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十二年(1747)曾颁布一道圣谕,指出:由于满族入关和进京后,不断接受汉族文化的影响,说汉语识汉字已成为不可阻挡之势,满语就逐渐被遗忘了,而萨满教神歌都是用满语诵唱,充当司祝之人用满语诵唱神歌也需要“由学而能、互相授受”[7],所以神歌中的错误甚多,因此就“命王大臣等,敬谨详考,分别编筹,并绘祭器形式,陆续呈览,朕亲加详覆酌定”[8]。经过择选编纂为六卷《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并编入《四库全书》,“与大清通礼,相辅而行”[9],同时公布于世。我们在满族民间调查时,很多老人都说本姓氏在乾隆以前有大神祭祀,以后就只有家神祭祀了。这就充分说明满族的萨满教在乾隆朝经历了大的变革,这一时期是有无大神祭祀的分界线,也就是说经过“分别编纂”后的萨满文化,大神祭祀就被删掉了,那些学鸟叫兽跳的舞蹈动作也随之被规范掉了,只保留了以祖先崇拜为主要内容的家神祭祀活动了。由此不难理解,关、石两姓的祭祀神歌为什么有着这样截然不同的内容。前者是乾隆规范化以后的祭祀内容,后者仍保留着原来的面貌。

我们说关姓祭祀属于乾隆朝规范后的内容,还因为它的神歌内容基本上与清宫相同。下面录述一篇清宫“祭天”神歌。神歌开头也记叙“阿布卡朱色、佛及菩萨”等神名后写道:

今敬祝者,/丰于首而仔于肩,/卫于后而护于前,/界以嘉详兮,/齿其儿而发其黄兮,/年其增而岁其长兮,/根其固而身其康兮,/神兮贶我神兮佑我,/永我年而寿我兮。[10]

从这篇神歌来看,除受汉族文化的影响而词句高雅和具有韵律外,其神歌内容和神灵崇拜基本上与关姓相同,祭祀仪式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同处于清代统治下的满族萨满教文化,经过乾隆朝的规范化后,会分作两种渠道发展并流传于民间呢?其主要原因在于满族内部各姓氏(实际是部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不平衡,地理位置的不同以及各姓氏的特殊情况所致。至于同处于一省内的关、石两姓,一个接受乾隆规范化的祭祀,一个不受其影响,其具体原因如下:

第一,根据我们的调查,关姓的萨满祭祀神歌因流传遗失,是后来从宁安地区抄写过去的。而宁安是满族的发祥地,与清宫的关系极为密切,所以清代的御旨、公文首先下达到宁安,而且在那里首先施行。宁安地区的萨满祭祀都是规范化以后的内容,自然关姓也是如此。与此相比,石姓在祭祀方面未受到其他姓氏的影响,因此它保持了萨满祭祀活动的相对独立性。

第二,从地理位置来看,两姓虽都是清代的打牲丁,但石姓地处打牲地域边缘之地,而且是交通不便的丘陵地带,而关姓则基本上是打牲地域中心地带,又离吉林市较近。因此关姓萨满教文化不仅受到宁安方面的影响,而且还受其他文化因素的影响,如在关姓祭祀时还有观音菩萨的塑像;石姓受其他文化的影响较少,同时也不祭祀观音菩萨,因此其文化有着相对的稳定性。

第三,也是主要因素,关姓居住在永吉县的韩屯中,虽都是满族,但那里不仅有关姓,还有赵、许、王等姓氏;而石姓居住在九台县的小韩乡和东阿,两处除了从同一祖先繁衍下来的世代石姓子孙外,别无其他姓氏,这样使石姓保持了较强的宗族观念,使他们的传统文化也受到较少的冲击,因此石姓的萨满文化相对地保持着本族的传统性。

从以上的分析得知,石姓的萨满教文化具备了相对的独立性、稳定性和传统性的特殊条件,虽经过百年左右的扣香[11]时间,术旗内的传统文化基因,终究在石姓家族内还起着重要作用,因此又恢复了全部萨满教祭祀活动;关姓则是按着另一种渠道发展,即接受了乾隆规范化的萨满祭祀。

总之,满族萨满教文化不仅有大神和家神之分,存在明显不同的历史层次的结构,而且就是在家神祭祀中,由于满族民族共同体内部经济文化发展的不平衡,也存在不同的历史层次。满族萨满教大神被淘汰,是满族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早在皇太极时为了发展生产,就对满族祭把下令“禁止因祭祀、殡葬滥杀牛马骡驴”[12]等措施,实际上也就限制了萨满教的祭祀活动。笔者在满族民间调查中,同样也发现因无能力祭祀而终止了萨满祭祀活动。如黑河地区的臧姓每次祭祀时需杀七头牛,这种大量屠杀耕牛的做法自然被淘汰。因此我们说,满族萨满教文化从总体来看,早已不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尤其是大神祭祀,必然要被淘汰。乾隆朝的规范化,只是顺应了满族社会的发展规律,对大神祭祀被淘汰起了促进作用。

原载《萨满教文化研究第一辑》1988年


[1] 瓜尔佳哈拉:关姓。

[2] 满族祭祀时用的一种粉末香。

[3] 即姓石的。

[4] 这里指的是家萨满。

[5] 阿布卡:满语,意为“天”;朱色:满语,意为“儿子们”。

[6] 满语,意为“一把一把的汉香”。

[7] 《重订满洲祭神祭天典礼》卷一。

[8] 《重订满洲祭神祭天典礼》卷一。

[9] 《重订满洲祭神祭天典礼》卷一。

[10] 《重订满洲祭神祭天典礼》卷三。

[11] 扣香:把香碗扣过来,停止萨满祭祀活动。

[12] 《简明清史》第1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