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戏的舞台接受情形考论

两宋时期,南戏就在以温州、杭州为中心的南方地区生根发芽。元初,南戏在发展过程中虽然呈现出更加良好的态势,但缺少文人参与的先天不足,使它依然无法摆脱只能以畸农市女为主要接受对象的困境。元蒙贵族统一中国之后,杭州等南方广大戏曲接受市场很快呈现南、北曲争霸的态势。即使南戏以不同于北杂剧的独特魅力深受南方广大区域观众的喜爱,先天不足的南戏还是很快地在南、北曲争霸的过程中不幸败北。于是,北杂剧率先取代南戏成为全国性的戏剧形式,至此,北杂剧从创作到接受都达到了历史的巅峰。但是,北杂剧的先天不足也同样明显,粗犷的音律、固定而且呆板的四折一楔子的结构形式、一人独唱的僵化演出模式等,很快让南方感情细腻的观众感到不适。另外,北曲因为粗犷而不谐南耳的现象还是其次,短小的四折一楔子的结构明显不利于反映繁复的现实生活;一人主唱的演出模式更不利于一些次要人物形象的刻画。幸运的是,上述北杂剧之短却正是南戏所长,只要南戏和北杂剧一样“有名人题咏”,它的复兴并进而取代北杂剧的格局将会越来越清晰。高明是最早投身南戏创作的少数几个著名文人之一,这位为文“根柢六经,出入经史,则渊源风雅;沉浸《骚》《选》,莫不理到而辞达,气充而韵胜,味隽而光洁”[1]的著名文人,很快就以采自早期南戏《赵贞女蔡二郎》的改编之作《琵琶记》而令当时的观众耳目一新。《琵琶记》的出现不仅是南戏创作史上的里程碑,也是南戏接受史上的重要标杆。自从高明的《琵琶记》诞生以后,不论从创作还是从接受的角度而言,南戏都进入了其发展的辉煌期。

逮至明初,北曲在南方的受众市场上彻底衰落,南戏复兴,一时竟有歌儿舞女非南曲不奏、非南戏不演的盛况。明代嘉靖前后,北曲杂剧在南方的广大区域几成绝响,除了何良俊、祝允明等部分酷嗜北曲者尚对北杂剧津津乐道之外,南方广大地区的一般观众可能已经不知北杂剧为何物。在何良俊生活的时代,“教坊所唱,率多时曲,此等杂剧古词(案:指马致远、郑光祖、关汉卿、白朴等所作的北杂剧),皆不传习,三本中(案:指《梅香》《倩女离魂》《王粲登楼》三种北曲杂剧)独《梅香》头一折《点绛唇》尚有人会唱,至第二折‘惊飞幽鸟’,与《倩女离魂》内‘人去阳台’、《王粲登楼》内‘尘满征衣’,人久不闻,不知弦索中有此曲矣”。[2]何良俊是北曲迷,在职业戏班绝少演出北杂剧的环境中,他自蓄家班演唱,自得其乐。沈德符在《顾曲杂言》中也说:“嘉、隆间度曲知音者,有松江何元朗,蓄家僮习唱,一时优人俱避舍,以所唱俱北词,尚得金、元遗风。予幼时犹见老乐工二三人,其歌童也,俱善弦索。今绝响矣。何又教女鬟数人,俱善北曲,为南教坊顿仁所赏。顿曾随武宗入京,尽传北方遗音,独步东南;暮年流落,无复知其技者,正如李龟年江南晚景。”[3]以上材料可以看出,沈、何二人所说的情况基本一致,即嘉靖前后,至少南方舞台上所演的基本是南曲系统,就连不少职业演员都不晓得北曲为何物。他们之所以对何良俊的家班退避三舍,就是因为何良俊的家班“所唱俱北词,尚得金、元遗风”。何良俊的家乐女童,也是因为“俱善北曲”,得到当时“随武宗入京,尽传北方遗音,独步东南”老乐师顿仁欣赏。更能证明当时南曲盛行的证据是,就是这位“独步东南”的北曲乐师和北曲迷何良俊,对南曲不仅不很排斥,甚至还对此知晓颇多:“余(何良俊)令老顿教《伯喈》一二曲,渠云:‘《伯喈》曲某都唱得。’”[4]从何良俊对《琵琶记》等南戏的精到批评上和顿仁能演唱全本《琵琶记》的技能上看,当时舞台搬演的几乎全是南戏,北曲杂剧已经不见踪影的情况属实,难怪顿仁晚年自况晚唐的李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