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出了宫城,坐上马车,让车夫慢慢地赶,一路上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个万全之法,一直到了世子府,申士依然犹疑不决。家臣猛足已在门口等了多时,上来掀了车帘,向申生道:“世子,刚才又有人送来一封信,来人自称是司徒大人派来的,请世子看完后立即将信烧毁。”
申生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在江湖如同浪里行船,焉能随行如意。”
申生进了府,当即将信拆来看了,看完后不禁呆若木鸡。原来士蒍在来信中说晋侯此番的病来得奇,不过两日便卧床不起,汤药不进,如今神思日渐昏沌,只恐难有起色,万一发生不测,士蒍让申生早做安排,以防人心有变,宫内有人趁势做乱,对边境上的戎狄人更需严密提防。
申生看完书信,心中怆然,几欲滴下泪来。猛足看在眼里,信中的内容隐约猜到了几分,上前劝道:“世子,司徒大人与世子是至交,对世子一片拳拳之心,平生又足智多谋,司徒大人的话,世子不可不听啊。”
申生想起父亲在来信中的字迹潦潦,毫无往日的刚劲笔法,又想起信中的内容,除了医官外,还让巫人同行。这巫人无非是做些祭神弄鬼,求雨唤风之事,因晋侯平日并不信奉鬼神之道,因此巫人一职在晋国的地位甚低,职位最高的大祝人也不过是中大夫的品级,如今晋侯请出巫人,恐怕实在是病入膏盲,已是不得已而为之。
申生长叹道:“骊姬啊骊姬,我今生注定是要有负于你们了!”
再说此时的耿姬正在惠安宫中大发雷霆,蕙姬和永巷令皆陪坐在旁,不敢出声。不过短短数天,各种突发事件纷至沓来,情势急转而下,耿姬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阴晴不定。
数日前,一切本按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耿姬布下天罗地网,将各种利害关系都考虑周全了,趁着晋侯外出之际,将骊姬定了罪,一应罪证也都造得天衣无缝,眼看就可将骊嫱正法,不想里克突然带人进宫,出示一道晋侯的手谕就将姐妹俩解救出宫。耿姬虽然心下起疑,但究竟也不敢违抗,只得按令放人,但耿姬心有不甘,将骊姬姐妹一放出宫,就召了永巷令和耿厖来商议。
永巷令出了一个主意,让耿姬派出内廷高手,暗中尾随姐妹俩的马车。此去杨县少说也要三、四天的路程,途中可伪装成流寇匪徒将姐妹俩杀死,如此还可省了在宫中动手的诸多麻烦。耿姬觉得有理,便让耿厖派出两个内廷寺人,一路尾随骊姬的马车,让他们在途中伺机下手。不想那两个寺人出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说,姐妹俩的马车并没有往杨县去,而是去了郊外的一处庄邑,因此地是世子的邑地,他们也不敢动手,只得先回来禀报。
耿姬吃惊之余,细想前因后果,又想到那个从骊嫱处搜出的香囊,才猛然省悟原来世子早已和骊姬勾搭在一起,难怪自己处处为难章含、玉蟾两宫,她们却总能安能度过,必是世子在暗中帮衬着。
明白了这层关系,耿姬心中何其不忿,这两个妖女,不知使了什么狐媚之术,除了将晋侯迷得是非不分外,还将堂堂一表人才的世子也拉入她们的彀中。一个骊嫱已令耿姬十分头痛,如今又加上个世子,更是令她虚火上升,焦头烂额,只得召了永巷令和蕙姬一起来商议。
永巷令道:“如此说来,晋候的那封书信是世子伪造的了?”
蕙姬道,“依我看,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世子如此大胆,伪造晋侯的诏令,虽然救出了骊姬姐妹,却将把柄授之于你我,等晋侯回来了,咱们看他在晋侯面前如何理论。”
耿姬道:“伪造诏令一事,全无规例在先,责任可大可小,全在晋侯一念之间,何况世子监国,本就有处理家国事务的权力,你怎知晋侯就一定会向着我们?”
蕙姬道:“骊嫱擅杀女椒一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永巷令也都审清楚了,姐姐是后宫之主,原有处置后妃的权力,世子却横插进来,干预后宫之事,难保早已与姐妹俩暗通款曲,其中的缘故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晋侯想来也不会只听世子的一面之词。”
永巷令道:“骊姬如与世子暗中勾结,那更是万万留不得了,如今连骊姞也得一并除掉,若等世子将来成了国君,再下手就晚了。夫人,世子既将她们藏在郊邑,必不敢向人声张,她们身边应少人保护,此时她在明,我在暗,若派出高手刺杀姐妹俩应不是难事。只要姐妹俩一死,世子身上的罪名可就是洗不掉,也说不清了,到时咱们不仅没有任何干系,还可将所有的罪责全推到世子身上,岂不是省事。”
耿姬点头道:“选派杀手一事就由你和耿厖去办吧,找人暗中打探申生的行踪,趁他不在庄院时下手,不可叫他起疑,行事务必要干净利落。”
蕙姬在一旁道:“这两个妖女如此可恶,我看连全尸都不必留。”
永巷令道:“若论内廷司中的第一高手,非伯鞮莫属,让他去办这件事,当是绰绰有余。”耿姬自然也知道这个“出手必捷”的高手,当下也默认了。永巷令当即找来伯鞮,将此事吩咐下去。那伯鞮办事果然利索,不出两日,便回来复命了。
永巷令接报后大喜,来惠安宫向耿姬禀告,蕙姬在旁听后,不觉抚着胸口道:“幸甚,幸甚,骊嫱这妖女总算是死了,后宫中也可清静了。”
耿姬问:“伯鞮说他已杀死了骊姬姐妹,可有什么物证?”
永巷令递上两束头发,“伯鞮一剑就将姐妹俩头首分离,怕人起疑,不曾将头颅带回来,只带了这两束头发回来作证。”
耿姬手中搅弄着两条乌黑的发束,心中忽地一动,问道:“你怎知这头发是骊姬姐妹的?”
永巷令道:“娘娘,伯鞮办事多年,在他手下丧命的能人高手不计其数,何曾出过岔子,更别提对方只是两个柔弱的女子,虽说那骊嫱也机灵,使了些心眼,但还是没能逃脱伯鞮的剑去。”
“哦,这是怎么说?”
永巷令便将伯鞮如何进入申生的庄院,又如何在夜间行刺时遇到庄中的奴婢,经那奴婢指明,才将睡在外屋的骊姬姐妹一剑头首分离,一一详细地说了。
说犹未完,永巷令见耿姬已转了脸色,就听耿姬声音干涩道:“听你说那奴婢左一声骊娘娘,右一声骊娘娘的,到是十分能言乖巧,我问你,骊嫱如此精细之人,好不容易逃出宫来,藏在申生的庄院中,当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如何会向一个奴婢泄露她的真实身份!永巷令,我看你举荐的高手实在是个大大的高人啊,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上还犹不自觉,恐怕整个内廷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蠢的人。你回去仔细问问伯鞮,那个庄婢究竟长什么样?”
蕙姬也冷冷道:“后宫都知道骊嫱有晚上难寐的习惯,偏偏你就不知道,真是愚不可及。”
永巷令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耿姬跪下,诚惶诚恐道:“是卑职疏忽了,卑职立刻去将此事查个明白,如若确实杀错了人,卑职定当前来领罪。”
永巷令退下后,蕙姬道:“姐姐,但愿是咱们多虑了,骊姬姐妹也许真的死了。”
耿姬脸色阴沉,将手中的发束扔到地上,沉声道:“我的直觉不会错,咱们还是太低估她们了。”
“如果真错杀了人,姐姐何妨再派一次杀手呢?”
“一击不中,必定已经打草惊蛇,恐怕她们现在已经离开世子的庄邑,另藏他处,再要找出她们来,怕是难了。”
耿姬又沉吟片刻,起身道:“卫姬有几日没来惠安宫请安了吧,既然她不来,咱们就过去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