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多久，有一天吗……”
加兰德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走出帐篷外。营地依旧繁忙，但修复的情况明显。再看广场上，又在准备庆典用的篝火。有人在烘烤宴席上的食物，肥羊的油脂落在在炭火堆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时一名女仆凑过来说：“加兰德大人，首领请您去大帐。”
“哦，舅父他找我什么事吗……？”
刚说完，加兰德立即又想起来，不对，舅父已经过世了，现在的首领就是萨吉。
“难怪。萨吉即将正式即位，自然有重要的事准备。我这就过去。”
说完他跟着女仆走。如今大帐內外都布置一新，许许多多的仆妇家人都在忙碌。舅母将压箱底的宝贝全都拿出来，作为敬神的贡品。无数人围住萨吉，为他们备庆典的礼服。
他们穿得他大婚还要隆重，每次看到那种宝塔一样的发髻，加兰德都觉得好笑。
“萨吉……”加兰德喊了一声，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道，“首领，我来了。”
“阿哥！”萨吉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
“对不起，我不能再喊你的小名了。这真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一定注意。”
“没关系，我很喜欢你一直这样喊我。”萨吉说，“你过来坐。我穿了这么多，头也抬不起来，根本看不见你。”
萨吉请加兰德坐在最高的位置上，通常那是贵宾的席位。而后对新婚妻子说：“我们有要事相商，尔等女流之辈且退到内帐等我吧。”
换做以前，扎卡力要是敢这么和妹妹讲话，早就被一脚踹飞了。现在的阿赞就像变了个人，听说自从大婚以后她始终一言不发，见到加兰德也跟不认识一样。她默默点头，带侍女离开。舅母也起身回避，大帐里还剩下加兰德面对着萨吉。
萨吉端坐在首领的宝座上，这张巨大的虎皮椅子对他来说太不合身。而且他脸上还有那种稚气未脱的神色，强硬的口气只是一时装出来的，他还是那个稚嫩的孩子。
加兰德刚坐下，萨吉便迫不及待开口。
“阿哥，继位的典礼明早才开始，可我现在就要换上这些衣服，一直穿到天亮。我动也不能动，快要累死了。”
加兰德听了轻轻地微笑。
“阿哥，你明天穿什么？你这件衣服也太破了点！”
“哦……”加兰德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件满是血污的旧衣服，“我还有件新衣服，明天穿上吧！”
加兰德想起来阿赞送了自己一件衣服，都还没有穿过，也不晓得是否合身。
“阿哥……我阿爹走到时候你不在，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萨吉低着头说。
“怎么了？”
“……”萨吉要一开口又说不出话了，“我觉得对不起阿爹……”
“此话怎讲？”
“阿爹离世的时候，我慌乱不知所措，草草地举行了葬礼。当我一个人静下来以后才想起，小时候阿爹讲过，部族里最高尚的葬礼是天葬，只有备受尊崇的先人才可以享用。遗体会被带去雪山顶上，让天堂飞来的苍鹰啄食。”
“可我……只把他埋葬了而已……”
“你因为这件事烦恼？”
“我会不会害他永远也不能去天堂了？”萨吉抿抿嘴唇。
“怎么会呢？”加兰德无奈地笑，感叹萨吉还是个孩子，想的问题都好单纯。
“所有的人死后都会去天堂的。”
“真的吗？”萨吉突然非常激动，面露喜色。
“真的。人死后化为泥土滋养草木，草木又滋养动物，动物被苍鹰猎食，只要是最后被苍鹰吃了，就能被带去天堂。”
“阿哥告诉我的话，我会牢牢记住！”
萨吉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一下子释然了。他脸上恢复成天真烂漫的样子。
“阿哥，我以前不懂事，一直想着玩。我现在是首领了，就要改掉那些毛病，一心一意地率领族人走向繁荣。”
加兰德住在雪山脚下的时候，经常看到那些苍鹰落在高高的山崖上。与此同时他也想到自己的父亲……一具躺在上古神殿的枯骨，就像他现在这样落寞。
“世上有天堂吗？人又为什么非要去天堂？”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兰德学会了说谎。他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真正的感受。骗人的话却那么容易说出口，还从没有人质疑。难道说，人们也喜欢听谎话？
“阿哥，我会做一个合格的首领，有朝一日，我也会战死沙场，在天堂与祖先会面！”
在传统的族人眼里，最好的年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是一个男人莫大的荣耀。加兰德曾经也是这么想的。随着年纪增长他的看法渐渐有所改观，他注意到不是所有人都不怕死的。有些人很怕，他们一点儿也不想死。
一瞬间，加兰德好像听到恶魔撒耶坦在耳边嘲讽：“他喜欢，就送给他啊——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有人却又趋之若鹜。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啊！”
“你……你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我像你一样勇敢，我将来也会像你一样善战。我们会是这片荒原上最厉害的兄弟！”萨吉说话的情绪有些激动。
“怎么会有人喜欢死呢？看那些敌人死去时的悲惨景象，谁会乐意自己也那个样子？萨吉只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他见识了死亡，就不会这么想了……”加兰德心里想着，嘴上却没说。
“阿哥，你也会教我怎么射箭，怎么成为你那样的神射手，不是吗？”
“嗯。”加兰德敷衍地点点头。
“对了，最重要的事我忘记说啦！”
萨吉一直在倾诉伤感，反倒忘了父亲交代的大事。
“是这样的，阿爹说，他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攻克天边最后一座城堡。我打算……继位之后就开始做这件事。”
“你是说，你要攻打北方的城堡？”
“对！”
“你……”加兰德欲言又止。
“阿哥，我任命你做先锋大将军，率领部族的勇士出击。你那么厉害，又对城堡了如指掌，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好吧，我知道了。萨吉，你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先告退了。”
“嗯，好的。”萨吉点头，“明天见。”
加兰德礼貌地退出大帐。外面天色接近黄昏，而继位典礼在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举行，大家会在半夜里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