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语言资源与汉语资源

一 语言资源的界定

(一)资源

“资源”一词出现的时间并不早,我们在清代以前的文献中尚没有找到“资源”一词。关于什么是资源,《辞海》《现代汉语词典》《中国资源科学百科全书》等都曾经给出相应的定义。从目前的界定看,《中国资源科学百科全书》给出的定义反映了人们对资源的比较深刻且全面的认识,也说明人类对资源的认识经历了一个历史过程。由于人们对资源的认识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逐步发展深入的,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公认的、能被普遍接受的定义。

早期人类所认识到的资源是自然资源,主要是实物形态的资源。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类对资源认识的深入,人力、教育、信息、商业、交通、科技、管理等非实物形态的事物和劳务等也被列入资源范畴,社会资源开始进入认知视野。今天,人们对资源概念的界定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资源的定义域不断扩大,出现了“大资源”、“泛资源”、“整体资源”等不同说法,大资源观初具雏形。李维华、韩红梅认为:“大资源是相对于小资源而言的,指人类社会发展可资利用的一切有形的或无形的、物质的或非物质的、自然的或者社会的要素或价值。”[1]

资源是由具有共性特征的各种不同类型的资源要素构成的复杂的巨系统,因此,从不同的角度,按照不同的标准,可以将资源分为不同的类型。

从基本属性角度,可以将资源分为自然资源和社会资源两大类。广义的自然资源是指人类可以直接用于生产和生活的自然物质或自然环境的总和,狭义的自然资源是指具有价格属性的那部分自然资源;社会资源是指与自然资源开发利用密切相关的自然资源以外的其他所有资源的总和,它是人类劳动的产物。

从生成特性角度,可以将资源分为可再生资源和不可再生资源两大类。可再生资源是指能够连续或重复供应的自然或社会资源;不可再生资源是指相对于人类自身以及人类经济再生产的周期而言,不能再生的各种资源。

从效用性和稀缺性角度,可以将资源分为硬资源和软资源两大类。硬资源是指在数量上表现出稀缺性的资源,可以分为储量有限的资源和容量有限的资源;软资源是指在质上表现出稀缺性,而量上不可度的软件型资源。软资源主要分为三类:作为生产要素存在的具有“传染扩散”性能的信息资源和技术类资源;作为经济活动外部“软环境”存在的、附着于地理空间的区位和市场类资源;具有载体依附性、非消耗性、可传染性和时效性特征的文化资源。

从资源构成角度,可以将资源分为单项资源和复合资源两大类。单项资源和复合资源总体上看是整体和部分的关系,单项资源构成复合资源,复合资源是单项资源的有机结合;单项资源的发展和变化往往导致复合资源的发展和变化。

资源与非资源相对,具有共性特征,主要体现在社会有用性和相对稀缺性两大方面。

1.社会有用性

任何资源首先必须具有社会有用性。社会有用性也称社会化的效用性、可利用性。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对社会有用性进行分析和理解:首先,社会有用性可以认为是具有经济价值的效用性,即一定种类的资源可以产生直接或间接的经济效益。例如,语言电子产品一旦进入销售渠道就可以产生一定的经济价值,使生产者获得经济利益;其次,社会有用性可以理解为虽然不创造直接的经济价值,但是在社会或心理等方面具有社会化的效用性,并主要在社会效益上体现出来。如民间故事、民间寓言等语言文字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其所展现的是历史和文化,可以起到教育教化、愉悦身心等方面的作用,这对享用主体来讲具有很重要的价值。

虽然资源的社会有用性表现在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两个方面,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是不可截然分开的。社会效益是前提,经济效益是动力,二者必然相互促进。因为只有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才可能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才愿意购买相关的精神产品。与之相应,只有具备了这种消费需求,才能促进相关产业的产生、发展,从而为社会带来更大的经济效益,形成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共同提高的良性循环。

2.相对稀缺性

资源的相对稀缺性是相对于人类的无限需求而言的。由于在一定时间和空间范围内的资源总量是有限的,所以相对不足的资源与人类绝对增长的需求相较便形成了资源的相对稀缺。相对稀缺性的表现形式在不同种类的资源中是不一样的。概括地讲,资源的相对稀缺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一定时期内资源本身是有限的;二是利用资源进行生产的科学技术条件是有限的。正是由于相对稀缺性的存在,人们才需要在利用资源的过程中不断作出选择,如决定利用有限的资源去生产什么、如何生产、为谁生产,以及在稀缺的资源中如何进行取舍、使用来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

社会有用性和相对稀缺性是资源的共性,任何资源都具有这样的特征。共性是大类之间的区别性特征,个性是小类之间的区别性特征,所以不同种类的资源在属性上也表现出差异性。自然资源除了具备社会有用性和相对稀缺性之外,还具有自然形态性、区域性、整体性、多用性等特征;而软资源则具有知识性、创新性、无污染性、可复制性、可再生性、共享性、快速更新性等特征。

资源研究和资源理论的建构,是研究语言的资源属性和建立语言资源学(论)的基础。

(二)语言资源概念的提出与发展

1.语言资源概念的提出

资源问题受到关注的时间并不是很久。相对于自然资源来讲,社会资源进入研究视野就更晚。《中国资源科学百科全书》1028页,总计3279千字,其中有关社会资源问题的部分只有26页。值得一提的是,在社会资源的研究中,有一部分研究者讨论过语言资源问题,认为语言是人类特有的资源,是一种重要的社会资源。“早在17世纪就有人注意到地域方言和小族群土语作为一种稀有资源,在一定条件下能够在社会领域中发挥特殊的作用。例如,一些探险家和博物学家,从未开化地区的土著语言词汇中,了解到重要的生态知识,发现了新的物种。”[2]语言是社会资源的思想,是20世纪70年代伴随着语言社会学的产生而出现的。

语言是不是资源,要看语言是否具备资源的一般特征。

首先,语言是否具有社会有用性?我们的一个共识是:语言是人类特有的一种社会现象。从其功用角度考察,它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是文化的载体。语言是人类形成思想和表达思想最完善、最有效的载体,是传递和交流信息的主要凭借,是组成人类社会不可或缺的因素。随着全球化和信息化进程的加快,人类的交流和联系越来越密切,语言不论对国家、群体还是个体来讲,都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多语不再是国家或民族的劣势,而成为了优势。个人的语言技能和多语能力也是增加财富、提高生活水平的重要资本。由此可见,语言具有社会有用性。

其次,语言是否具有相对稀缺性?语言的相对稀缺性可以从个体表达和语言多样性等方面来考察。在日常交际中,由于个体之间的社会经验、语文水平等方面存在差异,交际中经常会发生词不达意的情况,实际表述内容与表达意向不和谐,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交际的有效进行。从资源角度看,这是语言资源在使用主体身上表现出的一种相对稀缺;从语言多样性方面考察,语种消亡速度比物种灭绝速度还快,语言多样性正在急剧减少,语言濒危已经成为全球性问题。可见,语言数量和种类的减少也会导致语言的相对稀缺。此外,从语言与社会共变的角度看,虽然语言与社会的关系密切,但是语言的发展速度与社会的发展速度不是同步的,语言的发展在某些方面滞后于社会的发展。虽然语言也在通过不同的方式进行新陈代谢,但与社会需要相比,也总是显现出一定的相对稀缺性特征。

由上可见,语言具有社会有用性和相对稀缺性特征,这是资源的共性特征,所以可以把语言看做一种资源。近年来,随着人们对资源问题认识的不断深化,语言资源问题已经得到了多方面的关注,我国的语言资源研究也已经提上日程并开始了相关的工作。

2.国内语言资源研究概况

我国较早专门讨论语言资源问题的学者是邱质朴。邱质朴1981年在《语言教学与研究》上发表题为《试论语言资源的开发——兼论汉语面向世界问题》的文章,这是20世纪为数不多的专门讨论语言资源问题的成果。进入21世纪以来,语言资源问题受到更多关注,对它的研究也备受重视,政府、学界和民间都从不同的角度关注语言资源问题。2004年,由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牵头,成立了“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该中心对中国语言国情进行定量分析,对现代汉语应用状况进行实时监测,并对相关数据进行动态分析、统计和研究,从而建立社会语言生活状况实时监测和规范引导长效机制,加强对国家语言资源的动态管理和科学利用,促进社会语言生活的健康发展,为国家语言信息处理的发展提供支持。目前,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已经相继建立了平面媒体语言分中心、网络媒体分中心、海外华语研究分中心、教育教材语言分中心、有声媒体语言分中心和少数民族语言分中心等六个分中心。这些研究中心的相继建立,说明政府对语言资源问题不仅给予了充分的关注,而且已经落实到了具体的行动上。

2005年7月26日,袁贵仁在“文字标准规范建设及信息化工作会议”上提出“保护文化多样性,开发民族语言资源”的观点。他认为“语言资源是重要的信息资源和文化资源”,并对语言资源的范围和性质间接地作出了解释。2006年5月22日,李宇明在教育部2006年第11次新闻发布会上介绍2005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时,使用了“语言资源”这个概念。王铁琨在发言中指出,语言是载体、是工具,语言也是一种资源。这实际上触及了语言的本质,指出了语言的资源属性问题。2007年8月16日,“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新闻发布会上,李宇明指出:“2006年中国语言生活、语言文字观念正在发生重大变化,社会上形成一种共识,把语言看做国家重要的文化资源,看做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能仅仅把语言看做一种工具,还应该从语言资源的角度来看待我国的语言、方言和外语。”[3]2011年6月在渤海大学(辽宁锦州)召开的第六届全国社会语言学学术研讨会上,李宇明又提出语言资源是“硬实力”的说法。

从上述随机择取的资料中可以看出,语言资源问题已经受到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语言与社会、个人息息相关,语言资源不仅受到了政府部门的重视,高校和学术界也非常重视语言资源研究。语言资源问题受到了包括语言学界、文学界、计算机学界等多学科、多领域人士的广泛关注。邱质朴(1981)、黄行(2000)、张政飚(2000)、俞士文(2001)、李宇明(2003,2005,2007,2008,2010)、徐大明(2007,2008)、周洪波(2007)、陈章太(2008,2009)、王铁琨(2007,2008,2010,2011)等学者从不同角度审视了语言资源问题。除语言学界外,语言资源问题也一直是文学界人士关注的焦点之一。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界对中国文学语言的探求出现了新的变化,民间语言资源和西方语言资源得到了作家群体和文学研究者的高度重视。文学创作中对语言资源问题的关注,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文体面貌,同时也为语言资源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另外,国内其他单位、组织、团体对语言资源问题也给予了高度重视。商务印书馆自2006年开始连续出版《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04年,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公益性学术联盟“国际中文语言资源联盟”成立。

从上述情况看,语言资源问题已经成为社会各界共同关注的焦点,且很多实质性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不得不承认,语言资源的实践已经走在了理论研究的前面,理论研究存在诸多不足之处。比如,关于“语言资源”的定义问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陈章太先生认为:“我国学界讨论的‘语言资源’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语言资源’是指语言本体及其社会、文化等价值;狭义的‘语言资源’是指语言信息处理用的各种语料库和数据库等。”[4]但是其他专家学者对此还有不同的看法。另外如语言服务、语言经济、语言主权等一系列问题还有待深入研究。当然,学界对语言资源的研究也取得了较多的共识。例如,大家对语言资源的归属,意见还是比较一致的,认为语言是一种特殊的社会资源(陈章太语),是一种文化资源(王铁琨语),是负载非物质形态社会资源的资源,是信息社会最重要的信息资源,是构成物质的和非物质的文化资源(张普语)。因此,我们应适时开展相关方面的理论研究,以便更好地指导实践工作。

二 汉语资源的界定

汉语是一种具体语言,具有语言的共性特征。资源性是语言的属性之一,当然也是汉语的属性之一。汉语的资源性也可以从社会有用性和相对稀缺性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汉语资源性分析

1.汉语的社会有用性

首先,汉语的社会有用性表现在它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一视同仁地为汉民族及其他民族全体成员服务。汉语是汉民族的族内交际语,是国内各民族之间主要的族际交际语,是联合国六种工作语言之一。其次,汉语是汉文化的载体。我国拥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这些都需要依赖汉语和汉字才能得以传承;也只有依靠汉语和汉字,我们才能够接受新的文化知识。最后,汉语具有经济性。汉语经济性最直接的体现就是相关的语言产品,如工具书、相关的电子产品等物化产品,这些语言产品可以直接进入销售渠道,产生经济效益,使生产者获得经济利益。

2.汉语的相对稀缺性

汉语的相对稀缺性特征可以从个体表达与汉语方言多样性方面进行考察。

首先,从个体使用角度看,人们在交际中经常会发生词不达意的情况,有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语词,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想说的内容或者根本表达不出来,想说的内容和表达出来的内容总是差强人意。这是汉语相对稀缺在个体身上的一种表现。

其次,汉语相对稀缺的另一种表现就是方言多样性的减少。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开始推广普通话。推广“普通话”(更合适的说法最好叫“国家通用语”)是为了各个方言区以及国内各民族之间有通用的交际工具,便于交流和交往。推广普通话的政策制定之初,提出了“推广普通话并不消灭方言”的观点。推普在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建设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但是由于推普过程中操作上的问题,随着普通话普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有些方言正在逐步消失,甚至一些小的方言已经不可挽回地走向灭亡。语言是语言的资源,当然方言也是语言的资源。某些方言的消失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汉语方言多样性的损失,进而导致语言资源多样性的缺失。所以,某些汉语方言的消亡会使汉语资源表现出相对的稀缺性。

当然,汉语资源在发展过程中,为了更好地发挥其交际工具、思维工具等方面的作用,会通过自身的不断调整来避免相对稀缺性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如汉语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曾经通过构造新的句法规则、生成新的词语、采用新的借用形式等方式不断完善自我,以满足人们的交际需要。由此可见,相对稀缺性与语言的发展是相互促进的。

这样看来,汉语具有资源的共性特征——社会有用性和相对稀缺性,所以汉语是一种资源。

(二)汉语的资源性归属

汉语资源作为一个复杂的巨系统,具有社会资源性、软资源性、文化资源性和软实力性等多方面的特征。

汉语的社会资源性主要表现在汉语是社会的产物,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认知工具,是构成社会的人的最重要的属性。因此,汉语资源自然是社会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社会资源性。

汉语的软资源性主要表现在汉语资源主要是以知识形式体现,具有知识性特征。汉语为交际服务,不产生物质性的多余物质,不污染和损害周围的物质环境,同时也因其知识性特征而具有共享性。汉语资源的这些特性符合软资源的基本特征,所以汉语资源属于软资源范畴,具有软资源性。

汉语资源的文化性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汉语文本身就是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汉语、汉字,包括各种地域方言、社会方言以及各种字体等都是汉民族,更是人类社会的宝贵财富,是汉语史、汉民族史的活化石,是重要的非物质文化资源。二、汉文化的传承,信息的传递、保存等都需要借助汉语、汉字。汉语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之一,汉字是目前世界上仅存的古老文字之一。历史地看,汉语文中保留了大量文化特征,是汉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共时地看,汉语文又以其鲜活的生命力为汉民族及其他民族的交际服务,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软实力是相对于硬实力而言的。哈佛大学约瑟夫·奈(Joseph Nye)教授1990年首先提出“软实力”(Soft Power)的概念,并于2004年将软实力定义为“通过吸引而非强迫或收买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目的的能力”。[5]约瑟夫·奈教授认为,软实力主要包括有吸引力的文化、国内外努力实践的政治价值、具有合法性和道德威信的国内外政策等三个部分。“目前不论哪一种软实力概念,无不将文化作为其核心内容。”[6]我们知道,语言与文化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文化是语言的内核。从这个角度看,语言当然具有软实力特征。汉语作为一种重要的语言资源、文化资源,其软实力属性在汉语走向世界的大形势下显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重要。

综上所述,本书尝试给汉语资源下一个定义:汉语资源是世界语言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国的国家语言资源,具有社会性、软资源性、文化性等特征,是国家综合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汉语资源是语言的资源、文化的资源、经济的资源和信息的资源。

(三)汉语资源研究的意义

以往的研究从本体方面把汉语看做工具、符号系统、载体;从应用方面多把语言看做“问题”,很少有人将汉语作为资源进行研究。事实表明,汉语确实是一种资源,从这个角度观照、研究汉语,把汉语作为一种资源来进行研究、开发和保护,具有多方面的优势。

第一,以语言资源观为指导,使汉语研究有了一个整体的、综观的视角,这沟通了本体研究与应用研究的隔阂,使汉语研究得以立足于更广阔的视阈之中。因为从资源的角度讲,语音、词汇、语法、语义、文字、修辞、语体、风格等都是资源,从资源角度入手就是对汉语这个整体进行综合研究。同时,世界所有语言都是资源,从资源角度研究汉语就可以从世界语言的广度着眼,把汉语研究置身于其中,可以避免一叶障目、“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弊病。

第二,从资源的角度观照语言,可以使人们更加珍爱母语,珍爱汉语资源,从而积极保护、建设和开发汉语资源。目前我国已经提出了“国家语言资源”的概念,汉语资源必然包含于国家语言资源之中。国家语言资源具有主权性,那么汉语资源也必然是具有主权性的资源,是国家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与国家发展密切相关,一个国家母语教育、母语学习的效果与国家的发展紧密相连。对于个人来说,对待母语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个人对待国家的态度。语言态度是人类语言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常常通过语言使用来体现;而语言使用又往往给语言能力的大小施加决定性的影响,语言能力转而影响到人们使用语言的频率。可见,语言态度与语言发展密切相关,只有对母语及其他语言持有正确的态度,才能使自己的母语健康发展,才能使个人的语言生活更加有质量,才能使整个社团的语言生活更加和谐。这样,从资源的角度观照语言应用,就把个人和国家通过语言联系起来,使个体更加珍视自己的母语。

第三,资源是在开发中被认识的,同时也需要在不断的开发中改进开发手段,提高资源效益。汉语作为一种资源,虽然其资源性得到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汉语资源的开发却受到了普遍的重视。从这个角度讲,语言应用研究的资源观更容易让人们慎重对待语言,积极开发和建设语言,使汉语资源得到可持续发展。

第四,语言资源观可促使人们珍视语言的多样性与文化的多样性。语言和文化息息相关、不可分割。首先,语言是文化的重要载体;其次,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最后,语言多样性是文化多样性的重要表现形式。目前,世界上约有6000多种语言,其中2/3的语言都濒临消亡。这些语言的消失不仅使我们失去了难得的“语言样品”,也使我们失去了多种文化、多样的思维方式。从资源观角度观照汉语,关注其他不同语言,可以使人们更加珍视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

第五,语言资源观的形成可以促使人们更加科学地理解和形成语言文化的平等观。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多方言的国家。50多个民族,100余种语言,30余种文字,共同构成多元统一的中华文化。我国历来重视语言文化的平等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教育法》《义务教育法》等法律、法规,都对各民族语言文字的使用作出了相应规定。我国自实行改革开放以来,更加重视维护语言的多样性与和谐统一,坚持各民族语言一律平等的原则,禁止语言歧视,提倡各民族相互学习,共同努力克服语言障碍。

从汉语内部看,汉语在地域上区分出粤、闽、吴、湘、赣、客家、北方等大的方言区,还有数量众多的次方言以及数不清的地方土语。为了消除严重的语言隔阂和语言障碍,需要大力推行、积极普及国家通用语——普通话。

积极科学的语言政策属于国家行为,这将对语言文化平等观的形成起到积极的作用。当然,正确的语言文化观的形成也与个体认识密切相关。从语言资源观的角度认识语言文化的平等观,可能使这种认识成为一种自觉的行为,更有利于这种观念的形成和普及。

三 汉语资源的属性

汉语作为一种语言资源,具有语言资源的共同属性。我们在《语言资源与语言研究》中曾经论述过这个问题,认为汉语资源除了具备一般资源所具有的社会有用性和相对稀缺性之外,还具有所有权属性、转移性、变化性、不平衡性、继承性等属性。在更宽阔的视阈内审视汉语资源,它还具有如下特征。

(一)兼容属性

兼容性原指计算机的硬件之间、软件之间或软硬件之间的相互配合程度。这里借指汉语资源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包容吸纳、兼容传承的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汉语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接受或借鉴了外语或其他民族语言的要素和规则。例如现代汉民族共同语的词汇和句法等方面,受到过英语、日语、俄语等语言的较大影响,留下了大量的印迹。汉语在与各民族语言的接触过程中接受或借鉴了相当数量的民族语言的成分,如东北地区的汉语中就保留了一定数量的满语成分。

其次,汉语在发展过程中吸收兼容了历史语言资源。例如,古代汉语的礼貌表达方式十分丰富,建构了比较完善的礼貌表达系统。但是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由于文化变革等原因使汉民族共同语的礼貌表达体系不断遭到破坏,礼貌表达功能逐渐降低。近几十年来,普通话为了重新建立自己的礼貌表达系统,从古代汉语中吸收了大量成分。

汉语资源的兼容性还表现在语言接触过程中产生的类似于“洋泾浜”的一种语言形式。比如当下很流行的“中式英语”就从一个侧面表现出汉语资源的兼容性特征。“中式英语”是英语单词加中国语法式的英语,如“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好好学习,天天向上)、“heart flower angry open”(心花怒放)等。“中式英语”(China English)是中国特有的东西,在英语中找不出相应的词来翻译。像“饺子”、“气功”、“豆腐”等词,在英语中基本上都是音译的。从规范的角度来看,中式英语被看做“语言问题”,是应该规范的对象。若换个视角,把它看成“山寨英语”、“文化英语”、“思维方式英语”等,中式英语则具有另类艺术文化价值,是语言资源中客观存在的组成部分。不论“中式英语”生命力及其未来的命运如何,这种“语言形式”的存在确实反映了汉语资源的兼容性特征。虽然一些外来语言成分有待进一步考察和检验,但汉语资源允许外部资源的融入,不一棒子打死,这体现了汉语资源的兼容性,也与中华民族的品格一脉相承。

(二)情感属性

一般认为,情感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复杂的心理活动,大至对真理的追求,小到日常行为,人类时刻受情感的支配。情感是任何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文化和情感又都在民族语言里得到反映。方言、母语是族群文化的载体,学习者从小浸润其中,自然怀有深厚的感情,具有母语情结。“乡音无改鬓毛衰”讲的便是对方言的独特情感,二语学习中出现的过渡迁移表现的也是对母语的情感依赖。

语言的情感属性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语言感情,一种是语言歧视。语言感情是语言情感属性的正面表现、积极表现;语言歧视是语言情感属性的负面表现、消极表现。王希杰曾经讨论过类似的问题。他说:“对于自己母语的深沉真挚的热爱之情是世界上各个民族的人们都有的一种感情,这是人们对于自己的亲人、乡土、民族和民族文化、生活方式的深沉浓厚的爱的感情的一种反映和体现,是一个民族的凝聚力的表现,是一个民族能够独立生存和发展的最重要的手段和因素之一。”[7]语言感情首先体现的是对自己的母语尤其是“乡音”的感情,这是人类语言情感的基本情感。对语言的感情还表现为对国家语言资源的热爱。王希杰认为,“说到对祖国语言文字的热爱,我还必须强调,这决不仅仅是指汉语和汉字,包括藏语、蒙古语、维吾尔语、哈萨克语、苗语、壮语、纳西语……”[8]

“语言歧视是语言感情的恶性发展,是语言无知的一种表现,也是政治、经济、文化和种族差异、矛盾、对立、不平衡的一种折光的反映,是政治、经济、阶层、种族歧视的发泄口。”[9]语言歧视曾经是非常普遍的问题,例如欧洲的白人看不起黑人、印第安人、中国人,因此他们也就歧视黑人英语、印第安语、中国语言、一切土著民族的土著语言,甚至宣扬汉语落后论,这是殖民主义的一种表现。在一种语言内部,甚至一种方言内部也可能出现语言歧视现象,例如早前民间出现的诸如“南蛮北侉”的说法,反映的就是方言歧视。语言歧视是一种非常消极的语言情感,应该自觉抵制。

(三)生态属性

“生态语言学认为,世界上任何语言系统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置于一个与它紧密联系相互作用,不可须臾分离的生态环境之中。它的产生和发展都与自然、社会、文化、人群等环境因素密切相关。语言与它所处的生态环境构成生态语言系统。”[10]可见,语言资源具有生态属性,当然汉语也具有相应的属性。

范俊军、肖自辉的《语言资源论纲》指出,汉语资源的生态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汉语中“有丰富的反映当地自然生态的词汇,词义中集聚了丰富的有关自然生态的独特体验、经验和知识。充分整理和利用汉语中的生态知识,可以加深对自然生态的认识,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11];“二是生物多样性往往与汉语多样性分布成正比,生态状况优良的地方,语言资源也丰富,不仅语种多,而且语言的生态知识也丰富”[12]。例如,位于我国西南高山峡谷地区的羌族,他们语言中的方位词很丰富,其中有很多是描述各种山水的走向的,这充分反映了当地的地理面貌。“生态学家可以通过充分利用汉语资源,获得许多关于生态环境的知识,从而揭开某些自然生态之谜。”[13]

(四)政治属性

汉语资源是国家语言资源,国家语言资源具有主权特征,所以汉语资源必然与政治性相关。语言政治往往和政治语言牵连在一起,尤其是在多语、多言的国家更是如此。米克尔·司徒贝尔(Miquel Strubell)曾经讨论过语言与民主的问题:“在民主政治下一种语言有可能衰落或消亡,在独裁政治下一种语言也有可能得以生存。”[14]许嘉璐认为:“自古以来,语言文字问题始终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主权,关系到公民的人权。”[15]可见,语言和政治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

语言资源的政治性总是和国家机器相关的,所以汉语资源的政治性可以从对内和对外两个方面考察。从内部看,我国除汉语外,还有众多的民族语言,哪种语言作为国语或者通用语涉及语言政策问题;我国语言资源十分丰富,分布不均衡,如何有效有序地开发、利用汉语资源及民族语言资源,往往体现出一定的政治性;在教学语言的选择上,在考核体系中语言的设置上,如何维护国家语言资源的地位,也涉及语言政治问题。从外部看,许多国家都提出了语言的主权性思想,语言主权构成世界政治格局中不可忽视的部分。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中国在世界舞台上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世界范围的“汉语热”持续升温,如何维护汉语在世界舞台中的作用,成为我们面临的新问题,也是新的政治问题。在这个方面,新加坡的做法倒是值得我们借鉴。如果我们能够使汉语成为世界范围内的“经济语言”,汉语的国际地位也就会越来越高。也就是说,从经济语言的角度解决政治语言问题,进而解决部分语言政治问题,可能会更加有效。

(五)经济属性

汉语资源的经济性体现在汉语资源的开发和利用方面,是资源社会有用性的基本表现。汉语资源通过开发利用,可以实现商品化,催生相应的汉语产业、汉语行业和汉语职业,从而直接或间接地创造经济效益。商品化专指原本不属于买卖流通和通过货币实行交换的事物,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转化或变异为可以进行买卖和货币等价交换的事物。史蒂夫·拉图瓦(Steve Ratu)从文化知识的更高层面讨论过相关的问题,认为“科学作为一种方法论建构,已被文化、政治、经济及意识形态的论战层层包裹,因此已经无法再用纯粹的机械术语来理解。现在,科学不仅是一种颇有销路的商品,它还可以用来将文化财产变成可以商品化的货物”。[16]语言资源作为一种文化知识资源,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商品化特征。汉语如此,其他语言也如此。例如汉字书法作品已经成为一种商品;随着丽江旅游业的发展,东巴字画业已成为可资利用的资本。

汉语资源经济属性突出表现在语言职业、行业、产业等的产生与发展方面。文字速录师等语言职业的诞生不仅提供了新的就业岗位,而且创造了经济价值,有些高等院校也将新的语言职业作为新的招生专业;语言行业、产业,如机器翻译产业、字库产业、语言教育产业等都在新兴行业、产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创造了可观的经济价值。以新东方为例。2011年10月18日新东方(NYSE:EDU)发布了截至2011年8月31日的2012财年第一财季未经审计的财报。财报显示,新东方当季净利润为9070万美元,比上一年同期增长45.5%。这说明,语言资源具有明显的经济属性,汉语当然不例外,尤其是在汉语国际化的趋势下,它的经济属性会越来越明显。

四 汉语资源的系统

(一)资源系统

资源是由不同层面上、具有不同属性的要素构成的一个层级体系,具有系统性特征。这种由资源子系统构成的复杂巨系统,可以称为资源系统。资源系统具有复杂性、分层性特征。

资源系统本身具有复杂性,表现在不同方面。首先,资源的构成要素具有复杂性。资源系统由各种不同的资源子系统构成,每个资源子系统在属性、范围等方面都表现出复杂的特点。子系统的数量、类别和特征决定了资源系统的复杂性。此外,随着人类对资源认识的深化,人们对资源的分类会越来越精细,越来越多的事物会纳入资源范畴,资源种类逐渐增多,资源系统也就越来越庞大。这样,从资源系统整体上看,复杂性表现也会越来越明显。其次,对资源的认识也具有复杂性。资源系统本身的复杂性决定了人们对它的认识也是复杂的过程。对资源的认识需要同时从多个方面入手,如资源的界定、形成、范围、分布、开发、保护、资源安全等问题都需要深入研究。资源子系统认识上的复杂性必然导致人们对资源系统的整体认知也具有复杂性。

资源系统还是个分层体系。一般从资源的组成上首先把资源系统分为自然资源子系统和社会资源子系统两大类。自然资源可下分为可再生资源和不可再生资源。社会资源可下分为人力资源、智力资源、信息资源、技术资源和管理资源等。目前还有人把资源系统分为软资源子系统和硬资源子系统两类。软资源下分为信息资源、技术资源、文化资源、区位—市场资源;硬资源分为可更新资源、不可更新资源、承载性资源和条件性资源等。这样的逐层分类使整个资源系统呈现出分层特征。

语言资源属于社会资源、文化资源范畴,其本身也是由不同的资源要素构成,也是个分层的体系,具有复杂性特征。

(二)汉语资源系统

汉语资源属于社会资源中的语言资源,它本身自成体系。从资源构成的角度看,汉语资源是由语音资源、词汇资源、语法资源、语义资源和文字资源等底层资源及修辞、语体、风格等高层资源构成的系统。语音资源、词汇资源、语法资源是语言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已成共识。下面本书主要讨论语义、汉字、修辞、语体、风格的资源属性问题。

语义资源为什么要归入语言资源呢?一般地说,语言的基本要素包括语音、词汇和语法,很少有人把语义作为语言的基本要素。但是我们知道,语言是语音和语义结合的符号系统。从资源的角度讲,人类无论是交流思想、表达情感还是讲述道理,都要通过一定的语义来表达。所以不论语言研究中讲语言构成要素包不包括语义,从语言资源角度看,语义必须列为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汉字是否属于汉语资源范畴,这是需要说明的一个问题。语言和文字本来不属于同一范畴,前者属于语言学范畴,后者属于文字学范畴。但从资源角度考察,语言资源应该包括文字资源。文字具有资源的共性特征即社会有用性和相对稀缺性。文字的有用性表现在: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系统,具有储存文化信息的功能,以文字为载体的书法作品本身就具有经济价值。文字的相对稀缺性表现在:语言发展的速度快于文字,而文字又是记录语言的,这必然体现稀缺性特征。历史上汉字数量不断增加,以及在特定历史时期出现的新造字(例如新中国成立前后我国建议使用的为化学元素所造的新字就达64个)都表明汉字是具有相对稀缺性的。文字与语言之间的密切关系以及文字资源本身的重要性,决定了汉语资源研究应该包括文字资源的研究。从资源研究体系看,如果把汉字资源单独列为语言资源之外的一个独立的资源系统,也实无必要。

最后讨论修辞、语体、风格的资源属性问题。我们认为,它们也属于语言资源范畴。

首先,修辞、语体、风格具有社会有用性。修辞是能动地调用语音、词汇、语法、语义、文字等资源的结果,语体是语言资源的功能变体,风格是能动利用风格要素(主要是语言要素)生成的格调、气氛。从这个角度看,修辞、语体、风格本身就是资源的效益性表现。但是,在实际交际活动中,人们在选择语言形式的时候,也包括对修辞、语体和风格的选用。例如,在新闻播报中,播音员不会也不容许使用随意性很强的口语,而会选择与语境相适应的修辞、语体及风格。其次,修辞、语体、风格在实际运用中也表现出稀缺性的特点。例如,在日常交际中经常会出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所要说的内容的情况,这固然有语言本体知识欠缺、文化背景差异等方面的因素,但表达者使用风格手段建构目标风格时,风格手段的稀缺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2010年10月,我们拜访陈章太先生,其间曾向陈先生求教这个问题。陈先生也认为,修辞、语体、风格也应该看做汉语资源的一分子,也属于语言资源范畴。

这样看来,汉语资源系统是由数量明确的八个子系统构成的,即汉语语音资源、汉语词汇资源、汉语语法资源、汉语语义资源、汉字资源、汉语修辞资源、汉语语体资源和汉语风格资源。从内部结构来看,汉语资源的每一个子系统都具有相应的复杂性。例如汉语的语音资源从共时角度看,包括普通话语音资源、方言语音资源、少量民族语音资源和部分外语语音资源;从历史角度看,包括古代的语音资源和现代的语音资源。汉语词汇资源包括普通话词汇、方言词汇、境内其他民族语言词汇和外语借词;语法资源包括普通话语法、方言语法、境内其他民族语言语法和从外语中借用的语法资源;语义资源包括普通话语义、方言语义、境内其他民族语言语义和从外语中借用的语义资源;汉字资源包括字体、字形、字号、艺术字等各方面的资源。上述资源共同构成汉语的底层资源。修辞资源包括修辞规律、修辞格及各种修辞手法,可以分为科学修辞和艺术修辞两部分;语体资源包括口语体、书面语体、混合语体以及文艺语体、科技语体等不同分类标准下的各种语体资源;风格资源包括庄重、幽默等不同类型的风格资源。这些资源共同构成汉语的高层资源。底层资源和高层资源构成汉语的本体资源。实际上,汉语资源的构成还包括社会应用资源和公民语言能力两种扩展性或曰延伸性的资源,这两种资源将在本书第二节中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