门顺利闭合,而陆景年站在电梯旁等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他确实还有好多事要忙。

下午两点钟,“味觉记忆”的会议厅座无虚席,难得所有高管都到齐了,陆景年却带着两个助理姗姗来迟。

“陆总来得有点晚吧。”率先开口的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她衣着妥帖,脖颈和耳坠上戴着同色的翡翠,贵气逼人。这人叫胡欣,是“味觉记忆”主管人事的副总,更是文舒涵的小姨,从公司成立起就辅佐文舒涵直到今天,是高管里和陆景年最合不来的一个。

“陆总家离得远,来得慢点也正常。”市场营销部周岩忙打了个圆场。

“小吴家比陆总远多了吧,这个点又不堵车……”

“够了!”文舒涵难得地发了火,狠狠拍了下桌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就不能先消停一下吗?”

胡欣却翻了个白眼:“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一样有人轻描淡写?文舒涵你最好想清楚,‘味觉记忆’是谁和你一起打拼来的,某些人可是有名地六亲不认,将来公司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看你怎么收场!”

“味觉记忆”成立至今,虽然问题诸多,但胡欣一直十分抵触文舒涵安排职业经理人来管理公司,且对陆景年入职以来施行的诸多政策极其不满,但凡开会,必然要和陆景年唱唱反调,以显示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

“小姨……”文舒涵无奈地说道。

胡欣冷哼一声,站起来:“这会我不开了,爱谁开谁开。”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嗒嗒”地往外走。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文舒涵,按着惯例,每当她和陆景年发生纠纷,文舒涵一定会出来打个圆场,把她拦下,可直到她走到会议室的门前,文舒涵都没有再看她。

因为刚才,陆景年在文舒涵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你还想让‘味觉记忆’渡过这次难关吗?”

“胡总?需要我帮您把门打开吗?”许久,陆景年身边的秘书笑眯眯地问道。

“你够狠!”胡欣的眼睛扫过仍坐在原处沉默以对的文舒涵和陆景年,咬牙切齿地说道。

下一刻,会议室的大门发出一声震耳的巨响,胡欣已经离开。

“好了,我们继续。”陆景年直接无视了她。

满场静寂,投影仪缓缓落下,一段视频很快出现在诸人眼前。

这是一段“味觉记忆”旗下某款果脯类产品的车间加工视频。

陆景年的一位秘书说道:“陆总在刚才过来的路上,随机联络了生产部一位车间主任,要他联络相关人员调取一段车间生产的视频,这段视频未经过剪切,请大家看一下。”

只见车间流水线旁,有十几个工人正在负责挑拣果脯中的不合格产品,其中一个工人似乎是感冒了,一个劲儿地打着喷嚏,用手抹掉的鼻涕被她随手抹在果脯上,另外还有一个工人竟然一边抽烟一边挑拣,烟灰落得到处都是,而这些行为,全程没有人阻止。

陆景年等这段视频放完,才开口:“考虑到各位的承受能力,更过分的片段我不再继续播放。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恭喜文总,作为一个食品企业,这样的管理水平直到今天才被查出问题,实在是鸿运当头。”

文舒涵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管理问题一直是我们的大隐患,这个责任主要在我身上,我检讨,我检讨,后续肯定会有改革方案的,不过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舆论压下去。”

“文总竟然还知道舆论的重要性?”陆景年的声音不高,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很不舒服。

“陆总已经通知了公关公司,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把影响降到最低。”陆景年的秘书轻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文舒涵揉着额角喃喃道。

“舆论早晚都会过去,但我希望,这种情况仅出现这一次。”陆景年的眸子掠过会议厅里每个人的脸,声音冷峻得像冬日的寒风,“在座的各位应该清楚,以公司目前的负债率,如果两年内无法启动上市程序,那么‘味觉记忆’就只能破产清算,相信诸位比我更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房间里立时变得静悄悄的,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

那天的会议,一屋子人从下午一直吵到了晚上九点,却什么也没吵明白。

文舒涵这人,有些十分适合创业的草莽气和商业本能,然而在管理方面,确实有着先天的不足,他太想让每一方都满意,却不明白,当公司发展到一定程度,总归是要牺牲一些人的。

这样的状况,按着陆景年的意思,当然是要开除相关责任人,开始雷厉风行地进行管理制度的整改,借机可以解决掉许多沉疴旧疾,如此“味觉记忆”才有机会打一场翻身仗。

刮骨疗伤,阵痛总归在所难免,但若不这样做,毒性深入骨髓,病入膏肓,可就药石难医了。可文舒涵却不舍得放弃那些曾经的有功之臣,执意要求陆景年不得追究个人责任,两个人因此越发达不成统一意见。

夜深了,会议室里只剩下陆景年和文舒涵两个人。

“好人是做不了好皇帝的,对一个公司来说,也是同样。”陆景年道。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好人,但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味觉记忆’的老员工。”文舒涵一字一顿地回道。

陆景年看着文舒涵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终究会被自己的自负害死。”

“我这不是自负,我只是不忘初心。”

陆景年一哂,对于这样的说法似乎不屑一顾,只是他似乎已经不想再争论了:“如果你执意自取灭亡,那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

文舒涵意外地看了陆景年一眼,似乎未料到他会这么轻易地妥协。

“因为你的执迷不悟,我们只能采取成本更高B计划,用情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捆住我们的消费者。”陆景年这样说,“不过好处是,这世上,像你这样愚蠢到感情用事的人竟然有很多。”

文舒涵笑起来:“那我们明天早上再碰?”

“明天早上?大众舆论等不了二十四小时,这个时间足够舆论三轮发酵了,三流的总裁大人。”这样说着,陆景年开始收拾公文包,“走吧,去我家,今天晚上你我都别睡了。”

回家的路上,陆景年和文舒涵都各自想着公司的事,不怎么讲话,直到陆景年的手机传来短信的提示音。

是赵云深的短信。

陆景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纠结要不要一边开车一边看手机。

文舒涵被陆景年怼了一天,正想找回场子,报复似的把短信念了出来。

“陆总,您今天白天的话,我想了很久,我打算明天去浩邦协议辞职。这个行业确实不适合我,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是那种轻易妥协的性格。”

“哎哟哟,这是谁啊,能让咱们陆阎王一脸情窦初开春心荡漾的表情。”文舒涵阴阳怪气地说起了陆景年学生时代的绰号。

“如果不会说人话,你还是闭嘴比较好。”陆景年冷声道。

“哈,陆景年你是害羞了吗?”

两人间原本有些沉寂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

“赵云深?这是谁啊?能让你这种人也老树开花?”文舒涵念叨着赵云深的名字,“赵云深……赵……赵……”

很快,文舒涵变了脸色。

“陆景年,你疯了吧!”

对方一个急刹车,文舒涵差点滚到车座底下。

深夜的秦城城郊,街道空旷,只有一辆SUV停在半路上。

文舒涵的脸因为惊讶而扭曲起来,他看着陆景年,声音嘶哑地说:“你别告诉我,她……她是那个……”

陆景年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只有薄唇紧抿着,难得地露出固执而倔强的弧度。

文舒涵心头像是浇了一盆冷水,他意识到,自己的好友是认真的。

“这件事,你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文舒涵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陆景年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陆景年回以霸道的答复。

汽车重新发动,引擎发出一声咆哮,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凌晨两点钟,赵云深的手机振了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陆景年回复的短信:“恭喜你,虽然大部分时间浑浑噩噩,但还是有少数时间是清醒的。”

天气刚刚好,神清气爽的赵云深,在浩邦的走廊上和苏羽不期而遇。对方抬着高傲的下巴,不屑一顾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赵云深你还真是了不得,郑总五千万的大单就这么飞了。恭喜你,成功降级为我的助理,这可是楚总今早刚刚下的命令。我记得你的人事合同还有两年?放心,这两年,我不会亏待你的。”

浩邦的等级制度森严,客户经理助理和一般客户经理的待遇已经是千差万别,按理说,赵云深这样因为完不成指标降级的经理助理,虽然挂着助理的名字,但做的工作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可这次赵云深把姓楚的得罪得狠了,对方不但让她降级,还让她降岗,这是诚心要恶心死她。

赵云深看着苏羽妆容精致的脸和凶狠的眼神,已然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心,只是颇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那天,虽然她的意识有些不清醒,但郑涵说的话,她却还是听到了。

“别人对你做了错事,你就妥协了吗?自己深陷在泥沼里,每天嫉妒地仰望着深渊外的人,你的心里就真的平衡了吗?”赵云深冷冷地看着苏羽,“我现在看着你,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因为你可怜又可悲。你甚至不敢指责加害者,只是希望不断有受害者出现,以此来安慰自己不是最倒霉的一个。你活得太窝囊了。”

这样冷不丁的话让苏羽微微一愣,她那无懈可击的表情渐渐出现了一道裂缝,都是聪明人,这些话她怎会听不懂。

她脸色发白,连声音都带着一点歇斯底里的疯狂和嘶哑:“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在深渊里凝望你。赵云深,我等着高高在上的你跌下来,跌进地狱里,和我一样。”

赵云深看着苏羽:“你没救了。”她说完,干脆利落地与苏羽擦肩而过。

楚蒙的办公室大门紧闭,赵云深敲了敲门,也不等对方同意,就推门而入,把辞职信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楚蒙惊先是一怔,而后恶狠狠瞪着赵云深:“你敢辞职?”

赵云深嗤笑一声:“有什么不敢?是,浩邦的合同在业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地黑。我现在辞职,要么支付巨额的违约金,要么碍于合同中的同业竞争条款,五年以内不得从事相同行业。所以我们这些所谓的客户经理,就可以被你们无耻地欺压。你们无所不用其极地招揽客户,然后安慰自己说大家都是这样的。明明行业的风气就是被你这样的人带坏的。你这种人,不配称为部门总监,你只是个皮条客罢了。”

他竟然还有脸朝她发脾气,赵云深原本压下去的一点火气“蹭”地蹿了起来。

那蔑视的口气显然刺痛了眼前的男人,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狠狠拍了下桌子:“你摆出那副清高的嘴脸给谁看呢!我明摆着告诉你,从一开始我把你招进来,就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学历能力,还不是看你长得不错!结果你呢?油盐不进了两年!呵,冯总那里明里暗里暗示了你多少回,你都装糊涂糊弄过去,还好意思质问苏羽截你的和?如果不是苏羽,这个客户可就保不住了!赵云深,收起你的大小姐脾气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凭什么别人能睡得,你就睡不得?我知道你的经济状况,违约金,你根本付不起。”楚蒙冷冷说道。

这样难堪的话说出来,赵云深反而不怕了。她平静地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男人,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怜悯。

没有人离开校园时,会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这样的污浊。那些年少时看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心灵鸡汤并没有告诉我们,如果有一天,身边的人齐齐伸手把自己拉进泥沼的时候该如何挣脱。

而更多的人沉沦在一片狼藉里,无法自拔。

这时候洁身自好反而更容易引起大家的愤怒,因为那些干净而骄傲的眼神更能蜇伤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柔软,凭什么我出卖了灵魂才换来眼前的一切,而你却能在这里安然无恙?

年少时,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而长大后才发现,能够不被这个世界改变,已然是不可求的了。

“是啊,那么高的违约金我付不起,所以五年以内,哦,不对,也许是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行业里。”赵云深平静地说道,潇洒地转身离去。

这样的回答,让楚蒙大大吃了一惊。

“赵云深,你别后悔。”最后,他威胁似的说道。

“我想后悔的一定不是我。”赵云深莞尔,帅气地朝楚蒙不以为然地挥挥手。

她姿态优雅地离开公司,除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一盆多肉,什么也没有带走。笔记本电脑是格式化过的。因为是主动辞职,根据浩邦的合约,赵云深要向公司赔偿一大笔违约金,那些在职时乱七八糟的培训在此时发挥着巨大的余热,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十几万,这是当初签合同时,白纸黑字地写着的。

想要不赔钱,就必须签一张补充协议,承诺五年内不从事相关行业的工作。可悲的是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协议,竟然都是合法的。浩邦的霸王条款在行业内也小有名气,网上也曾经热热闹闹地讨论过一阵,然而很快就不了了之,浩邦也丝毫没有取消的意思。

所有跳槽的浩邦人几乎都选择了赔款,毕竟一笔钱和五年的工作机会相比,是九牛一毛,但赵云深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签协议。

原因很简单——穷。

这钱她真的赔不起。

处理完辞职手续,赵云深在人事小姐姐崇拜的眼神中优哉游哉地出了浩邦的大楼。

她刚准备坐车回家,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迎了上来。

“赵云深小姐是吧。您好,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一位郑涵先生您认识吗?”

赵云深眨眨眼:“算是认识,他是我曾经工作单位的客户。”她把“曾经”两个字咬得很重。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神色颇为复杂:“是这样的,这位郑涵先生,昨天夜里遭受不法分子的袭击,造成双腿骨折,我们知道两天前在某酒店内,你们曾经有过一些冲突,所以希望赵小姐到警局配合调查。”

听到郑涵被打断了腿,赵云深幸灾乐祸道:“打得好!还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佩服这位义士。”

随行的女警被她逗乐了:“你胆子倒是够大,被叫到警察局喝茶,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没有作奸犯科,我为什么要害怕呢?”赵云深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你觉得郑涵该打吗?”

“打得轻了。”赵云深翻了个白眼。

“我们其实最近也在调查一起使用药物侵犯女性的违法案件,你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吗?”女警察带赵云深上了警车,才开口说道。

赵云深愣住了,她意识到这两个人调查郑涵被打根本就是幌子,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是郑涵。

“有其他的受害者在告他吗?”赵云深轻声问道。

“对,受害者因为长期被侵犯,罹患重度抑郁症,在家里割腕自杀,被家人发现,这才报警。”

赵云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两名警察,她的嘴唇微颤,不知为何脑海中略过面色难看的苏羽,轻声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