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嫱早就想对曾姬下手,只是苦于芮姬将她留在身边,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曾姬自愿跟随芮姬到太庙守灵,正是再好不过。转眼又到了朔日,给先祖上香的日子,晋诡诸这日忙于接见使臣,让骊嫱代自己去太庙上香祭祖。
骊嫱带着弋尾来到太庙,进了大殿,就见一妇人背对着殿门,仔细地擦拭着供案上的油灯,听见有人进来,那妇人慢慢转过身来,正是曾姬。
曾姬淡淡道:“夫人可是来了?”
骊嫱颇有些意外,“你早知道本夫人要来?”
曾姬拿过一支香,在油灯上点着了,过来递给骊嫱,“今天是朔日,夫人不该来上支香吗?”
“你难道在等本夫人?”
“奴婢自从跟了芮夫人到这里,就知道骊夫人终有一日是要来的,奴婢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来这个地方果然是个修身思过的好地方,看来曾姐姐是都想明白了,也罢,本夫人本来还带了一壶酒来,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如今该走的人都走了,还剩下奴婢一个苟活于世,也无甚滋味,如果能命丧于此,也算是死得其所。”
“若论心思机巧,恐怕曾姐姐是宫中最伶俐的,当初你为卫姬、耿姬百般算计谋划,怎么就不替自己算计算计,也许想个好主意出来,本夫人还可饶你一命。”
“奴婢一生算计他人,最终被他人算计,这也是报应不爽,奴婢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只是可惜夫人,一生害人无数,只怕到头来不仅自身性命不保,还要祸及子孙,怕是将来有朝一日要后悔不迭。”
“放肆,”骊嫱怒道,“贱婢一派胡言,给我掌嘴。”
弋尾上前来,一番掌掴,打得曾姬双颊肿胀,嘴角沁血,曾姬勉力支撑着,才不致倒下。
骊嫱道:“本想送你个痛快,你却非要自讨苦吃。我问你,芮姬在哪里?”
曾姬仰头大笑道:“骊夫人也不必找她了,芮夫人已经疯了,祝贺骊夫人,从此世上再有没人可以碍你的眼了。”
曾姬笑声戛然而止,突然站起身来,朝殿中的梁柱撞去,登时撞得头破血流,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弋尾上前探了探鼻息,向骊嫱点了点头,骊嫱道:“算她还识抬举,找口棺材,把她埋了吧。”
骊嫱抬眼看了看那支插在香炉里的香,此时不过烧了半截,一缕袅袅青烟,悠悠腾起,片刻就隐没在大殿无边的阴影中。
骊嫱向弋尾道:“曾姬说芮姬疯了,我还偏不信,走,咱们去寻芮姬。”
两人往中庭来,见一穿着褴褛的妇人,蓬头垢面,满脸污秽之下,只有五官还与芮姬有些相似。那妇人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面镜子,将采来的花朵一朵一朵插在头上,又抓起地上的尘土,往脸上涂抹着,然后对镜作搔首弄姿状。
跟前一婢女哭道:“芮夫人,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那妇人瞪起眼睛,一脸肃穆道:“不是让你喊我齐姜夫人吗,怎么又说错嘴了,还不快掌嘴。”
婢女跪在妇人跟前,一面哭泣,一面苦苦哀求。妇人只是不理,片刻又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紧紧攥在胸前,郑重道:“这是我的玉章,掌管后宫的夫人玉章,你可得看好了,别让人给抢了去。”
妇人将那石头仔细地用衣袖擦拭了,然后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只咬得牙齿迸裂,鲜血直流,妇人却咯咯地笑出声来。
骊嫱向弋尾道:“罢了,此人已经不是芮姬,咱们走吧。”
再说奚齐和卓子过了年已经六岁,到了开蒙的年纪,骊嫱也有心让奚齐早点入学,遂向晋诡诸提出让奚齐正式拜师一事。晋诡诸虽指派了荀息当奚齐的师傅,教着认了几个字,但并未行正式的拜师之礼。这年入春过后,晋诡诸让奚齐到辟雍宫中向荀息行正式拜师之礼,让卓子陪读,一应规格礼遇同世子申生当年读书一样。
荀息知道晋候的言下之意,丝毫不敢怠慢,悉心教诲小奚齐,严苛之中又不乏温慈,又顾念两人还小,让他们一月只上四次课,先从读《诗》开始,课上布置些功课,回去后慢慢温习,待长大些再学武艺和骑射。
这辟雍宫是朝中公卿大夫,世家贵胄的公子们求学的地方,分为西面的文礼堂和东面的武校院。学习诗书礼乐时就在文礼堂,练习武艺骑射时便在武校院。武校院的现任教习是素有“小后羿”之称的屠岸夷。文礼堂的讲师卸任后,晋诡诸任命原为申生太傅的杜原款担任讲师一职。
重耳和夷吾还在辟雍宫求学时,宫中的学生大都以重耳和夷吾为冠首,分成两派,常在殿堂上为某一政见辩得面红耳赤,辩论虽激烈,但尚且长幼有序,不落规矩。自从两人被谴去镇守边邑后,群龙无首,学宫中的学生便日渐纷争起来,各自为派,吵闹不休,甚至彼此大打出手。杜原款管了几次,却喝止不住这些学生,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因奚齐第一次离开章含宫,骊嫱除了让奚齐身边的几个婢女跟着外,让奶娘和弋尾也从旁照应着。骊姞也让珠儿等几个婢女和内竖息跟去照顾卓子。一行人加上抬轿引路的内侍和寺人,共有三十来人之多,众星捧月般将奚齐和卓子送到辟雍宫。
荀息先在宫门口候着奚齐和卓子的轿辇,将两人引至文礼院南面的一处独立的书阁。此阁名为明性阁,当年申生就在此上课,室内明几洞窗,十分宽敞舒适。荀息让奚齐和卓子分东西两席相隔而坐,下人们就在屋后的廊下候着。
荀息先讲了一番周朝开国之初,周公制订周礼,颁布典谟的由来,然后在竹简上写下几个字,教两人认写。奚齐在下面尚且还坐得住,卓子过不多时就不安分起来,瞅着荀息不注意,从袖中取中小刀来,将书几上的竹篾削着玩儿。
这里荀息正写着字,忽听一声巨响,一物事从窗外飞进来,砸在奚齐面前的案几上,将奚齐面前的砚台也打翻在地,墨汁飞溅,溅得奚齐满身满脸的污渍。
荀息定睛一看,那从天而降的原来是一只破烂的草鞋,鞋底还粘着一层厚厚的泥巴,待荀息走出阁去时,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荀息知道这课是上不下去了,只得吩咐下人们好生护送奚齐和卓子回章含宫去。
谁知奚齐第一次上学就受到了惊吓,回去后当晚犯起病来,一晚上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骊嫱忙喊来医官,太医局的医官们轮流诊了脉,药虽开了不少,熬好了喂到小奚齐嘴边,却是滴水都灌不进。
骊嫱将医官们怒斥了一番,又派人告之晋诡诸。晋诡诸不等接待完使臣,就过来探望奚齐,见奚齐病势沉重,便喊了巫人,在章含宫作法请神治病。
巫人在宫中闹了一晚上,第二日奚齐依旧高烧不退,骊嫱将巫剡叫来,问其可有法子治病。巫剡向晋诡诸建议,奚齐应是那日撞了鬼邪,可让宫女们脱了衣服,站在墙根下为奚齐喊魂,再杀只公鸡,将血抹在宫女身上,只因鬼邪最怕的就是公鸡和赤裸的女子,见了这两样东西,便会顺着墙根儿逃走。
晋诡诸此时也是无法可想,只得让他们试着看而已。如此闹了两日,到第三日早上,奚齐的烧慢慢退了下去,神志也清醒过来,给他喂了些汤药,眼见是无大碍了,骊嫱悬着的心才放下。因巫剡办事得力,晋诡诸赏赐了不少黄金,并提升巫剡为大祝人,巫剡从此在骊嫱跟前更是尽心尽力。
奚齐病势有了好转,骊嫱就追根问底起来,在晋诡诸跟前一番痛诉,指责杜原款的管教无方。晋诡诸下令让杜原款严查那日破草鞋的来历。杜原款在学生中盘问来查问去,无一人承认自己是始作俑者,查了几日也不得个结果,杜原款只得如实上禀。晋诡诸十分不悦,罚了杜原款三个月的俸禄,革了他的太傅,降为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