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口及食物的增加率不同——这二增加率不同必然会生出的结果——此等结果在社会下层阶级状况上所生出的一进一退情形——为什么理由这一进一退的情形不能如所期望的被人注意——此书一般议论所根据的三个命题——提议就这三个命题,考究各种已知的人类生存状况。

我说,人口在无所妨碍时以几何级数率增加,人类生活资料以算术级数率增加。

我们且一考察这命题是否正当。

我以为,从来没有一个国家,(至少我未闻知一个国家)在那里,民俗如此纯粹而单纯,生活资料如此丰饶,以致早婚没有任何妨碍,下层阶级都不恐惧家庭的供给不足,上层阶级亦不恐惧生活状况降低。从而,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国家,人口增殖力的作用,是完全自由。

无论婚姻法曾否制定,天性与道德的指令,似乎总是及早和一个女人同居。设择偶不良又有改选的自由,这自由,在未达到大恶程度以前,决不致影响人口。而且,我们现在方要假定,这个社会不大知道罪恶这一回事。

在甚平等,甚有德,风俗纯粹而单纯,生活资料又如此丰饶,致社会各部分,都不须恐惧一家给养不足,人口增殖力的作用毫无妨碍的国度内,人口增加,与已知的任何增加比较,都显然是更大得多。

美利坚合众国,比欧罗巴近世任何一国,都有更丰富的生活资料,更纯粹的人民风俗,从而,早婚的妨碍亦更少。那里,我们就发现了人口每25年增加一倍。

这增加率虽不是最高的人口增加力,但作为实际经验的结果,我们且把它看作是原则。我们说,人口在无妨碍时每25年加倍,或按几何级数率增加。

我们再在地球上任取一地域来观察,比方,就在这岛国,观察它所提供的生活资料,能以什么比率增加。我们且先观察这岛国在现耕作状态下的情形。

◀美国独立战争中的一个战斗场面。美国独立后,人口增长非常迅速。马尔萨斯描述那里的人口每25年增加一倍。

我假定,因有尽可能最良的政策,因开拓了更多土地,因大奖励农业,这岛国的生产物,在最初25年间增加一倍,我想,那是顶多了,随便那个,也只能要求我这样假定。

在第二个25年间,决不能假设生产物能够四倍。关于土地性质我们所有的一切知识,均不容我们这样假设。我们所能想象的最大限度,是第二个25年间的增加额,或可与原生产额相等。这虽与真理相去甚远,但我们就假定这是原则罢,假定这岛国,得依大努力,在每25年间,以与原生产额相等的生活资料量,增加其全生产物罢。最热情的思辨家,也不能假想比这更大的增加。像这样的增加,只要二三世纪,就会使这岛国每一亩土地,耕得像菜园一样。

但这增加率,分明是算术级数的。

所以我说生活资料以算术级数率增加,是正当的。

然后,我们把这两个增加率的结果,综合起来看。

这岛国的人口,算约700万。我们假设现生产物,恰好足够维持这个人数。在最初25年间,人口为1400万,食物亦加倍,生活资料与人口的增加相等。在第二个25年间,人口将为2800万,生活资料仅足维持2100万。在第三个期间内,人口将为5600万,生活资料仅足维持这人数的半数。100年了,人口将为11200万,生活资料却仅足支持3500万。其他7700万人,遂全无给养。

大批人民迁出,必然暗示了他们所离弃的国家,有某种不幸。倘非原住国有何等强烈的原因,使其不能安居,或迁往国有何等巨大的利益,可以希望,则离弃亲族戚友与故国,而定居于不曾习惯的异国风土中,实非人之常情。

为使议论更为一般,更不为人民迁出的局部观察所间断计,我们且不以一地域,而以全地球为考察的对象,假设人口增加的妨碍,已普遍除去罢。设全地球所提供的人类生活资料,得在每25年间,以与全世界现生产额相等之额增加罢。这个假设,无异承认土地生产力是绝对无限的。无论我们怎样想象,人类的努力,也不能造成这样大的增加率。

随便假定世界有多少人口,比方假定有10万万罢,人类将以1、2、4、8、16、32、64、128、256、512那样的增加率增加;生活资料却将以1、2、3、4、5、6、7、8、9、10那样的增加率增加。225年内,人口对生活资料即将成512对10之比。300年内,将成4096对13之比。2000年内,生产物虽有极大量的增加,差额亦会弄到几乎不可计算。

土地的生产,即令没有任何限制,得永续增加,至比任何有限量为大,人口增加力也依然占着优势。要使人口的增加与生活资料的增加相平衡,只好依赖这强力的必然法则,连续的发生作用,以妨碍那较大的力。

以下就要讨论这妨碍的结果。

在植物界动物界,这问题的观察是单纯的。有一种强力的本能,驱使它们去繁殖种属。这本能,没有理性为之妨碍,亦没有儿孙给养何出的疑惧为之阻碍。设有余裕,其增加力即行发挥。到后来,因场所及营养的不足,过剩的结果,才被压止。这在动植物,是共通的。但在动物,又有互相残食的事情,为其抑压。

在人类,这妨碍的结果,就更复杂了。

人,有同样有力的本能,驱使他们去繁殖种属,又有理性妨碍他们的行程,考问他们,设不能供儿女以生活资料,是否可以不生育。在平等状态下,这还是单纯的问题。但在现社会状态下,再有其他的考虑要发生。生活地位将减低么?要比现今忍受更大的困难么?非更为劳苦不可么?如果有大家庭,他竭力劳苦能扶养他们么?会眼见儿女冻馁,不能使其暖衣饱食么?将因此不能自立,而仰给于刻薄的慈善家么?

在一切文明国度,及早与一女人同居的自然命令,据说,就因有此等考虑,致有许多人不能遵从。实际亦确乎如此。这种限制,即令不是绝对会,亦几乎必然会生出罪恶。不过,任何社会,甚至最放纵邪恶的社会,合乎道德的与一个女人同居的倾向,总是十分强烈,所以,总有一种不断的努力,要增加人口。这种不断的努力,将引出一种不断的倾向,要陷社会下层阶级于贫困,从而使他们的境遇,不能有任何永续的大改良。

惹起这诸种结果的方法,似乎是这样。

假定某一国的生活资料,恰好足够该国居民度安乐生活。在最放纵邪恶的社会中也能发现的增加人口的不绝努力,会使人数的增加,抢在生活资料的增加以前。原先维持700万人的食物,现今要维持750万人或800万人。因此,贫穷人必须度遥较为劣的生活,他们中有许多,还不得不陷于悲惨的困穷中。劳动者的人数,亦超过市场上的职业的比例,劳动的价格遂趋于减少;同时,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却会趋于腾贵。劳动者要使其所得不减于前,必须作更劳苦的工作。在这困难期间,结婚的妨碍及扶育家庭的困难,是如此大,人口增加遂于以停止。这期间,劳动的低廉,劳动者的众多,劳动者加勤工作的必要,将鼓励耕作家,使在土地上雇用更多的劳动,开拓新的土地,对既耕土地加以更完全的肥料及改良,直到后来,生活资料,再像当初一样,与人口保持同一比例。劳动者的处境,得再有相当的安乐,而对人口的限制,亦得稍稍放弛。幸福之一进一退,就是照这个模样反复下去的。

这种一进一退的情形,非皮毛的观察者所注意。要知进退的时期,就连最富有洞察力的知力,亦感困难。一切古代国家,都多少有这种一进一退情形的。虽然因有种种抵消的原因,致使这种情形,比我所描写的,遥较为不明了,不规则,但对于这问题深有考察的思考家,均不能对此怀疑。

这种一进一退的情形,何故会比自然所可预期的,更不明了,更不与经验相符合呢,这当中存有许多理由。

主要的理由是,我们所有的人类历史,只是上层阶级的历史。这种一进一退的情形,却主要发生于别一阶级身上。关于这阶级人民的风俗习惯,很少有可靠的知识。对于一个民族一个时期,要有这样一部可靠的历史,必须用富有观察力的知力,作长期继续的细密的观察。考察的对象如:成年的人数,对结婚的人数,保持何种比例;由限制婚姻而生的放纵邪恶的风俗,是怎样盛行;社会上最贫困阶级和社会上生活较优裕阶级的儿童,有怎样的比较死亡率;劳动真实价格的变动怎样;就安乐与幸福一点而言,同时期不同时间,社会下层阶级的状况,有怎样的异点可以观察。

这样一部历史,大可说明,对人口增加的不绝妨碍,是在什么情状下,发生作用;也许还会证明上述那一进一退的情形,确实是存在的。不过,它们的进退期间,必然是不规则的,因为有许多别的原因为之障碍。那比如,某种制造业的发生或失败,农业企业精神的加强或减弱,战争与疫疠,救贫法,缩短劳动但不按比例扩大商品市场的方法的发明,尤其是,劳动的名义价格与真实价格的差异——这情形,也许比任何其他情形,都更能掩饰这一进一退的情形,而使一般人不能看见。

劳动名义价格的普遍下落,是极少发生的事情。但我们很知道,在生活必需品的名义价格著著昂腾的时候,劳动的名义价格往往依旧。事实上,这便是劳动价格之真实的跌落;在这期间,社会下层阶级的境遇,自必愈趋愈劣。农业家及资本家,却因劳动的真实低廉,而愈趋愈富。他们的资本增加,使他们能雇用较多数的工人。工作机会甚多;劳动价格遂于以腾贵。但一切社会都有几分的劳动市场的不自由,(或起因于教区法,但更一般的原因是富翁团结便利,贫民团结困难)会抑制劳动价格,使不能在自然时期提高起来,以致低落趋势,得依然延续一个时期,也许要到歉收年度,才有止境。那时候,诉声喧闹,必要性过于明白了,以致不可抗拒。

劳动价格上腾的真正原因,遂被蒙蔽了。富翁们,以为他们提高劳动价格,乃是对贫民的同情与好意,只能行之于歉收年岁。年岁丰足,他们看见劳动价格不再下落,竟起而发不平鸣。这种控诉,其实是顶不合理的。稍一反省,就会知道,劳动价格老早就须提高,所以不曾老早提高的,乃由于他们自己的不正当的阴谋。

不过,富翁的不正当的团结,固足屡屡延长贫民的困苦时期,但任一种可能的社会体制,亦恐不能在不平等的国度,使大部分人,在一切人平等的国度,使全体人,避免贫穷的频频发生。

这真实命题所根据的理论,依我看来,是极其明了的,所以我觉得很费踌躇,去猜想某一部分能被否定。

人口增加,不能无生活资料,这命题如此明了,已不必要有任何证明。

有生活资料的地方,人口必定会增加,这命题是一切民族的历史所能充分证明的。

而且,占优势的人口增加力,非惹起贫穷或罪恶,即不能限制。试一参证人生的杯中,含着这样大部分的贫穷与罪恶,而引起贫穷与罪恶的物理原因,又在继续发生作用,这命题就有太教人信服的证据了。

但因要更充分确定这三个命题的妥当性,我们且一考究人类所经历的种种已知状况。我想,一种匆匆的观察,已足使我们,相信这诸命题是无可辩驳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