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徐东松书①

东松二丈先生执事：嘉宾始者亦常遍观古人之文，知识浅固，无所开晓。先生独勤勤诱劝，谓其可学，自是始求博观而深思之。其浅固无以胜前，又未久无所得，私心常恐负先生之言，意有所取，不自知其有舍于体要与否？辄敢陈说其愚，以待裁察。

夫文与世为升降，古今一也。贤者有得于古，相时之敝而调剂之；其次有得于古而谨守之；其下者无得于古而苟袭之，适以累古。其不省者，则更端立说，藉托影响，以伸己论，求胜前人而已。自古及今，常以贤者持世，苟无贤者，虽无不肖，久而必敝。文章之作，始于东周，盛于西汉，其后屡衰而屡复。盖自东汉风尚悃愊②，至于南朝，变为偷靡，而文章大敝，昌黎复之。经乱又衰，欧阳复之。自宋以来，士莫不修经术，文体简易而稍疲苶。矫世者欲误之以雕琢僻怪，震川③复之，是皆贤者持世之效也。夫作者之意，主于自发其言。言既善矣，而其文章之体，又有以极于无累而后世取则焉。后之学者，志求古人，当审诸数贤议论历世相符之处，不当增加异说，以求高矣。

且夫正琴瑟者，以耳为准；分淄渑者，以舌为准；定文章者，以气为准；度义理者，以心为准。知之或不能言，言之或不能授，古之豪杰魁磊之士，必有以自得乎此，而后抗千载之下，攀乎千载之上，同而不足以为同，异而不足以为异也。故士平居则务讲度事理，涵揉性情；诵读则务博习于辞，深知其意，则于为文，皆知所以自贵于物，而不暇为绣绘篆饰之功。至其自得也，虽有奥衍如庄周，奇丽如屈原，不以累其言，况其下乎？昌黎韩子曰：“文唯其是尔。”夫刚柔由夫所养，小大域于所知，质文视其所业。老子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近世作者之论，盖各有所偏也。士有特立之操，而后可以成至盛之诣。是以望溪③谔谔于前，梦谷謇謇④于后。故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人有行而言其所己能者，又有望而似见之论。其然否者，不知其将见弃知德之士否也，惟先生终教之。

注释：

①徐东松：即徐湘潭。

②悃愊（kǔn bì）：诚朴不浮华。

③震川：归有光，号震川，昆山人。明代唐宋派首领。

④望溪：方苞，字凤九，号望溪，桐城文派创始者。

⑤梦谷：姚鼐，字姬传，又字梦谷，桐城派重要作家。謇謇（jiǎn jiǎn）：忠贞直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