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问题的提出——相反二派的敌意,使这问题几乎没有解决的希望——反对人类及社会完成可能性的主要议论,迄未曾圆满答复——人口增加所惹起的困难之性质——全书主要议论的大纲。
近年来,自然哲学上发生了伟大的意外的发现,印刷术发达加大了一般知识的普及,学问界与非学问界盛行着热心而自由的研究精神,对那些迷惑悟性惊骇悟性的政治问题投下了新而异常的光明,尤其是政治界那一个凄然现象,“法国革命”,像一颗炎炎的彗星,注定了要以新的生命与活力,感动世间的畏缩的人民,不然,就是把他们烧尽灭绝。这等等,一齐发生,引导许多能干的人们,怀抱这样一种意见:我们已经触到了一个时期,这时期,富有最重要的变化,这变化,将会在某程度上,决定人类将来的命运。
人类将从此以加速的速度,进向无限的为从来所不曾想到的改良呢,抑判定了须永远在幸福与贫苦之间,一进一退,而在各种努力之后,依然离所望的目标,有不可测知的距离呢?据说,这大问题,现在是提出了。
然而,一切人类之友虽均渴望这痛苦的未决状态之终了,研究的精神虽热望一切光明来帮助其洞察将来,但这重要问题两方面的作者,相互间依然距离甚远,实深为遗憾。他们相互的议论,从未受公平的吟味。问题尚未集中在少数点上;甚至在理论上,似亦未曾临近解决。
现制度的辩护者,屡屡目思辨哲学家一派为一群诡谋计略的伪君子,口头宣传热烈的博爱,对于社会更幸福的状态,尽出一种诱人的图画,一心只想破坏现制度,促进他们内心蕴藏着的野心计划:不然,就目他们一派为粗狂的热狂家,说他们的愚妄的思辨,背理的怪论,值不得任何有理性的人注意。
◀法国大革命中群众攻占巴士底狱。葛德文和孔多塞热情赞扬和支持法国资产阶级革命,而马尔萨斯则对他们的思想进行了批判,这是其《人口论》的写作缘起之一。
人类及社会完成可能性的辩护者,又以加分的轻蔑,反唇讥斥现制度的拥护者,斥他们是最可怜最狭隘的偏见的奴隶,不然,就骂他们是文明社会的罪恶的拥护者,只因此种罪恶于他们有利。他说他们那种人,乃为自身利益,而以悟性卖淫,其智力微小,不足理解任何伟大而高尚的事情,其眼光狭隘,不能看见一丈以外,所以,开明的人道爱护者的见解,他们是绝对不能容纳。在这不宽容的论争中,真理的本旨只有受害。问题两方面真正良好的议论,不许有适当的估量。各自固执各自的理论,都不高兴注意反对派的意见,来修正或改善自己的理论。
现制度的支持者,对于政治上的思辨,总是非难。对于社会完成可能性的推理根据,他决不要退下来,一加吟味。要他费神,以正当而公平的方法,暴露这些根据的误谬,更加无望了。
思辨哲学家,同样违背真理的本旨。他憧憬着社会更幸福的状态,而以最魅惑的色彩绘画这社会的幸福。他不用聪明才力,来讨论铲除罪恶的最好又最安全的手段。人类要进向完成,就连在理论上,亦似有许多可怕的障碍,但对于这点,他似乎一点亦不知道。他所自许的,只是肆意嘲笑现在一切制度。
正当的理论,常常要由实验证明。这是哲学上一个公认的真理。有这多冲突,这多细微事情会在实际上发生,要预见它们,哪怕最广博最有洞察力的知力,亦几乎不可能。所以关于某一些问题,任一种理论,经不起经验的考试,即不得称为正当。一种未经实证的理论,在未充分考虑,并明白的合理的驳斥一切反对论以前,说是近似的,已经不行,说是正当的,还更不行。
关于人类及社会完成可能性的思辨,有些,我曾极感兴趣地阅读过。他们所描出的魅惑的光景,曾使我兴奋而愉快。我切望有这样幸福的改良。但据我看,据我的悟性看,改善的途中,实存有巨大而不能克服的困难。我现在的目的,即是说明这诸困难。同时,我得声明,这种困难,虽然是制胜革新派的原因,但我并不以此自喜。没有什么,比这诸困难的完全除去,会给我以更大的快乐。
我将举示的最重要的议论,确乎不是新的。它所根据的原理,赖有休谟,得到了一部分的说明,但亚当·斯密博士的说明,还更详细。华莱士,曾提出这议论,并应用它到现在这问题上来,不过他的应用,不曾按照适当的效力,又不曾应用在最有力的观点上。也许,还有许多著作家说明过这个议论,但我不曾看见。我虽然要把它应用在另一观点——与我前此所见的观点均有若干不同的观点——上面,但若它曾经得到正当圆满的答复,我是当然不想再把它提出。
人类完成可能性的辩护者那一边何以会有这种忽略,是不容易解释的。我不能怀疑葛德文孔多塞那样的人的才能。我不愿怀疑他们的公平心。据我的悟性看来,也许据许多其他人的悟性看来,这困难都似乎是不能克服的。但这些论才能及知力均已有定评的人,却不大肯注意这困难,而以不折不挠的热心,不渝的自信,持续他们的思辨。我确乎没有权利,说他们故意闭着眼,不看这诸议论。它们为这些人所忽视了,无论它们的真实性怎样激动我的心,我亦宁可怀疑它们是不妥当。在这方面,我们必须承认,我们一切人都太易陷于误谬了。设有一杯葡萄酒再三献奉在一个人面前,他不注视,我往往会疑心他是瞎子,不然,就太不懂礼节。但更公正的哲学家却教我宁可这样猜想,是眼睛欺骗了我罢,我想象中的献奉,实际并不存在。
在进论这议论之前,我必须声明,我在这里,必须从这问题,把一切仅仅的推测,把一切假设,——其盖然的实现,不能根据任何正当的哲学理由来推论——排除出去。某著作家或将告我,照他想来,人类终有一日变成鸵鸟。我不能适当地反驳这种猜测。不过,有理性的人们,都不会听从他的意见,除非他先说明人类的颈,是在次第增长,唇是在次第硬化而突出,腿与足是日在变形中,毛发已开始变成毛管。这奇怪的突变之盖然性未曾说明以前,即叙述人类在这状态下将如何幸福,描写他们疾走飞翔的能力,说他们将贱视一切片面的奢侈,仅被雇用来集取生活必需品,从而,在这情况下,每一个人分内的劳动均将轻快,闲暇均将充分,那实在是徒费时间,徒劳舌辩。
我以为,我可适当的定下两个公理。
第一,食物为人类生存所必需。
第二,两性间的情欲是必然的,且几乎会保持现状。
这两个法则,自从我们有任何人类知识以来,似乎就是我们本性的固定法则。既往,我既不曾看见此等法则的任何改变,我们当然没有权利可以断言,于今日为然者,于将来当为不然——除非最初调整世界组织的神力,有某种直接的活动。但神为了创造物的利益,依然是按照固定法则,来遂行宇宙上种种作用。
我不知道有没有著作家,曾设想人类在这世间,能不食而生存。但葛德文曾推测两性间的情欲,将来或可灭绝。他既声明了,他著作的这一部分,踏进了推测的境界,所以我现在除了说人类完成可能性的最好论据,是从大进步的预期——即,人类已从未开化状态大进步,他将停止于何处,难于断言——推论得来,此外,就不要再说什么。但两性间情欲灭绝倾向,却是一向没有何等进步。那在今日,和在二千年前或四千年前,是一样有势力。个人的例外,在今日固有,在往日亦常常有。这种例外的数目既不见增加,那么,单依据例外的存在,推论这例外将成为原则,原则将成为例外,当然是一种极不哲学的论辩法。
我的公理一经确定,我且假定,人口增殖力,比土地生产人类生活资料力,是无限的较为巨大。
人口,在无所妨碍时,以几何级数率增加。生活资料,只以算术级数率增加。略有数学知识的人,就会知道,与后一种力比较,前一种力是怎样巨大。
按照人类生存必需食物的自然法则,这两个不平衡力的结果,必须保持平衡。
这当中,包含一个强大而不绝活动的妨碍,在阻止人口增加,此节生活困难。这困难必在某些处所发生,并为大部分人类所痛烈感到。
自然,用最滥费最自由的手,在动物界植物界,撒布生命的种子。但育成此等生命种子所必要的场所与营养,她却比较的吝于给予。这地上含有的生命的芽,若能有充分的食物,充分的场所供它繁殖,数千年,就会充塞几百万个世界了。但自然法则的必然性,将限制此等生物于一定的限界之内。植物的种类与动物的种类,悉畏缩于这限制的大法则之下。人类虽有理性的努力,亦不能避免此法则。在动物及植物的场合,这法则的结果是种子的浪费、病害及夭折。在人类的场合,是贫穷与罪恶。前者,贫穷,是这法则绝对必然的结果。罪恶是最可能的结果,我们虽看见它非常流行,但也许不应说它是绝对必然的结果。道德上的磨砺,会抵抗一切罪恶的诱惑。
人口增殖力及土地生产力这两个力,自然是不平衡的,而大自然法则,却必须继续使其结果平衡。这就是社会完成可能性途中,我认为不能克服的大困难。与这议论比较,其他一切议论,都是轻微而不关重要的考察。对于这贯通全生物界的法则的重压,我看不出,人类能有何种方法可以避免。任何幻想的平等,任何大规模的农业条例,也不能除去这法则的压力,甚至要把它除去仅仅一世纪,亦不能够。要社会上全体人的生活,都安逸,幸福,而比较闲暇,不必悬念自身及家族的生活资料如何供给,那是无论如何亦不可能。
从而,如果前提是正当的,则所得结论,必然是否认人类全体的完成可能性。
以上所述,是议论的一般纲领。以后,我尚须详细讨究。我想,经验——一切知识的真源泉与其基础——必定会证明她的真理。
国大革命1792年,巴黎人民攻占王宫,废除王权,法兰西共和国宣布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