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一千多名九幽宫教徒围攻风雨楼!
看来,这一次对阵中,九幽宫的首选目标居然是风雨楼!风雨楼离“空剑山庄”有数百里,信鸽送来的信息至少已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了,谁也不知道此时的风雨楼已是什么样的局面,但可以想象大概凶多吉少了。因为房画鸥已病卧在床,房画鸥几个弟子一个已死,一个被扣押,方雨又是重伤在身,惟一一个能战的简青门又来了“空剑山庄”,而且带着五百多人一齐过来,加上先前已被围杀的四百弟子,风雨楼所剩的兵力,只怕只有平日一半了!
如此无将无兵之势,如何能抵抗九幽宫一千多人的冲击?单单是寒梦的七八百人便让群豪折损了一千多人,何况还是由“无双书生”领战的!
简青门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如纸!
众人忙用话语宽慰他,其实说者自己心中也没底。
“无双书生”与宁勿缺相视一眼,他们本怀疑房画鸥之病是诱敌之计,现在他们更希望自己之猜测是正确的,否则风雨楼只怕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无双书生”朗声道:“事不宜迟,风雨楼有难,我们自当鼎力相助,诸位脚程快的便与我一道速速赶往风雨楼,其他人也不能延误,而且中途不得分散,以免中了九幽宫之袭击!”
他所说的“脚程快的”自然是客气的说法,意即武功高些的人先赶往风雨楼,其他人紧随其后。
麻小衣道:“不错,‘空剑山庄’善后之事,便由敝帮弟子料理。”
他们丐帮弟子人数众多,这一拨人留在这儿,完全可以在另一处再召集人马,可谓一呼而万应。
简青门拱手道:“在下烦麻帮主告之贵帮弟子一声,在清理山庄时留意一下有没有我大师兄的身影。”
言容颇为哀戚,说是“身影”,其实谁都明白是让丐帮弟子看一看有没有向长安的尸体。简青门赶赴空剑山庄之前,房画鸥便嘱咐他了。众人都认定向长安已死,所以简青门说此话时,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风雨楼为了对付九幽宫,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想到这一层,众人更为风雨楼担忧。
当下,两千余人便分作二拨,一拨三百多人,都至少是一流高手,这些人先行一步,飞速赶往风雨楼,剩下的人则缓上一步。
宁勿缺与丁凡韵自然是在前一拨人中。
丁凡韵的心情是极其沉重的,她心中暗忖空剑山庄从此便不复存在了,若干年之后,人们再看到依稀可辨的大火肆虐后的痕迹,只怕是空余嗟叹了。
而宁勿缺所想的却与她有所不同,他预感到即使这儿只剩一片废墟,日后仍将有一场血雨腥风!
因为,这儿有千百年留下的诱惑!
而世间的一切争战,岂不是皆因形形色色的诱惑而起?
这一行人脚程自然极快,堪称风驰电掣,宁勿缺不想过于张扬,所以并未将轻功全力发挥出来,而是不前不后地随众而行。
行出百余里,众人由小路转入官道。
便在这时,只听得迎面有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因为是相向而行,所以很快众人便看到了迎面有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各骑一匹高大骏马,而地上竟还有二十余名家丁打扮的人跟着这两个年轻人的马一路小跑。
想必是贵家公子、富家千金才有如此无甚作用的排场吧?
远远可闻那年轻女子“咯咯”之笑声,是那般的清脆悦耳!这对刚刚目睹凄惨场面的群豪来说,几近一种享受了。
宁勿缺却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方雨与叶红楼并马而驰的情景,似乎那便发生在昨日,但叶红楼已成隔世之人,而方雨也已身受重伤……
一男一女,都可算人中极品,一个英姿不凡,一个媚艳动人,他们与宁勿缺这班刚刚经历了生死之战的人恰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宁勿缺,因为受了“天妖网”之折腾,早已是衣衫褴褛,与丐帮之百衲衣相去无几。
双方就这样擦肩而过。
宁勿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一时无法想出。
宁勿缺苦思冥想,突然“啊”了一声,把与他并肩而行的麻小衣吓了一跳。
宁勿缺顾不上多解释,只说了一声:“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言罢,已霍然回首转身掠去!
麻小衣惊讶地望着他的背影,但他相信以宁勿缺的武功,已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而且他要赶上众人也不是难事,当下便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赶路。
丁凡韵见宁勿缺突然回头,心便有些不安,但又不便问他,只好仍夹在峨嵋派的众位师太间随众而行。
宁勿缺转身后立即施展绝世轻功,飞掠而去!
转瞬间,已追上了那一对少年男女!
宁勿缺身形一晃,已挡在那对少年男女之前!
两匹骏马受惊长嘶,高高立起!
跟随少年男女的二十来个家丁大乱,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提棍举拳,向宁勿缺张牙舞爪地扑来!
而那颇为英俊的少年一言不发,手中马鞭一扬,呼啸着向宁勿缺当头挥至!
看身手,这少年竟也是习武之人,而且身手颇为利索!
可惜站在他面前的是宁勿缺!
在少年看来,宁勿缺似乎已被当头扫来的长鞭吓傻了,竟不知闪避!
长鞭扫过!
却没有响起少年想象中的皮开肉绽的声音以及惨叫之声,一动不动的宁勿缺居然匪夷所思的未被长鞭扫中!
其实,宁勿缺怎会没有闪避?只是以少年的身手,察觉不出宁勿缺那快比惊电的变化罢了。
少年还以为自己一时失手,怒哼一声,长鞭再次横扫!
宁勿缺心道:“不知天高地厚!”
突然伸手一抓,那呼啸如毒蛇般的鞭梢已被宁勿缺抓在手中!
少年神色一变,急忙猛地一抽,想抽出鞭子,忽觉手心奇热如握赤铁,怪叫一声,急忙撒了手!
几个家丁一涌而上,还未能反应过来,便见宁勿缺双腿飞扬,几个人便倒飞出去,砰然落地时已昏头转向,难以起身!
宁勿缺并不想伤人,所以出手使得都是巧劲,否则这些人哪里还有命在?
少年脸色苍白了,厉声喝道:“你……你是什么人?”
宁勿缺像是未听到他的话,自顾望着那少女道:“我有话要问你!”
少年本是苍白的脸一下子又变得通红,他颤声喝道:“你敢对她无……无礼?小爷我决不轻饶你!”
那少女扫了少年一眼,笑道:“风哥,你紧张什么,人家只是要问一句话而已。”
少年道:“他……”也真无话可说了。
少女微微一笑,对宁勿缺道:“可是好像我并不认识你,所以你问的大概我是回答不上了。”
宁勿缺道:“你骗不了我!”
少女失声笑道:“我骗你?我还未回答你的问题你便说我骗你,恐怕有些不合情吧?”
那少年道:“这人疯疯癫癫,你便不要再理会他了。”
宁勿缺看着少女,一字一顿地道:“你——是——瓶——儿!”
“瓶儿?”那少女在马背上笑得前俯后仰,笑声如银铃。
好不容易她才止住笑容,喘息道:“原来这位兄弟是认错人了,可惜我不是什么瓶儿,我是辛惜惜。”
被她称做风哥的少年对她将宁勿缺称作兄弟显然很是不满,他拨过马头,靠拢少女,伸过手来牵着少女的柔荑,道:“惜惜,对这样的人有什么可说的?我们走吧!”
在马上牵手并不怎么方便,他如此做的目的只不过是向宁勿缺宣布:她是我的人,你休想从中插上一杠!
宁勿缺心中暗笑,他怎会不明白少年的意思?
宁勿缺当然让开,他一本正经地道:“你怎么可能不是瓶儿?你瞒不了我!”
的确,眼前这女子无论容貌、身段,还有她的一笑一颦,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像女人一般的女孩——瓶儿!
可她却一口咬定自己是辛惜惜!
少年大怒,他一怒之下又忘了曾在宁勿缺手下吃过亏。只见他气急败坏地道:“你给我听着,我是司寇世家的三公子司寇风,她是惜惜,而且是我的惜惜,如果你识趣的话,就赶紧走开,司寇世家的名声可不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
宁勿缺把少年的话语当做了耳边之风,他直视着被称为辛惜惜的少女道:“瓶儿,我要问你,杀人坊的真正幕后操纵者是谁?”
辛惜惜瞪大了她那好看的双眼,道:“杀人坊?好可怕的名字!是不是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宁勿缺道:“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我便要出手了,我会用一切必要的手段来使你开口说出真话!”
司寇风暴跳如雷,他大喝道:“小子,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司寇世家的大名吗?真是吃了豹子胆!”
他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宁勿缺这样一号人物,所以断定宁勿缺的来头不会太大,于是便想用司寇世家的名号压压宁勿缺的气焰,让他知难而退。
宁勿缺竟摇了摇头:“我的确未听说过什么司寇世家。”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对江湖中事知道的实在不多!
但这在司寇风听来,却是莫大的讽刺!他怒极反笑,笑声中,突然伸手一抄,已有一杆银光四射的短枪在手,如毒蛇般向宁勿缺暴扎而出!
身手倒也不弱!
但在宁勿缺看来,这点招式却是不成气候了,他轻描淡写地一挥手,本是杀机涌动的短枪竟一下子缩了回去!
没想到司寇风并不知难而退,反而更是怒不可遏!
他左手在马身上一按,人便离鞍直扑而下,短枪映出点点寒光,声势倒也颇大!
宁勿缺心头微有怒意,冷哼一声,正待让这位“三公子”吃点苦头,却听得一声清朗之音喝道:“住手!”
宁勿缺与司寇风齐齐后退一步!
衣袂掠空之声响起,一个高大的身躯掠空而出,飘然落于两人之间!
司寇风惊喜道:“爹!”
来人是一威猛伟岸之中年人,年约四旬,双目如电,让人望之则生敬意!
那中年人“嗯”了一声,微愠道:“风儿,你又不听教诲,胡乱滋事生非了吗?”
司寇风对他父亲倒是极为敬畏,忙辩解道:“爹,是他先对惜惜无礼,我才与他动手的!他还说他根本没听说过江湖中有我们司寇世家这一名号!”
中年人神色一变,沉声道:“风儿,可不许撒谎!”
司寇风道:“孩儿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谎言,惜惜可以为证!”
辛惜惜道:“司寇伯伯,风哥所说的是真话。”
中年人点了点头,看样子他对辛惜惜颇为喜爱。于是便转过身来,望着宁勿缺,道:“小兄弟,犬子是否冲撞了你?”
宁勿缺道:“这倒不是。”
中年人道:“你说过从未听过司寇世家这句话吗?”
宁勿缺道:“说过,但在下并无他意。”
中年人脸色一变,沉声道:“如此看来,朋友你是想找我们司寇世家的茬了?老夫司寇奇,倒要看看朋友是凭什么不把司寇世家放在眼里的!”
他心知自己的三儿子司寇风一向恃宠自傲,在外常常惹是生非,所以宁勿缺与司寇风发生冲突时,便先教训了司寇风,没想到今天却是对方理亏,他心中护犊之心顿起,便要代儿子出出气,教训教训这个自称连与姑苏慕容世家并称为四大世家的司寇世家也不知道的年轻人!
他的手在腰间一拍,右手便多了一杆软枪!
宁勿缺见这个自称司寇奇的中年人一开始并不护短,所以对司寇奇颇有好感,自然也就不想与他发生冲突,当下忙道:“在下孤陋寡闻,所以才不知司寇世家,至于我对……”
只要是江湖中人,谁不知司寇世家?司寇奇认定宁勿缺又提此事,分明是有意奚落他,当下不待宁勿缺把话说完,便沉声道:“接招吧!”
枪尖如电暴扎,但第一招全是击向虚空,果然不愧名门正派,盛怒之下仍不失磊落!
第二招,则是杀机涌动如潮了!
宁勿缺只好扬剑出鞘——因为如果还不拔剑,定又会被对方误会,认为他目中无人!
剑一出鞘,司寇奇便赞了一声:“好剑!风儿,你幸好没有出手!”
这是关护他儿子的话,但在宁勿缺听来,却是很不中听了,如此说来倒好像宁勿缺是仗着剑身不凡,其实剑法稀松得很!
宁勿缺本是极具傲骨之人,当下不由傲气急升,心道:“也罢,我便让你明白更好的是剑法!”
手一颤,剑身如龙吟,突然以诡异至极的角度射出!
司寇奇神色一变,反向飘出,一脸惊愕之色:“不可能!这不可能!”
司寇风惊讶地望着他的父亲。
司寇奇肃然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宁勿缺道:“宁勿缺,宁缺勿滥的宁勿缺。”
司寇奇恍然道:“原来是宁少侠!宁少侠面对红、黄二怪舍生取义的事,已是路人皆知,更不用说烂柯山一战了。”
他转身对辛惜惜道:“宁少侠有什么话要问你,你便照实说吧。”
辛惜惜道:“可他是认错人了,他将我称作瓶儿,如此一来,他要问我的问题我又如何答得上?”
司寇奇对宁勿缺道:“原来是宁少侠认错人了。她的确是辛惜惜,乃老夫至交山西龙雷堡堡主的女儿,对宁少侠之问,只怕爱莫能助了。”
宁勿缺见司寇奇诚恳客气,也觉不便再纠缠下去,只好道:“没想到世间居然有这样相像的人,不知辛姑娘有没有孪生姐妹?”
辛惜惜在司寇奇面前也不敢如何执拗,认真地道:“我只有两个兄长。”
宁勿缺有些失望。
司寇奇道:“此去寒舍不远,宁少侠愿否移驾一游?”
宁勿缺忙道:“怎敢叨扰?何况在下还有要事待办,多谢盛情,冒犯之处,还请能包涵一二!”
说完,便一拱手道:“告辞了。”
司寇奇道:“宁少侠是否为九幽宫之事而奔走?”
宁勿缺道:“略尽薄力而已!”言罢点头致意,转身飞掠而去。
司寇风不满地道:“爹,对这样无礼的小子,您为何还如此待他,不如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
司寇奇冷叱道:“住口!以你的武功,就是再练六十年,也练不到他这份上!”
司寇风失声道:“那……那爹爹……”
司寇奇喟叹道:“爹爹也一样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再战下去,不过自取其辱罢了。宁勿缺……哼,宁勿缺的名气如今越来越大了,我们与他争执,世人未必会买我们司寇世家的面子!”
顿了一顿,他扫了司寇风一眼,接着道:“以他的武功,如果有什么歹心,你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别人爹爹不了解,你这不成器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唉,如果你的武功有他一半高明,便是祖上修来天大的福分了。”
辛惜惜忽然插话道:“他的武功剑法究竟高明到什么程度?”
司寇奇沉默了一阵,方悠悠地道:“剑由心出,不杀而杀!剑法之绝,已丝毫不比‘无双书生’这样的绝世高手逊色了!”
司寇风的脸有些发白了。
辛惜惜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宁勿缺一路疾驰,心中有满腹疑虑,他不肯相信世间会有那么相像的人!
不,不是相像,而是一模一样!自己不可能会走了眼!
但司寇奇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对他那般恭谦,他又怎能不顾对方的颜面?
其实,这也是司寇奇对江湖经验的老辣之处,他知道无法与宁勿缺相抗衡之后,便以礼相待,笑脸相迎,不怕你不软化,而且这样一来也显出自己的大度。
宁勿缺将轻功提至极限,十数里距离,转眼即过!
忽然,前面响起惊雷般的马蹄声!
宁勿缺心道:“该不会又有什么节外生枝吧?”
却听得有人高声招呼道:“宁兄弟,这马是留给你的!”
抬着前看,却是麻小衣正骑在一匹上,后面还有一匹马被牵着跑。
宁勿缺双足一点,翩然掠出,稳稳当当地落在后面的那匹马背上,极目望去,只见前面尘烟滚滚,原来三百多名顶尖高手都已驰马而行了!
麻小衣笑道:“十善帮罗帮主这一次总算是真的做了一件善事,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谁会想到老罗身上会带了那么多金叶子?都说江湖中最富有的是岭南温家,我看十善帮才是最有钱的主!”
原来这些马全是“十善家”帮主“天书”罗网买下的。这样一来,倒为众人节省了不少体力!所谓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指的是十善帮这些钱物平日也是从下层帮众搜罗而来的,可算是不义之财,今天为了武林中事再花了出去,倒不失其值。
宁勿缺与麻小衣说笑着策马飞驰,很快赶上了大队人马,宁勿缺没有解释为何离队,众人也没有问。
当众人赶至与风雨楼相倚存的天涯城时,便觉得天涯城与往日已大大不同了!
每个人的神情都是那般复杂:紧张、激动、骇怕……
没有人能在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空前血战之后还能保持冷静的!
即使是多年以后,天涯城的人描述起风雨楼的这一场血战时,仍是那般的惊心动魄!九幽宫的人显然蓄谋已久,他们以各种身份潜伏于天涯城:马夫、商贩、士卒……
九幽宫的人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在天涯城中本是零零落落,却能够同时发难,并迅速纠集!刀剑出鞘,杀气弥漫!
天涯城中的人惊骇地看着这些如同从地狱中冒出来的幽灵一般的一千多人如潮水般漫进了风雨楼!
风雨楼与天涯城之间有一段“真空”地段,在这个地段,没有任何人烟、树木、房舍……
而再过去便是与天涯城相依地存在着,但在天涯城之人的眼中又显得极为神秘的风雨楼!
九幽宫的人进入风雨楼之后,天涯城中人看到风雨楼那扇通向城里的朱漆大门轰然关闭!
一种末日将临般的情绪在天涯城中漫延开来!天涯城的人与风雨楼可谓唇齿相依,一旦风雨楼灭亡,天涯城的时日亦不长久了。
而天涯城的人知道风雨楼这些日子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雨,实力已大打折扣,九幽宫的人显然就是觑准了这一点,才乘隙出手的。
朱漆大门轰然关上之后,便将血腥关在了门内,把天涯城众人的不安关在了门外。
那天,吹的是西北风。
风从风雨楼吹过,然后吹至天涯城。
那天的风,有点腥、有点甜,又有点咸,那是血的味道!那天的风雨楼,是血雨腥风的风雨楼!
风还吹扬起不绝于耳的厮杀声!风时大时小,飘忽不定。厮杀声、金铁交鸣声与惨叫声也时隐时现,听起来已不像是从风雨楼中传出来的,而是从噩梦中传来的!
那一场恶战,从午时一直延续到傍晚。
人们似乎明白了有时看不见的东西会比看得见更让人不安、更让人揪心!
血腥之气越来越淡,风将它丝丝缕缕地渗入人们的灵魂之中!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扣人心弦的厮杀之声在晚霞笼罩了整个西方的时候,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一般的寂静!
覆灭的会是谁?
没有人知道。
天涯城里的人都在默默注视着那一扇朱漆大门,此门一开,走出来的将会是谁?厄运的开始,还是厄运的结束?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已凝滞了,连天上的晚霞也已凝滞,不再那么轻盈,仿佛它竟是热血凝结而成!
几只秃鹰在风雨楼上空一遍又一遍地盘旋着,久久不落!
终于,风雨楼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声音并不很响,但与它遥遥相对的天涯城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呼吸为之停滞!
朱漆大门打开之处,一个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人站在那儿,他的右手倒提着一把极长的刀,刀锋上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滴着殷红的鲜血!
刀身闪着幽蓝妖异的光芒——是不是因为饮了太多人血的缘故?
天涯城中的众人之心都在一个劲地往下沉,往下沉……
因为,他们已认出此人正是率领着一千多九幽宫教众冲进风雨楼的人,他冲在最前头,守卫在朱漆大门前的四人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这把奇长的刀便已如鬼魅般闪出!
刀出,人亡,头落,血洒!
杀人的动作,已几近完美!
他这时的目光竟有些空洞!然后,便见他突然向前缓缓倒下!
他那宽大的衣袖被风拂起,这使他倒下之时,就像一只飞翔的鸟儿一般!
轰然倒地,了无声息!
他死了!
他的身后现出了一个人,一个高大伟岸的人,一个不出一言便已有凌然霸气的人——房画鸥!
鸦雀无声!
但很快这静寂便成了欢声震动!
房画鸥的身后闪现出了一个个身影,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疲惫,但每张脸上也都有兴奋之色,因为,他们是胜利者!
当“无双书生”这三百多人还在渡江之时,便已有人将此消息告诉了风雨楼中的房画鸥。
“无双书生”等人行至风雨楼与天涯城之间时,房画鸥已迎在风雨楼的大门前了!
房画鸥果然没病,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九幽宫向风雨楼出手。
他向群豪解释了这一点之后,又再三致歉,为了不走漏风声,他骗了众人一次!
可众人心知这并不能怪他,因为兵不厌诈,他们风雨楼能凭自己的力量消灭了一千多九幽宫教众,这已是天大的一个收获!九幽宫行踪神秘,说不定耳目广布,房画鸥事先不露风声,也在情理之中。
但“无双书生”这一拨人在出发征战之前,再加上中途不断有人加入其队伍,最后总人数大概达到了五千号左右,结果折损了一千多人才消灭了对方七八百人,而且还让寒梦走脱了。
现在众人已经知道九幽宫在灭了十几个帮派之后,根本没有扣押各派的掌门人。
相形之下,他们比房画鸥果然逊色了不少!
房画鸥道:“这一千多九幽宫教众是由他们九幽宫二护法暴甲所率领的,暴甲的刀法也可算是惊世骇俗了!看来九幽宫中能人真的不少!”
众人心道:“暴甲与绝魂同为九幽宫护法,想必武功也在伯仲之间。绝魂是被宁勿缺击败的,暴甲是房画鸥杀死的,在这一点上,两人相去无几。但对于排兵布阵,宁勿缺则远不如房画鸥,否则为何进攻寒梦一干人时会受到那么大的挫折,而房画鸥能一举粉碎九幽宫一千多人的进攻?”
风雨楼这些年来在江湖中影响力越来越大,可谓如日中天,经此一役之后,风雨楼的声望更是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武林中人对房画鸥的敬仰之情更甚!
房画鸥面对众人的赞美之词显得很是不安,他道:“房某心中其实可谓诚惶诚恐,房某不诚不实,诸位不嗤笑房某,已是房某之幸了。”
麻小衣道:“房大侠此言差矣,人总有个良莠不齐,若是房大侠早早地就把真相公之于众,说不定立即就有人把计谋传到九幽宫那边了。大敌当前,我们自当行一切可行之计,以图剿灭九幽宫,至于那些无甚意义的细枝末节,哪顾得上仔细考虑?”
“无双书生”也点头道:“不错,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指的便是如此。”
房画鸥仍是一脸自责。
鄱阳湖。
鄱阳湖是仅次于洞庭湖的第二大湖。水域达二百万亩,湖内洲岛错列,四周景色不同,晨、午、暮、夜意境迥然;晴、阴、雨、雾气象万千。晴时浮光跃金,雨时云水茫茫。
不过鄱阳湖中碧波浩瀚的日子总不是很多,它便如同一个深闺中的女子,总是笼着一层淡淡的愁雾。
夕阳西斜时分,鄱阳湖畔。
这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注入鄱阳湖的入口处,三年多来,每天的夕阳西下时,这儿便会出现一艘船。
船老大是个地地道道的船老大,无论从他的肤色、神情、举止,都能看出他已被鄱阳湖上的风吹拂了数十载春秋、在风里浪中走过千百回的人。
但他却又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船老大,他又聋又哑。
可他三年前还是不聋不哑的。
自从又聋又哑之后,他便开始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一件事情:白天在岸上的集镇里购买各色各样的东西,比如说柴米盐油酱酒……凡是人过日子要用的东西,他都买,而且分量大得惊人!
然后,他便雇人把这些东西搬到船上,船顺水而下,到这个入湖口处,恰好是傍晚,日日如此!
接下来的事便是在这儿休息到晨晓时分,待退潮时,他便驾着这艘帆船驶向湖心。
驶向一座终年总是被雾锁着的岛,一座极其神秘的岛屿!
船老大以前人称他为老调,这名字有点古怪,那是因为他话多,即使实在没有话题,他也可以把同一件事在一天之内重复十遍。
除了吃饭睡觉,他的嘴巴全是在说着话,他老是“老调重弹”,人们便将他称做老调了。
可如今他成了一个哑巴!谁都可以想象得出一个以说话为快乐的人成为一个哑巴会有多大的痛苦!
更何况他还不识字!
老调坐在船帮上,叹了一口气——原来哑了的人,也是会叹息的,只不过叹息声嘶哑些,听起来更凄楚万分。
自从干起这古怪的营生后,他挣了不少钱,三年中挣的钱也许是其他船老大一辈子也挣不到的。
可他不快乐。
因为,他的妻子以及一对可爱的儿女都在那座神秘的岛上。也正因此如此,他才不得不干这种古怪的营生,岛上一群魔鬼般的人挟走了他的妻儿,然后在一个无月之夜,与他达成了身不由己的协议:老调须每天向岛上人送上生活用品,并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只要老调安安分分,那么每隔半个月,他便可以与他的家人在岛上团聚三个时辰!
就是为了这三个时辰,他忍辱负重了三年!他也不可能将此事告诉别人了。因为在那个无月之夜,他已服下了对方的药,从此他便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对于这一点,他几乎是自愿的,因为他了解自己的性格,让他把一件秘密藏在心中,真比杀了他还要难以忍受。
而一旦他泄了秘,那他的妻儿就必死无疑!
老调回想着往事——如今他也只能想一些往事,他再也不能唱起高亢的渔歌了——这使他有些忧伤,不过三年来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使他已麻木了,连忧伤也是淡淡的。
他在心里想:“去他妈的钱吧,老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要那破钱何用?能与老婆孩子生活在一起,我倒情愿一个子也没有!天天喝老刀子酒也开心!”
这老刀子酒是鄱阳湖畔最劣的酒。
而现在老调手中握的酒葫芦里灌的可是颇佳的“阳秋”!
阳秋酒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喝起的,老调喝得起是因为他挣那么多钱不知该怎么花?
老调又“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气,一抹嘴,便钻进了船舱。
惟有酒,才能让他将长夜打发过去。
往铺在甲板上的被褥上一倒,他很快便睡过去了。他根本不需担心船上财物的安全。两年多以前,曾有一伙山贼看中了天天泊在湖口的这一船米粮等物,拣了一个阴沉沉的夜晚将这一船的货掠了去!
结果,第三天,这一伙山贼全都死了!
不是简简单单的死,而是一刀一刀地剐死,十四具尸体扔在了集镇的大街上,最初发现的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哪家肉铺扔了一街的猪肉!
从此,哪怕胆再横的盗贼,对老调及他的船都是敬而远之。
老调扯起了细细的呼噜声。
就在这时,舱内拂过了一阵微风,那盏如豆般的油灯灭了。
一个人影如同一抹淡烟般飘进船舱内!
睡梦中的老调朦胧中觉得自己腋下微微一麻,便睡得更死了!
那人影这才重新将油灯点亮,借着昏黄的灯光,映出一张俊朗的脸来。
是宁勿缺!
宁勿缺没想到房画鸥对九幽宫的情况已了解了那么多!
九幽宫的总坛在鄱阳湖的一个大岛上,这一点也是房画鸥告诉众人的。当然,为了妥善起见,房画鸥只是将九幽宫的情况在小范围内作了介绍。
宁勿缺因为已是“无双书生”的徒弟,而且已能杀了武功奇绝的绝魂,自然也在其中。
据房画鸥所言,这岛因为终年为云雾所笼罩,所以鄱阳湖一带的百姓对其知之甚少,只知此岛有千亩之地,四侧为高逾数十丈的绝壁,飞鸟难度,惟有东北方向有一入口,入口如一水谷,水谷内更是浓雾密布,数百年来,只有寥寥数名渔人壮着胆子沿“水谷”而进,但前进了约一里左右的水路之后,便遇上了一大片的沼泽地,只好重新返回!
所以,这云雾深锁的岛在人们心中是一个不解之谜。当有人发现老调日日沿着水谷而进,将各种货物送入然后空船而出时,便猜湖岛上有一大帮的盗寇,不过说有盗寇,却从未有船只被劫,只是一旦有船只过于靠近此岛,便会莫名其妙地倾翻沉入水中,所以三年来,很少有船只靠近此岛!
房画鸥道:“据查,向岛上送日常所需之物的船只有五艘,分别在鄱阳湖各个方向的江岸,从他们运送的数量估计,在岛上生活的人数大概在三四千左右,也就是说九幽宫老巢有三四千人。”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曾推敲过进攻九幽宫的计划,现在说出来也可抛砖引玉。那便是首先探明岛内的情况,然后同时制住一贯来给岛上运送食物的船只,岛上一旦断了食粮,自然支撑不了多久,便会自动派出一部分人离岛出击。只要他们一登岸,我们便乘他们力量分散的机会立即发动进攻。当然,已上了岸的魔教中人,也要以一部分力量牵制住他们!九幽宫经历百多年前的那场劫难,如今又死灰复燃,说明他们颇为顽强,这一次我们不能再重复以前的旧事,务必做到斩草除根!鄱阳湖水域广阔,所以我们一定要将他们堵在岛上打,一旦让他们冲出岛来,进入茫茫的鄱阳湖,鄱阳湖有千里湖岸线,到时我们如何能全面防守?”
“因此,要剿灭九幽魔宫的关键有二点,一是对岛上局势有系统了解,九幽宫一定在岛上苦心经营了不少防线,如果一味强攻,伤亡太大;另外就是如果真的像我们设想的那样,九幽宫受到食粮之困而派出一部分人上岸,那我们就务必要使这一部分人一个也不能漏网,有来无回。否则,九幽宫中人遁入茫茫江湖,只怕若干年以后,又会重燃邪火!”
他看了看诸人,接着道:“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做到第二点并不难,关键是第一点。岛上可称是龙潭虎穴,要想在三四千人的目光下打个来回,是太难太难了。”
当时,宁勿缺便站了起来,慨然道:“在下倒愿走一趟!”
宁勿缺觉得在“空剑山庄”围攻寒梦一役折了那么多人,心中十分不安,他很想利用这个机会作些补偿。同时他也知道要想在岛上全身来回,定需要极高明的武功与过人的胆识,在这种关头,他不能也不愿意退缩。
众人一下子都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谁都知道这极可能是有去无回的任务。
但似乎又没有比宁勿缺更合适的人选了。
宁勿缺与众人约定如果四天之后他还不能回来,群豪便只有强行攻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