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五月,南京已经开始入夏。
奉天大殿内,空气有几分燥热,朱允炆刚坐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只是站了片刻又垂然坐下,反复数次,浑然不觉。
燕王朱棣的大军在灵璧击败了大将平安,已经一路南下,直奔金陵城而来,所有人都知道朱棣现在的目标很明确,不在于攻城略地,占领多少领地和城池,他是要直插心脏,在南京城一举击败朱允炆,登上自己梦寐以求的龙座。
盛庸、铁铉、平安……这些朱允炆手下曾经威名赫赫的将军一个个倒在了朱棣的脚下,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军中士气已丧大半,眼下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力挽狂澜阻挡朱棣的脚步了,他朱允炆真的可算是江山已失,大势已去了。
朱允炆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实行削藩政策。
只是,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后悔药,如今的残局只有你死我活!
铜鼎内的龙涎香徐徐燃烧,香气缭绕沁人脾肺,只是此刻闻起来非但不能令人神志清醒,反而还有些烦闷难耐,朱允炆一气之下狠狠地踹翻了这香鼎。
大殿之内咣当作响,旁边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不一会儿,又有太监送来折子,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扬州城沦陷,监察御史王彬不战而降!
扬州和南京不过相隔两百里地,过了扬州,朱棣很快就可以横渡长江直奔京城了,对朱允炆而言,被他强大的叔叔掀下皇位似乎只差一步之遥了,难道自己真的要成为大明第一个被篡位的皇帝?朱允炆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再次重重地瘫坐在龙榻之上,面色犹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
这一次,他没有再站起来。
良久,他才神色悲戚地问身边的两位谋臣道:“两位爱卿,形势危急至此,朕该如何是好?”
这两位谋臣正是赫赫有名的方孝孺和杨应能。方孝孺博学多才,杨应能机谋善辩,都是朱允炆身边最可靠的谋士。方孝孺略略沉吟,率先道:“微臣倒有一缓兵之计,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卿不必拘谨,是何缓兵妙计速速说来听听?”
“可派人前去以割地向燕王许诺,拖延数日,等东南一带征募的军队汇集,我军足可以与叛军在长江上一决胜负!”燕王部队的将士大多生在北方,不善于驾舟操楫,两军若是能拖到江上对决,胜负确实就难见分晓,乍一听,这确实是条良策。
朱允炆也听出了些许转机,他有些惊喜又带着疑惑道:“爱卿觉得此计真的可行?”
方孝孺胸有成竹道:“此行关键在于说服,只需安排庆成郡主出马,必有转机!”庆成郡主乃是朱棣的堂姐,安排她出去游说朱棣,看起来也确实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方孝孺见朱允炆没有反对,自己便退出大殿,急急忙忙去安排拖延计策事宜。
这大殿中只剩下朱允炆的教授杨应能,他见方孝孺走远了,才低声道:“以皇上对燕王的了解,真的认为此计能成?”
朱允炆脸上的惊喜不过显露了片刻就再次消失,而后逐渐变得更加阴沉,整个大殿都随着他的沉默陷入一片深海的寂静之中,他并非昏庸无能之人,若是仔细分析自然也能懂得其中的道理。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我太了解皇叔了,太了解他了……狼行千里,岂会临阵松口?孝孺此行只怕要落空了!”
自古造反都是不成功便成仁,哪里会有胜利在前而拱手让人的道理,尤其是朱棣这样狼子野心的人,他若是有这样的仁慈,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想要以割让土地的条件来说服朱棣拖延进攻时日,只怕是痴人做梦。庆成郡主没有这个能力,朱棣也没有这份善心。
杨应能似是思索了许久,他一向只有保身的小才,却没有安天下的大才,此刻想的自然是另一件事,终于他谨慎地开口问道:“皇上,那要不要提前谋划……”
他的话没敢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朱棣已是势如破竹,这最后一战只怕是凶多吉少,此刻自然应该两手准备,提前谋划好城池沦陷后的逃脱之计。只是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那便是关键时刻动摇军心的妖言惑众,必是午门之外斩立决!不过杨应能作为朱允炆的教授,又是天章六侍之首,他的职责就是保护皇上,这话由他问出也是应该的,而且也是必要的,毕竟留得性命在,这夺回江山皇位的机会就在。
朱允炆苦笑了一声:“真的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吗?”
杨应能叹了一声,无奈道:“皇上宅心仁厚,自有天道相助,只是我等身为死侍,自然要考虑这些情况,但愿是有备无患。”
朱允炆道:“杨教授也不必劝朕,如今是什么境地朕怎么会不知道,朕只是不甘心罢了,不过即便是此次战败,朕也要让朱棣寝食难安,朕也要让天下人记得我朱允炆时刻会卷土而回!”
杨应能俯首道:“那是自然,即便是真到了离开的时候,也必然是要燕王料想不到,让他在位的每一日都是惴惴不安的!另外,臣已经想了另一计策,燕王就算当了这皇上,日后也将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密语一阵,朱允炆的神情有些好转,他朗声道:“杨爱卿,速速宣叶希贤、岳松、梅殷、程济和王钺五人进殿!我要你们十五天内布置完毕,朕要偷龙换凤,惊天而动!”
“臣领旨!”
天章六侍再度集结,一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骗术终于开始上演,这骗术由宫城内的奉天大殿开始熊熊燃烧,却不知烧到何处才能终止,更不知由谁来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