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中华农学会的创立

学术社团的创立与学界内外人气的聚积、人脉的建立关系至大。中华农学会首先是江浙农学界人士精诚合作的结果。晚清至民初,江浙地区因农科留学生、本土农校毕业生大量会聚,形成一个人数不少的农学者群体,为中华农学会的孕育和创立营造了必要的学术环境和人际网络。

一 江浙农业社团与人际网络

民国以来,江浙农学人士各自依托现代大都会上海,发起各类农业农学团体,征集会众,开展活动,以推进现代农学知识的引介、推广与应用。

1912年2月,丁辛垞等发起中国农业促进会,它是民国开国后上海出现的首个农业社团。4月28日,在沪会员开第一次谈话会,推丁辛垞为临时干事长,张养儒、贺庆澄为临时书记员,孙功甫为临时会计员。《农业促进会之谈话会》,《申报》1912年4月29日第2张第7版。通过宣传鼓动,组织迅速扩展至奉天、安徽、福建等省,先后在南京、扬州、清江、绍兴、昆山、华亭及日本东京等地设立支会,会员达500余人。丁氏等人热心会务,但对于驾驭迅速膨胀的组织却力有不逮,寻求政界同道的援手显得尤为必要。6月29日,丁氏抬出高凌霨任临时正会长,程祖福、黄庆澜为副会长,同时增添文牍、会计、交际、庶务等职员10余人,实行分科办事。《农业促进会成立有期》,《申报》1912年6月30日第2张第7版。该会标榜研究学术、发展实业,实际其政治底色颇重,如高、程及黄皆是前清旧臣,在民初政坛颇具影响力,高、程加入章太炎等人发起的中华民国联合会(该党经数度改组,先后为统一党、共和党与进步党),程祖福取得孙中山赞同,发起成立“中华民国实业联合会”,黄氏则任上海地方审判厅厅长。又有前清农工商部数人加盟,加速了组织扩张,到同年7月底,各支部会员猛增至3000余人。

7月16日,此会在上海爱而近路纱业公所开成立大会,来自社会党、进步党、统一国民党、大同民党、国计民生会、明礼教社等党派团体参加,做派与政党性质实无二般。会上,由清军将领反正为革命者的徐绍桢当选正会长,黄祖徽、徐国安当选副会长,范言为评议长,丁辛垞为干事长,评议员10人,干事员20人。遂即,致电农林部,阐明其结社旨趣:


民国初建,百端待举。吾国之大患在病,方今之现象,尤急饮鸩止渴,识者忧之。海通以来,各国以工商战胜,吸我脂膏,循是以往,涸可立待。夫各国富强由于工商,工商发达基于农业。我华幅员辽阔,气候适宜,人民勤耐,远为各国所弗及,而转日即于贫弱者,良以农政不讲,倡导未宏,一般农民又复墨守旧法,无从进步,坐令天然沃壤大利抛遗荒土,饥民触目皆是,甚可痛也。同人等不揣县弱,发起斯会,冀借群策群力,全国一致,研究提倡,力谋改良,将以外竞列邦,内纾经济,以为富强本计。《农业促进会成立记事》,《申报》1912年7月18日第2张第6版。


农林部的反应出人意表,认为它名为“研究学术而促进农业之进步”,实为保守人士聚集之政治大本营,拒绝为其立案,并称:“所订章程宜有一定范围,不可稍事逾越一切,进行方法尤宜力崇实际,毋尚虚声。”《本部批农业促进会呈请立案转咨饬属扩设分会呈》,《农林公报》第1卷第3期,1912年8月30日,第57页。究其根源,政治派系之分当首在其列,农业促进会显然为政治“保守派”,时农林部被以宋教仁为首的“激进派”所掌控,双方之间天然划上一条鸿沟。但情况因前清旧臣陈振先出长农林部发生逆转,很快获得部批、备案。《本部批农业促进会呈》,《农林公报》第1卷第10期,1912年11月20日,第50页。

此会被中央政府认可后,南北分进,拓展组织。高凌霨以名誉会长身份在北京组建支会,周嘉琛作为文牍科长襄助。《农业促进会第一次职员会纪事》,《申报》1912年7月21日第2张第7版。在其影响下,山西等省开始筹办类似组织。《山西劝业道王行公布农业促进会修正章程及组织支部规则文》,《山西实业报》1912年12月第20期。在苏浙一带,王重民、张宽、王大同等人组织苏属吴江农业支部,倡设农业学校;《组织吴江农业支部》,《申报》1912年10月31日第2张第7版。绍兴等地也纷纷响应,主动发起分会。《农业促进会之响应》,《申报》1912年7月22日第2张第7版。农业促进会由小而大推进各项事业,先从农品赛会和陈列入手,着重普及农业知识,又增编译农书(由周嘉琛、陶菊缘组织编译所)、筹办垦务调查演说团、发行杂志等项。农业银行进展较速,会员华侨兴业银行经理徐经明将上海地产计价100余万元,设为该行基本金。《农业银行成立之先声》,《申报》1912年8月26日第2张第7版。9月16日,通过银行章程,公举徐绍桢为总董,清季农工商部职员黄小农、徐经明等为副总董。《农业银行开办有期》,《申报》1912年9月17日第2张第7版。农林部与之声气相投,以为创立金融机关“为农业上必要之举”,批准其立案,同时推动了江浙民间商贾的投资认股。《农部准设银行》,《申报》1912年11月17日第2张第7版。

在中国农业促进会的带动下,上海其他团体组织亦“仿照办理”,张庆理、王焕文、俞芝珊、张澂涛等人发起全国农圃公会即为显例,“各界具有党会,以谋求进步,农界同人亦宜结合团体,研究改良……参考各国种植精理,考察各处土地肥瘠以为张本”。《农圃公会之发轫》,《申报》1912年6月11日第2张第7版。7月4日,选定章水天为正会长,倪学宽为副会长,臧永锡为评议长,程扫涛、方桂卿、高俚庵、顾本鋬为评议员,陆近朱为文牍员,张维新为财政长,胡芝珊为会计员,俞耀朱、沈林为干事员,戚瑞生、王焕文为调查员,张进生、俞锡麟为内外务长。《全国农圃选举大会记》,《申报》1912年7月6日第2张第7版。该会通告全国说:“我国土地之大,物产之博,甲于各国,惟种植一门,纯出自天然,从未加以学力而研究其真理。章水天君素抱民生主义,以农圃为民生根本,故极力组织全国农圃公会,专事研究农圃,改良精进方法,并通告全国农家,速图进行,以期早日发达。”该会立足上海总部,着眼在全国拓展组织,先后在余姚、上虞、镇海、富阳、桐庐、绍兴、桐乡、丹阳等地设立支会。《农圃公会之影响》,《申报》1912年9月14日第2张第7版。至年底,分部达50余处。《讲求农圃好文章》,《民权报》1912年12月2日第10版。农圃公会在宣讲农学知识的同时,也热衷于党派政治活动。

沪上立会人士多数出身士绅,相对缺乏农学专门知识,而意在关注实业,所立团体离学术团体标准尚有距离。是时,较早回国的过探先、金邦正和陈嵘等人,占据江浙地区农业教育、行政等要津。

江浙地区经济发达,人文荟萃,农校办学成绩总体较他省为佳。据统计,1907年江苏省实业学堂共有16所,居全国之冠,在校生993人,位列全国第二;1913年共有实业学校31所,位列全国第一。江苏省地方志编撰委员会编:《江苏省志·教育志》(上),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334—335页。江苏省立第一农校原为1903年创办的江宁高等农业学堂,1912年改易其名,由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林学实科毕业生吴桓如长校,学制4年,预科1年,本科3年,设农、林两科。《1913年1—3月江苏省立第一农业学校概况报告》,朱有瓛:《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3辑下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224页。过探先1915年返苏后,先受当局委派调查本省农业教育,后出任江苏第一农校校长。《本科科长过探先先生传略》,《农林新报》1930年5月第171期第1版;谢家声:《过探先传略》,南大百年实录编辑组编:《中央大学史料选》中卷,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43页。过探先引进海外留学生,师资力量大为扩充。江苏省视学伍义伯以过探先办理省立第一造林处致使校务荒废,遂将“腐败情形”呈报齐燮元,给其记大过一次,辞退监学吴元涤、教员余乘、会计陶鹤书、农场管理员朱绵生等,过探先主动请辞,宋廷模长校。《苏省农业之近况》,《时事新报》1917年3月7日第2张第3版。唐昌治任农科主任,陈嵘为林科主任,并担任造林学、测量学的教学与实习课程。陈植:《追念先师陈嵘》,安吉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纪念陈嵘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内部发行,1988年,第20页。曾济宽、萧诚、黄希周等留日生亦来任教。张楚宝:《陈嵘教授开拓我国中等林业教育的业绩》,中国林学会编:《陈嵘纪念集》,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1987年,第30页。

表1-6 1912—1917年江苏省立第一农校主要教职员名录《同校录》,《江苏省立第一农业学校校友会杂志》1917年10月第3期,第6—11页。

续表

续表

江苏省立第二农校原为清季苏州官立农业学堂,1907年知府何刚德命人在吴县设立。吴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吴县志》第24卷“教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916页。辛亥革命后,江苏省临时省议会委派汪扬宝在苏筹办省立第二农校,1912年汪氏转任农林部后,王舜成出任校长,设立农学、蚕学两科。王舜成:《述江苏省立第二农业学校之过去与未来》,朱有瓛:《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3辑下册,第228页。王舜成,字企(契)华,江苏太仓人,诸生出身,由京师大学堂入东京帝国大学农科,获农业硕士。1908年“江北农事试验场”改为“江北农林学堂”,设于淮阴清江浦,1913年复又改为“江苏省立第三农业学校”,教员也以日本留学生为主。赵国华:《淮阴农校今昔》,淮阴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淮阴文史资料》第6辑,1987年,第136页。1915年,张謇创办的南通乙种农校改办甲种,1919年改办农科大学。此外,苏省的宜兴、淮河、丰县、六合、涟水、如皋、江阴、句容、武进、太仓、泰兴、盐城、沭阳等地相继创办乙种农校。《民初农业学校调查》,璩鑫圭等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301—302页。

同期,浙江的甲、乙种农校取得长足进展。有从中日文化交流角度考察浙籍日本留学生归国后的活动,涉及吴庶晨、陈嵘、黄勋、高维巍等农科留学生。吕顺长:《清末における浙江省留日学生の帰国後の活躍》,神奈川大学人文学会编:《中国人日本留学史研究の現段階》,東京御茶の水書房2002年版,第82页。笕桥省立甲种农业学校源于1910年创办的浙江农业教员养成所,1912年更名浙江中等农业学校,设立农学科,学制5年;1913年迁入笕桥新校舍,添设森林科,改称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1915年,定学制为4年,预科1年,本科3年,设研究科1班,为原有农学、森林科学生延长1年;1918年添设兽医科,由日籍教员授课。沈宗瀚于1913年考入该校,时校长吴庶晨、教务长余良模均为留日生。同年夏,吴氏辞职,由刚从日本东北帝国大学农科毕业的陈嵘继任。在此,沈宗瀚与吴庶晨、陈嵘等人建立私谊。沈宗瀚:《克难苦学记》,北京: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23—24页。

陈嵘(1888—1971),字宗一,浙江安吉人,1907年从当地致用学堂东渡,先入东京弘文学院日语速成班,加入中国同盟会,1909年考入北海道东北帝国大学,专攻林业,后被派遣与黄炎培等5人至天津从事革命活动,革命后返回北海道继续学业。陈振树:《我的父亲》;《陈嵘先生生平史略》,中国林学会编:《陈嵘纪念集》,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1987年,第60、70—71页。陈嵘长校后,开设林业课程,开辟苗圃、林场为实习场地。张楚宝:《陈嵘教授开拓我国中等林业教育的业绩》,中国林学会编:《陈嵘纪念集》,第30页。1915年7月,陈氏赴宁后,黄勋继任1年,由周清接任,并兼农事试验场场长,直至1922年7月。杭州市教育委员会编纂:《杭州教育志》,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486—487页。周清,浙江绍兴人,原名周幼山(友山),号越农,16岁考取秀才,后赴杭州学习日文及理化等,1913年从北京大学农科毕业,获农学士,始任杭州高等师范学校生物教员,继入笕桥农校任教。《北京大学学生毕业名册》,王步峥、杨滔主编:《中国农业大学史料汇编》上册,北京:中国农业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98页。同期,与周氏既为浙江同乡又是校友的陆水范亦来任教,1922年7月接替周清任校长兼农事试验场场长。陆水范,浙江余姚人,名鸿初,字海望,清季孝廉,191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农科农艺化学门。陈嵘、周清长校以来,笕桥农校进展较大,培养了吴觉农、陈石民等一批农学才俊,早期毕业生如施泽、陈浑、梁尔嘉等均入南京一农任教。此期,江浙两省农界间通过毕业生就业而相互沟通,以江苏省蚕桑界为例,职位几被浙人(多为浙江蚕学馆毕业生)所垄断;相应苏省农校不少毕业生进入浙省任事。

表1-7 民初江浙地区甲种农业学校一览表据《1922—1931年江苏省主要中等职业学校一览表》编辑而成,戚洪:《民国时期江苏职业教育体系的特点及成因》,《民国档案》2006年第3期,第67—68页;璩鑫圭等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实业教育·师范教育》,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301页;中华职业教育社编:《全国职业学校概况》,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第153页。

续表

与此同时,江浙留美生的活动也日益活跃起来。1911年9月,金陵大学算学教授裴义理和张謇等人在南京组织“义农会”,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召集安徽等地灾民在南京紫金山开荒造林,“教以改良农事及园艺之法”,因农林技术人员缺乏,决定在金陵大学开设农科。《私立金陵大学六十周年校庆纪念册》,1948年,第36页;费旭等编:《南京农业大学志(1919—1988)》,1994年内部发行,第2页。1914年,农科正式开设,裴义理任科长,美国康奈尔大学农学院农艺系毕业之芮思娄(J. H. Reisner)任教授。1914年居于南京鼓楼的裴义理“夜听江北难民啼哭,激动了慈悲心,遂设法取得华洋义赈会捐款,雇佣难民,在紫金山造林,以工代赈,继感农林人才缺乏,乃创设农林科”。沈宗瀚:《沈宗瀚自述·中年自述》,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1页。翌年,增设林科。1916年,农、林两科合并为农林科,芮思娄出任科长。他梦想以康奈尔大学农学院为蓝本,在中国“造成一个研究中国农业与训练中国学生的农学院”,将“研究、教育、推广打成一片”。沈宗瀚、赵雅书编著:《中华农业史——论集》,第279页。这对留美生来说颇具吸引力,邹秉文欣然受聘植物病理学教授,兼任普通植物学和植物育种学课程,自言“学而得用,差还满意”。恽宝润:《邹秉文对谈录》,华恕主编:《邹秉文纪念集》,第140页。此后邹树文、凌道扬、谢家声、钱天鹤等亦来任教。

表1-8 金陵大学农林科教职员名录(1915—1919年)

随着欧美及日本留学生返国,江浙地区农学者群体形成并逐渐壮大。这一群体与此前发起上海农学会、中国农业促进会以及中国农圃公会人士不同,皆为学有专门的新派人士,且多获得学士以上农学学位。他们在留学时代就多提倡创立学会,并发起组织以为实践,如过探先、邹秉文等人均具有办会经验。他们日益感到联络同人,创建全国性农学会的必要。1916年,过探先、王舜成和陈嵘等人齐集苏州,中华农学会的筹备工作遂即展开。吴觉农:《回忆中国农学会》,《文史资料选辑》第115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第14页。由此及见,中华农学会可谓江浙农学界兴起的直接产物。

二 中华农学会的创立

民初,尽管南北农界分别发起组织农学社团,并都有向全国扩展的苗头,但终未能发展成为全国性的专门学会,使之处于各自为战、群龙无首的状态,直至中华农学会成立,才渐有改观。关于其组织创立,既有研究存在大量史实错漏。亲历其事者的事后追忆,也往往与当时的实际情形不符。

中华农学会究竟成立于何时?由于尚无原始资料直接确证,故今人多采信会员的回忆文字。一些会员的回忆却各说各话,不但亲自参与的各主要人物表述不同,就连同一人的说法,先后也不一致。1932年,陈嵘写道:“民国五年秋间开始筹备,六年六月开成立会于上海。”陈嵘:《中华农学会成立十五周年之经过》,《中华农学会报》第101、102期合刊,1932年7月,第1页。时隔4年之后,陈氏却又言:“辛亥鼎革,民国肇建,我中华农学会亦应运而生,计自民国五年成立迄今已届二十周年矣。”陈嵘:《中华农学会成立二十周年概况》,《中华农学会报》1936年第155期,第1页。1947年,陈方济在同一文本中对此问题就有两种说法,一种为“民国六年一月正式成立”,另一种则呼应陈嵘的前一种说法。陈方济:《三十年来之中华农学会》,《中华农学会通讯》第79、80期合刊,1947年11月,第6、10页。如果“正向”考察历史,回到距离“当时”较近的“现场”,所见情况则大为不同。1917年2月5日,《申报》报道其成立时间为1917年1月30日。《中华农学会成立会纪事》,《申报》1917年2月5日第2张第7版。参照对比以上诸说,可以确定《申报》所载时间较为可信。众所周知,新闻报道具有很强的时效性,一般出于事实发生之时,或者发生之后,偶有提前报道者,也只是预告性质,而并不是实际状态已然。报纸报道此类消息,如无其他外界因素主导篡改,其主体事实多可征信。基于此,可以判断没有哪一家报纸会在2月份刊发6月份的未来“事实”。以此推之,中华农学会成立的时间至少是1917年1月份。陈嵘等人所说的6月,应为刊印之误,抑或本人记忆有误。

关于中华农学会的缘起,据《申报》载:


我国农业古来称盛,洎乎今日,世界交通,相形日绌。揆厥原由,非业之不振,实学之不昌。盖现今世界列强之实业竞争,实学问竞争之结果。学理之研究愈精,斯实业之进行愈速。而研究学理,尤以集思广益为功,匪集同志智识终孤,匪设机关研究无自,爰敢求呼将伯。创举斯会,冀收教学相长之效,藉尽鼓吹提倡之职。学理昌明,影响自大,则是会或足开农业改进之先声,亦意中事,宁止侈谈学理而已耶!世有同志,曷胜欢迎。


这表明中华农学会的发起是基于实业竞争实为学术竞争的基本认知,也是农学界对民初以来实业思潮的回应。换言之,欲以研究农业学理促进农业改进与发展。这与晚清以来朝野追求农业科学化和学理化的思路一脉相承,即均期望在“农艺”方面突破传统,开创新局。

据吴觉农回忆,早在1916年秋,王舜成、过探先、陈嵘、唐昌治等人便会聚苏州,发起并筹备成立中华农学会。吴觉农:《回忆中国农学会》,《文史资料选辑》第115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第14页。由于相关记载付之阙如,尚不能复原具体细节及过程。但透过相关信息可以大致确定,时任江苏省立第一、第二农校校长的过探先和王舜成的作用非常关键。其一,王舜成是清季留日学生,回国较早,资历稍长,在苏省农界已有人脉基础,地位举足轻重;过探先为留美归国新进,结交广泛,与美、日留学生均有密切交往,二氏各有千秋,堪为苏省农界领袖。其二,过探先为人持中,少派系成见,于美、日留学生间善于周旋调和。其三,江浙农界以日本留学生为主体,由王舜成等留日资历稍长人士任事,更易号召群英,见之于行事。陈嵘则因由杭来宁尚不久,本身又为浙籍,一时难以打开局面。据故交戴龙荪忆,陈嵘与胡先骕、钱崇澍、秉志、邹秉文、梁希、李寅恭等均有“深交”,被推举为发起人之一。氏著《缅怀故交宗一》,安吉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纪念陈嵘先生一百周年》(内部发行),1988年,第25页。

据《申报》载,1917年1月30日,中华农学会成立大会在上海的江苏省教育会召开。上午9时,大会推举王舜成为临时主席,宣布开会宗旨,次即讨论会章内容。下午,会议选举王舜成为正会长,余乘为副会长,林在南为事务部长,过探先为研究部长,邹树文为编辑部长。各科主任由会长及各部部长推举,皆各省的著名学者。《中华农学会成立会纪事》,《申报》1917年2月5日第2张第7版。

表1-9 中华农学会首届职员名录同上。

关于首任会长问题,历来有不小争议。杨显东在《深切怀念陈嵘教授》的回忆文章中写道:1917年陈嵘被选为中华农学会第一届会长。中国林学会编:《陈嵘纪念集》,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1987年,第4页。与此相类似,陈方济在中华农学会30周年纪念号中梳理会务领导人谱系时,是从1918年起始,即陈嵘主持会务的时间。而1917年1月至1918年7月这段时间却是空白,不免让人误以为陈嵘即首任会长。既然《申报》登载的关于成立学会的基本事实大体可以征信,没有确凿反证当可定案。换言之,王舜成理所应当是首任会长,而非陈嵘。如果各自按照“届”与“任”的标准来划分,把第一届年会选举的会长,即陈嵘,称为首届或者第一届会长,似不无道理,但是其时间要推至1918年8月24日(第一届年会时)始,而不是1917年。沪上媒体对中华农学会第一届年会情形的相关报道,当可印证此说。1918年8月25日,《神州日报》第6版的《农学会第二周年大会纪略》,载上任会长为王企华(王舜成字),而这届年会(即第一届年会)新选出的职员分别是,会长:陈嵘(11票),副会长:王企华(7票),编辑部长:过探先(4票);《农学会第二周年大会纪略》,《神州日报》1918年8月25日第6版。同日,《时报》第3张第6版的《农学会第二届年会纪略》,尽管标题略有偏误,但刊载内容同于前报所载。《农学会第二届年会纪略》,《时报》1918年8月25日第3张第6版。

据吴觉农回忆,当时的创始会员多为美、日留学生,计50余人。吴觉农:《中华农学会——我国第一个农业学术团体》,《中国科技史料》第2辑,北京:科学普及出版社1980年,第78页。主要创始会员有:王舜成(东京农业大学农学士,江苏省立第二农校校长)、过探先(康奈尔大学农科硕士,江苏省立第一农校校长)、余乘(日本东京农业大学,江苏省立第一农校农科主任)、陈嵘(日本东北帝国大学林学士,江苏省立第一农校林科主任)、吴桓如(东京帝国大学林实科,上海南菁中学农科主任)、唐昌治(东京农业大学,江苏淮阴农校校长)、王承钧(东京帝国大学兽医实科,江苏省立第一农校教员)、邹秉文(康奈尔大学农学士,金陵大学教授)、周清(浙江省立甲种农校校长)等人,且多为留日中华民国殖产协会、美国伊利诺伊大学中国学生农学会和旅美中国农业会会员。居于北地的邓宗岱观察到江浙农学界的复杂性,认为已显现东西洋之派分,两派“在表面观察故在联络,其实二派之暗斗力极强”,实力上“东洋派胜于西洋派”。《实厅代表旅青岛之报告》,《益世报》1922年9月17日第3张第11版。中华农学会名义上是日、美留学生“联姻”的具体结果,但究其实,留日生人多势众,居于主导地位,而留美生尚处较为边缘的位置。如1917—1918年,中华农学会各省会员总数为169人,其中留日生69人,而留美生只有7人,之后留美人士有所增加,但在整体实力上仍不抵前者。中华农学会成立以来,会务实际被宁地留日一脉控制,直至1924年许璇长会。这期间,学会中枢人物均出自江苏省立第一、第二农校,王舜成为首任会长,陈嵘随后连任四届,之后再由王舜成连任三届。如从地缘上言,初期中华农学会会员几限于江浙两省,在169人中,苏籍77人,浙籍45人。《本会会员一览表》,《中华农学会丛刊》1919年第2期,第5—19页。

按照学会《章程》确定,其宗旨为:(1)研究学术,图农业之发挥;(2)普及智识,求农事之改进。研究范围“以关于农林畜牧蚕桑水产诸学术为限,并联络各省农界人士,协力进行,以期农业之平均发达”。确定举办事业:刊行杂志报告,编辑教科书籍,研究农业教育,学术演讲,实地调查,答复农事咨询等项。此后又经修订,“本会以联络同志,共图中国农学之发达及农事之改进为宗旨”。《中华农学会章程》,《中华农林会报》1920年9月第10集,第26页。此后会章中的“农事”改为“农业”,《中华农学会报》1925年11月第48期。中华农学会生逢乱世,军人割据,政派林立,存活与发展皆不易。故从一开始,中华农学会与南北各政派皆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揭橥独立自主的纯学术大旗,赢得了发展空间。其主要领导人屡屡声言:“中华农学会乃纯粹研究学术之清洁的会,并无何种党派关系,希望他日成为中国研究农业学术之中心,更希望成为研究世界农业学术之中心。”《中华农学会在苏开会之第一日》,《新闻报》1923年8月7日第4张第3版。从而,确立了无党派背景的纯学术办会路线。

按照学会《章程》规定,暂设事务、研究和编辑三大部,各部均设农、林、蚕、畜、水产五科;事务部负责会计、庶务、文牍、书记及书报发行等事;研究部负责试验、调查、教育、演讲、建议、咨询等事;编辑部负责书籍、杂志、报告等的编辑。职员方面,设会长1人,副会长1人;事务部长1人,干事2人;研究部长1人,分科主任5人;编辑部长1人,编辑5人。以上职员任期均为1年,每年开常会选举,可连选连任。会员分为基本会员、通常会员和名誉会员,基本会员条件:(甲)受过中等以上农业教育;(乙)在国内外专门以上农学校肄业;(丙)素来研究农学确有成绩,曾在农学界任教务、技务等职。通常会员为志愿研究农业者,名誉会员为负有时望,赞成本会宗旨,并协助进行者。《本会简章》,《中华农学会丛刊》1919年3月第2期,第2—3页。

1919年8月15日,中华农学会第二届年会修改会章,调整学会的组织及人事。首先,不再采用会长的名义,办事取合议制,设事务、学艺二部,事务部的名称与职责未作变更;整合原来之研究部、编辑部新设学艺部,负责编辑、调查、演讲、建议、咨询等事。其次,事务部设干事5人,互选1人为部长(即为本会代表)。学艺部设学艺专员11人,互选1人为部主任。按照此新章程,选举陈嵘为事务部长,过探先(会计)、唐昌治(书记)、曾济宽(经理会报)、邹秉文(交际)为干事;周清为学艺部主任,凌道扬(林)、高维巍(农)、王舜成(农)、陈嵘(林)、刘子民(农)、过探先(农)、孙恩麐(农)、张公镠(水产)、方悌(畜)、余天御(农)为学艺专员。《本会年会记事》,《中华农林会报》1919年10月第5集,第1—3、21—22页。到1920年,会员种类新增“赞助会员”一项,共四种:基本会员,“凡研究农学或从事农林事业,辅助本会会务进行者”;通常会员,“凡赞同本会宗旨,志愿研究农学者”;赞助会员,“凡捐助本会经费在二百元以上或于他方面赞助本会事业者”;名誉会员,“凡于农学或农业上著有特别成绩者”。《中华农学会章程》,《中华农林会报》1920年9月第10集,第27页。

1921年6月,中华农学会总干事部禀请教育、内务、农商三部立案。8月,教育部准其立案,其他二部由江苏省长咨转。《本会纪事》,《中华农学会报》第2卷第10号,1921年8月,第91页。这标志着中华农学会已被认可为合法的学术团体。

三 农科留学生之“总汇”

中华农学会会员绝大多数是留日学生,次为本土毕业农科生,再次为欧美留学生。从学缘论,具有留学背景会员主要毕业于美国的康奈尔大学(Cornell)、伊利诺伊大学(Illinois)和威斯康星大学(Wisconsin),日本的东京帝国大学、东京农业大学、东北帝国大学等。因此,中华农学会成为农科留学生之“总汇”,标志着东西留学人士走向沟通合作。由表1-10,可见其会员学术渊源所自。

表1-10 中华农学会会员名录(1917—1918年)《本会会员一览表》,《中华农学会丛刊》1919年3月第2期,第5—19页;《中华农学会会员录》,中华农学会1935年印行。

中华农学会与日本农学界渊源甚深,会员早年赴日求学始于晚清的留日热潮。明治日本学习欧美特别是德国农学,用以建立“日本的农学”,其成功范例对中国朝野产生深远影响。复受甲午战败和日俄战争刺激,一股向日本学习的潮流迅速蔓延,负笈东瀛留学人数快速增长。留日农科教育始于1896年,是年驻日公使裕庚委派理事官吕贤笙在上海、苏州一带招生,唐宝锷、戢翼翚、胡宗瀛、朱光忠、冯訚谟、吕烈煌、金维新、刘麟、韩筹南、李清澄、王某、赵某等13人成为首批留日学生,后4人因“日本食物难以下咽”和日本人嘲弄等原因归国;金维新、刘麟中途退学;剩余7人“以良绩卒三年之业”,唐宝锷、戢翼翚、胡宗瀛转入专门学校就读。舒新城编:《近代中国教育史料》第1册,第263—264页;实藤惠秀:《中国人留学日本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年,第19—20页。胡宗瀛系目前所见最早的留日农科生,他先入宏文学院习日文及普通科,卒业后入读东京农业专门学校农科,田原天南编:《清末民初中国官绅人名录》,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80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89年,第270页。1905年回国后被授予农科进士。舒新城:《近代中国留学史》,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89年,第22、182页。

此后留日习农人数激增,据1901年12月《同瀛录》统计,时日本留学生总计269人。1902年,另据记载:“九钟,同秦辉祖至支那留学生会馆,识章宗祥、曹汝霖、范源廉、陆士芬、沈琨、何厚倜等。留饭,并赠同瀛录,光绪廿七年十二月调查共二百八十余名,今年倍之。”黄璟:《游历日本考察农务日记》,李德龙等主编:《历代日记丛钞》第149册,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年,第504页。东京帝国大学农、工、法三科共15人,农科7人;东京专门学校17人;蚕业讲习所3人。《日本留学生调查录》,陈学恂、田正平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留学教育》,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373页。1905—1906年,赴日留学达到最高峰,但各种资料对其确切人数的记载相差悬殊。综合各家,约有三种版本:其一是7000余人,有据日本外务省档案《在本邦支那留学生关系杂纂第一》卷中的调查统计数字是7283人(二见刚史、佐藤尚子:《中国人日本留学史关系统计》,《国立教育研究所纪要》1978年3月第94号)。其二是8000人左右,1906年驻日公使杨枢奏陈:“在东官费自费学生仅逾千人,日增月盛,迄于今日,以至八千余人”(《出使日本大臣杨密陈游学生在东情形并筹拟办法折》,《东方杂志》第3卷第6号,1906年9月25日,第133页)。日本《太阳》杂志所刊《清国留学生同盟归国》一文:“清国留学生在东京者,即达八千六百余名”(王晓秋:《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354页)。青柳笃恒1907年4月《中国留学生与列国》一文谓:“有谓中国学生留学日本者,其数达一万三四千之巨,此乃一人同时兼有数校学籍,而以校别统合计算所致也。查最近确实统计,文武男女学生共约八千人,包括文武官费生二千八百人。”实藤惠秀亦认可“实数约为八千名左右”(参见氏著《中国人留学日本史》,第39页)。其三是12000—20000人,如援引清季学部统计,约为12000人(陈青之:《中国教育史》第3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628页)。其他如《中国第一次教育年鉴》《中国近七十年来教育记事》等为12000—13000人,另有据《学部官报》等统计亦支持此说,参见李喜所《清末留日学生人数小考》,《文史哲》1982年第3期,第29—30页。有人辑录1901—1939年毕业于日本11所农校的中国学生人数,实藤惠秀:《中国人留学日本史》,第113—114页。各年分布如下表:

1897年冬,浙江蚕学馆派稽侃、汪有龄赴日习蚕,后汪有龄改习法科,稽侃初入西原讲习所,卒业后至农科大学专研蚕学。《浙江蚕学馆表》,《农学报》第41册,1898年8月,第3页;罗振玉:《杭州蚕学馆成绩记》,《农学报》第120册,1900年10月,第1页。1899年,上海农学会建议南洋大臣派遣东文学社学生王国维、樊炳清、沈纮、萨端4人赴日学农,《农会绅士上南洋大臣刘请派学生至日本留学农务禀》,《农学报》第90册,1899年12月,第2页。但似未成行。据考订,1902年2月,王国维始入东京物理学校肄业,后因脚气病发而归国。袁英光、刘寅生编著:《王国维年谱长编(1877—1927)》,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4、27页。此期农科留学生由地方官零星派遣,尚难形成规模。1901年8月,张之洞拟定《奖励出洋学生章程》10条,根据东西洋留学生考验等级授予功名。刘真、王焕琛编:《留学教育——中国留学教育史料》第2册,台北:“国立”编译馆1980年,第765页。12月,刘坤一、张之洞在“劝农学”中提议,“学生有愿赴日本农务学堂学习,学成领有凭照者,视其学业等差,分别奖给官职;赴欧洲、美洲农务学堂者,路远日久,给奖较优。自备资斧者,又加优焉,令其充各省农务局办事人员”。《江楚两制军条陈农政折》,《农学报》第162册,1901年12月,第2页。官方政策有力带动了民间农科留学的发展。1903年,张百熙从京师大学堂速成科选派31人赴日留学,其中之王舜成、朱炳文入东京帝国大学农学科,吴宗栻、成寯、黄艺锡入东京帝国大学农艺化学科。其他26人分习法政等科:余棨昌、曾仪进、黄德章、史锡倬、屠振鹏、朱献文、范熙壬、张耀曾、杜福垣、唐演、冯祖荀、景定成、陈发檀、钟赓言、王桐龄、刘冕执、席聘臣、蒋履曾、王曾宪、刘成志、顾德邻、苏潼、朱深、周宣、何培深、陈治安等。刘真、王焕琛编:《留学教育——中国留学教育史料》第2册,第604页。1907年,日本外务省存档记载中国农科留学生在籍人数:札幌农科大学19人,盛冈高等农林学校9人,东京帝国大学农科10人,仅次于法科的18人。转引自王晓秋《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第358—359页。据统计,1905—1914年留日农学生合计272人。这仅是官派官费生数量,主要依据刘真、王焕琛编《留学教育——中国留学教育史料》,应有不少遗漏,其实际人数远不止于此,原因是自费人数变动性大,官方统计难得周全。他们归国

〔3〕因辑录者的主观选择性,导致这些数字与当时实际情况出入较大:“本名簿原则上不著录满洲人,以及有海陆军身份与中华民国国籍不明者”,因之东北各省毕业生大部分被漏掉;二是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生数字不包括农实科毕业生,北海道帝国大学不包括水产专业毕业生。

后通过学部考验,分授功名和官职。

民元教育部暂停选送各省学生出国留学,直至1914年关于留学事务的《规程》颁布,才重启留学教育之门。早先赴日的农学生在留学期间不少已加入中华农学会,其他多数人则在回国后入会,所以,留日生是其名副其实的主力军。

中华农学会会员另外一个重要来源是留美生,其人数较留日生少。外国传教士在中国早期留美教育活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其行为多属民间个体行为,数量有限。作为近代中国留学之父的容闳,1868年向曾国藩建议其制订的留美计划,“初次可选定一百二十名学额以试行之。此百二十人中,又分为四批,按年递派,每年送三十人。留学期限定为十五年”(容闳:《西学东渐记》,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1872年,清廷派遣首批30名幼童赴美,至1875年,凡4批,120人。后于1881年分三批撤回国内,此后一度中止。舒新城:《近代中国留学史》,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89年影印本。从所见资料看,1872—1875年清政府派遣的四批赴美官费幼童中,未见有习农者。刘真、王焕琛编:《留学教育——中国留学教育史料》第1册,第35—47页。1881年,谭锡光自费赴美学农,周邦任、费旭主编:《中国近代高等农业教育史》,第25页。应为近代留美习农的历史起点。此后,留学欧美人员渐增,尤以粤人为最。1901年陈振先自费赴美国加州大学学农;1902—1903年谭天池、王建祖、郑垣、黄日升、梁赉奎等至加州伯克利大学学农。梁启超:《新大陆游记节录》,《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二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127、130页。1905年,两广学务委员陈锦涛遣送15人赴美留学,其中之唐有恒、冯庆桂习农科。同年,叶可樑(自费)、唐虞杰(公费)赴美学农。1906年有谢恩隆、黄振华、瞿宝文(耶鲁大学林科);1907年有韦颂冠、陈华、韩安(康奈尔大学林科);1908年有章祖纯(加州大学土壤学),吴维勋(伊利诺伊大学),陈天杰(俄亥俄大学),黄义清(佐治亚大学)。周邦任、费旭主编:《中国近代高等农业教育史》,第25页。

1908年,中美双方商定“庚款”计划,此举有力推进了留美教育发展。按规定庚款生所习科目,“以十分之八习农、工、商、矿等科,以十分之二习法政、理财、师范诸学”。《外务部、学部:会奏为收还美国赔款遣派学生赴美留学办法折》(1909年7月10日),陈学恂等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留学教育》,第172页。据统计,留美生从1900年10余人、1905年30余人,猛增至1910年600余人,1911年700余人。约翰·格赖安歇明著,杨锦森译:《论中国留美学生》,《东方杂志》第8卷第12号,1912年6月1日,第30页。另有统计1911年留美学生人数为650余人,参见李喜所《清末民初的留美学生》,《史学月刊》1982年第4期,第52页。1909—1929年,清华留美学生中有67人习农,涉及农业、畜牧、园艺、森林、渔业等门类,占清华留美总人数的5.2%。工程学专业人数最多,接下来依次是商学、自然科学、经济学、政治学、医科、农业、文学、教育、军事和法学。《历年留美学生分科统计表》,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第1卷,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56—71页。另据统计,总数为137人,涉及农、林、畜牧、园艺、渔业、植物、兽医等门类。具体情况是:1909—1920年,留美农科生计74人;1921—1925年清华留美生中习农林情况:1921年4人,1922年1人,1923年8人,1924年3人,1925年11人,计27人;1922年习兽医2人;1926年,留美农科生34人。周邦任、费旭主编:《中国近代高等农业教育史》,第25页。两相比较,相差悬殊。

留美中华农学会会员留学目的地较为集中。康奈尔大学的秉志、金邦正、邹秉文、过探先、郭守纯等人;伊利诺伊大学的邹树文、竺可桢、欧华清等人;威斯康星大学的邓植仪、裘昌运等人。刘真、王焕琛编:《留学教育——中国留学教育史料》第1—5册,第200—216、1125—1129页。三校均为美陆名校,以名师荟萃、教科完善、设备先进而为中国学生青睐,近代颇有影响的几位农学家均与其有重要渊源。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康奈尔大学,其因有三:一是其毕业生数量较多,人才辈出,且对中国农业教育、研究及行政皆有影响;二是1920年代以后中国农业高等教育以美式教育为学习的典范;三是邹秉文等毕业生长期充当中华农学会的精神领袖。

康奈尔大学农科雄居北美农科之首,“背山临湖,风景为世界大学之冠,校中各科都备,而以农科、土木工程、机械工程,三科为最著。其他医、律、化、理、哲学诸科,虽亦称健者,然都为此三科所掩”。《美国大学调查表》,《留美学生年报》1914年第3期,第84页。有称,其最具优势科目为“农学、土木工程、水力工程”。黄汉樑:《美国最著大学调查》,《留美学生季报》1915年春第1号,第126页。另有调查表明,其最著名科目为农学和工程。陆费执:《美国著名大学调查表》,《留美学生季报》1918年秋第3号,第103页。他们认为,康奈尔农科“在美国农校中当称首屈一指,各门皆甚完备,而尤以园艺(含花艺、果木、园林、蔬园)、奶酪、植物病理、植物进种、家禽诸门为最优”。陆费执:《美国农业专校调查》,《留美学生季报》1919年春第1号,第114页。加之,因受赠地学院属性影响,康奈尔大学将农、工两科作为优先发展方向,农科尤受纽约州政府特别基金扶持。相反,哲学、历史及政治等文艺科学(Arts and Sciences)地位要相对逊色。以上调查均来自康奈尔校友,结论应属客观。有学者认为哲学系“倒真是康大的一块牌子”,或因轻信胡适自高身价的说法。参见罗志田《再造文明的尝试:胡适传(1891—1929)》,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63页。威斯康星大学、伊利诺伊大学农学总体上不比康奈尔大学,但也各具优势。调查显示,伊利诺伊大学“农科为最著,土木、机械、建筑诸工科都佳”;威斯康星大学“最著之科学农科,及理财、政治、化学诸科”(《留美学生年报》1914年第3期,第83—90页)。另有调查显示,伊利诺伊大学擅长学科是农商、化学和建筑,威斯康星大学则以农学、化学和政治为优。陆费执:《美国著名大学调查表》,《留美学生季报》1918年秋第3号,第100、106页。伊利诺伊大学“尤以农科、工程科著”,若“以农事言之,固中美一最著名之大学也”,最具优势的是稼穑学、畜牧学,奶酪学则不如威斯康星大学,树艺则不如康奈尔大学,森林不如耶鲁大学。《留美学生年报》1913年第2期,第17页。伊利诺伊大学校友穆藕初则认为,该校“农科、机械科两分校为尤著,大学之成实基乎是。农科之卓有声誉者,曰土质学,曰畜牧学”。穆藕初:《美国伊利诺伊大学中国学生农学会述略》,《湖南教育杂志》1913年第7期,第31页。缘此认知,1911年他从威斯康星大学转至此,“该大学之教授精神,不亚于威士康辛,而该大学之农科各教授,尤为著名,学问淹博,启发后进,成效卓著,名震遐迩者尤以土壤学主任教员霍泼根斯为最”。穆藕初:《藕初五十自述》,《穆藕初文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3—34页。留美生虽然人数相对较少,但其学术程度较高,多数人取得学士以上学位,其社会声誉整体也较留日生为佳,故能发挥后发优势,在中华农学会和各自任职部门迅速打开局面,如康奈尔大学“研究—教育—推广”三位一体的思想和体制很快主导中国农学界。

留欧生是中华农学会会员另一个重要来源。其人数相比最少,但作用不可小觑。欧洲大陆是现代农学的发源地,晚清留学虽以日本、美国为首选,但赴欧洲习农亦不乏其人,尤以法国为重要据点。1889年,浙江海关税务司遣江生金、金炳生赴法国蒙伯业养蚕公院学习蚕病防治,二人回国后充任浙江蚕学馆总教习。董光璧主编:《中国近现代科学技术史》,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031页。此后,福建派郑仲甫、贰伊赴法学习蚕桑;1902年李石曾入法国蒙伯利埃城农业学校学习,后入巴斯德学院进修生物学;1903年湖广总督端方选派杨荫蕖、吴国良、汪锺岳、罗葆寅、胡秉柯、魏晨组、贺子才、史青、黄大伟、禄崇、姚业经、杨循祖、邓凤池、刘祥云、许熊章、喻毓西、程光鑫、刘荫茀、李光驷、王治辉、胡瑞年、李以祜、陈宽沅、李彪等24人,赴比利时学习农林、工商和路矿等实业。《奏派学生赴比国游学折》,刘真、王焕琛编:《留学教育——中国留学教育史料》第2册,第601页。同年,湖北派姚家振、周树廉等8人赴德国,10人赴英国,4人赴俄国,学习农工商实业。周邦任、费旭主编:《中国近代高等农业教育史》,第24页。

蔡元培等人服膺法国文化学术,“吾国恒言各国科学程度以德人为最高,同人所见法人科学程度并不下于德人。科学界之大发明家多属于法德人,则往往取法人所发明而更为精密之研究,故两国学者谓之各有所长,则可;谓之一优一劣,则不可”。《留法俭学会讲演大会》,《中华新报》1917年5月31日第6版。1912年,蔡元培、李石曾、吴稚晖等人在法国组织留法俭学会,促成大批中国学生赴法勤工俭学。蔡元培认为:“我国本重农之国,惟不究农学,致少进步。清季罗君振玉等曾发行《农学报》数年,此报停后,迄无嗣音。又今世农业之发达,首推美、法二国,惟美国偏重大农业,而法国则偏重小农业。输入法派农学,似于我国尤为相宜。”《致王宠惠函》,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2卷,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334页。国内舆论界大力鼓噪摄取欧洲学术文化精义:“欧洲学术以法德二国执其牛耳,而拉丁民族之开化较早于条顿民族,故德国不过专精形而下学,而法国则无论形上形下皆有登峰造极之观。我国近年以来,艳称德国,而法国文化艺术殆无人研究,深可致惜。”《告湘学界》,长沙《大公报》1918年8月16日第2张第6版。重新审视并发现欧洲文化,特别是法国文化学术的价值,对留欧农学教育具有重要推进作用,中华农学会内部服膺法国农学者亦复不少,若干人留日后又转道欧洲大陆游学或考察。

1912年川人罗世嶷赴法入蒙伯利埃农校,学习研究法国小麦品种分类,编辑《农学杂志》。罗世嶷:《本杂志之言论纲要》,《农学杂志》第1卷第1期,1917年,第1页。1913年居励今入沙落民农校;1917年贺康入蒙伯利埃农校蚕桑专科学习。据统计,1919年3月—1920年12月,赴法勤工俭学人数达1576人,其中在国内农校及农业专门学校毕业后赴法者30余人,曾在国内农场服务及实习者2人。1919年12月26日《时报》载,赴法的浙江东阳学生蒋步瀛、许奉璋为农科生;1920年11月27日、29日《时事新报》载,留法勤工俭学学生所在学校及人数情况,农校及农学生为伍德农校(Oudes)1人,南锡农校及农专(Nancy,又译朗西)9人,蒙伯利埃农校(Montpellier)1人。陈学恂、田正平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留学教育》,第499—509页。至1923年6月湖南赴法勤工俭学学生122人,农科生5人,分别为傅定堃(朗西农校)、皮作琼(林业专门)、杨广陶、韩俊、黄人俊(农业实习学校)。《湖南留法勤工俭学学生姓氏及现状表》,长沙《大公报》1923年6月26日第7版。法国留学生在求取域外新知之时热衷参政,分属不同政派,他们在加入中华农学会活动同时,发起新中国农学会以与之相竞。

表1-11 民初以来赴法勤工俭学习农科者名单(1917—1927年)周邦任、费旭主编:《中国近代高等农业教育史》,第81页。

此外,赴德国留学的中国学生以学习林科为主。主要有:朱惠芳(普鲁士大学森林部)、梁希(萨克逊森林学院)、林渭访、周桢至(德累斯顿塔朗大学)、王毓瓒、王正、贾成章(慕尼黑大学)、皮作琼(巴黑林业学校)、陈泮藻(耶拿大学农艺化学)、张荣光(柏林农业大学)、周昌芸(柏林大学土壤化学)、陈翰笙(柏林大学农业经济学)等。周邦任、费旭主编:《中国近代高等农业教育史》,第81页。比利时、意大利、丹麦、瑞士、奥地利、荷兰等其他欧洲国家,也有少数中国农科留学生。以上诸人,或在求学期间或于返国后加入中华农学会,其中留日生人数最众。总体看,中国农科留学生从域外不同国家引介互有差异的现代农学知识,并以此为分野,创立各自社团。中华农学会融会日本及欧美留学生,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不同学派的联合和组织的统一,成为探讨农学和研究农业改良的“总枢”,并对中国农业科学化进程产生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