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越发接近洛阳,为了隐蔽身份,一行人在路上走的比之前慢了许多。叶凌云,杨千山一路上小心翼翼,眼神鹰隼般犀利地从每个过路人脸上盯过,欧阳彦拿出地图反复确定队伍位置,玄风,欧阳雨潇,陈书雅拖曳在队伍后面。
越向东去,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天空中朦胧的黑烟。杨千山道:“传说永宁寺高过百尺,规模十分巨大,我看那黑烟,就可能是永宁寺失火造成。”
欧阳雨潇道:“那火那么大,恐怕等我们到了洛阳,永宁寺已经被烧空了,那不是省了许多麻烦。”
叶凌云看此处人多眼杂,忙嘱咐欧阳雨潇别让人听见,走漏了风声。欧阳雨潇不服气的小嘴一撅,也没说什么。
行至洛水岸边,水草芦苇丰茂,陈书雅又犯起书呆子病来,道:“诗经有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看见了蒹葭苍苍,但是伊人又在何处?”说着,还偷瞟了一眼欧阳雨潇。
欧阳雨潇早知道陈书雅的心意,其实陈书雅也是一表人才,而且谈吐文雅,又练得一身好武功。但是雨潇嫌弃他太过迂腐,一直也没有和他走的太近。
陈书雅见欧阳雨潇不为所动,于是又道:“昔日,曹植在洛水岸边望见一丽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于是写下《洛神赋》。虽然全篇虚构,但是让我说啊,这篇《洛神赋》,分明就是写给甄洛(即甄姬)的。可惜可惜,曹植虽然对于甄洛情有独钟,但后者早已经名花有主,丈夫还是自己的亲哥哥,不知当年曹植何等愁绪?正所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欧阳雨潇见他又开始长篇大论,忙打断他说:“你说曹植可怜,我还认为甄洛可怜呢。徐公子,你听过曹植和甄洛的故事吗?”欧阳雨潇问玄凤道。
“有所耳闻而已。”玄风依旧言语不多。
欧阳雨潇见自己撞了颗钉子,便道:“我看那曹植也是负心汉,明明深爱甄洛,但是却不敢大胆追求,只能舞文弄墨抒发哀愁罢了。不过比某些闷葫芦可好多了,曹植起码可以写下篇章流芳百世,某些闷葫芦除了一言不发什么都不会了。”
玄风知道雨潇在讽刺自己,知道自己一路走来确实内向,于是没有反驳。
“陈公子,你说曹植是不是窝囊废一个?”欧阳雨潇看玄凤仍旧不为所动,心中气愤,问了陈书雅这么一个问题。
“这……,曹植才高八斗,七步成诗,怎么能说他是窝囊废呢?我看他啊,必是文曲星下凡,只是他哥哥曹丕城府太深,又手握兵权政权,曹植确实不能和他相斗啊。可怜曹植多情种子,到头来…………”陈书雅一说起读书和学问就停不下嘴,连珠炮似的胡扯。
“才不是呢!曹植就是可恨。要我说甄洛才是真可怜,好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因为男人的战争,颠沛流离。早年嫁给袁绍的儿子袁熙,袁绍兵败后被曹丕强行掠走做了妾,和曹植相爱却不能结合,但后来还因为后宫嫔妃的挑拨,被曹丕赐死,到头来一辈子都没有得到幸福。”欧阳雨潇越说越动情,到最后连连哀叹。
“战争本是如此,权势者肮脏的游戏罢了。”欧阳彦冷漠的说出这句话。
欧阳彦此话一出,众人都不再说什么。欧阳彦,欧阳雨潇的生母在七年前死于一场刺杀,那刺客本来是冲着欧阳烨而来,慌忙之中却杀错了人。这件事一直是欧阳家兄妹的心病,从不会和外人提到,
玄风父亲母亲早年间深受战争之苦,从他两岁开始,又因为父亲去调查一个惊天秘密,自己就再没有见过父亲,到现在也不是父亲是吉是福。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欧阳雨潇问陈书雅道:“我听我父亲说,你也是因为战乱漂流到长安来的?”
陈书雅点了点头,眼角泛起泪光,道:“我是开封人。你也知道,七年前开封派兵刺杀欧阳城主,两城因为这件事还打了几仗。我家之前是个书香门第,小康之家,从小我父母就培养我读书练武。可谁能想到,战争把一切都改变了。那年我十六岁,几十个败兵逃到我们镇上,把钱财食物抢了不少,我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之后又逃来了一大支开封军队,说到此避难,其实就是明抢啊。不久后长安一位将军率军打到了这里,人死了几千个,房子都烧光了。我逃难的时候和父母走失了,从此就没有见过。我一路来到长安,靠给人写字为生。之后炎华宫的人看我会武功,把我招收了进去。我才见到了你们。往事不堪回首……”
他这一段话说得欧阳雨潇沉默,欧阳雨潇经历过母亲身亡的痛苦,也深深体会到父母渺无音讯是什么样的滋味。不由觉得自己和他很像。
但起码,陈书雅现在是炎华宫【青衣】的副总长,地位颇高,俸禄丰厚,还有自己喜欢的女孩。起码,欧阳雨潇是欧阳烨的千金,无论有什么事,都有父亲和哥哥替她扛。而玄风,又有什么?终南山隐居的母亲和仆人六合?或者是他身后背的这把剑?
比起陈书雅和欧阳雨潇,玄风尝尽了更多的痛苦。但是,玄风比他们坚强的多,隐忍的多,他从不会将苦痛告诉别人,只会一个人背负。
欧阳雨潇见气愤很是低沉,就问陈书雅道:“陈公子,假如你是当年的曹植,你明知自己此生无缘甄洛,你会怎么做?”
“天下最痛苦之事无非是和爱人难成眷属,要是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宁愿自刎殉情。”陈书雅义愤填膺道。
“哥哥,如果你是曹植,你会怎么做?”欧阳雨潇问欧阳彦道,
“放弃世族生活,与甄洛私奔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过此一生。”欧阳彦望着流淌的洛水,淡淡道。
“哥哥,没想到你还是个懂得浪漫的人啊?我以为你心和石头一样冰冷呢?”欧阳雨潇说笑道。
“徐公子,你呢?”雨潇问玄风。
玄风从未想过情事。自己在终南山生活了十九年,除了母亲和六合,自己身边没有他人,更别说同龄的女子了?他也曾在书中看过曹植甄洛的事迹,他当时只是天真认为,爱情只是羁绊。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遇到自己爱的那个女人,自己该如何做,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徐公子?徐公子?”欧阳雨潇看玄风又发起愣来,忙戳了戳他的肩膀。
玄风回过神来,眼神茫然望着岸边的芦苇,悠悠道:
“我不是曹植,我也不想成为他。若我有幸遇见倾心的女子,不求白头,不求天荒,只求和她心意相通。若此生注定有缘无分,不求共死,不求私逃,只求在月圆之夜,能望夜中皎月,随晴空月华,照映君颜。如此而已,此生便是无憾。”
一席话讲完,玄风依然安静如水,平淡如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欧阳雨潇,欧阳彦,陈书雅都不再说什么,他们已经陷入了玄风所讲的,那种意境。
叶凌云和杨千山默默听着,相视一笑。杨千山对叶凌云低语道:“那徐公子平日里沉默不语,内心却如此细腻,怕以后是一颗多情种子。”
叶凌云道:“世间谁不为情所困?徐公子一言,倒是说出了相思之苦。”
此刻,欧阳雨潇的心,已经沉浸在玄风所说的诗境当中。虽然徐玄风的话如同海市蜃楼,飘渺无踪。没有人知道那些话是否真的能实现,但试问有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为“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的空灵境界所动?她之前只认为,只有山盟海誓,地老天荒,才是真的爱情。一个男子,只有不顾一切,费劲心血地去追求心仪的女子,才算是好儿郎。但时间男子何止千万,哪一个没有讲过甘愿一同赴死,化蝶双飞的誓言?哪一个又能兑现?只有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平淡,才是最好的告白。
欧阳雨潇仿佛看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也会在月圆之夜,对着皎月,倾诉相思。
六人谈笑之中,已经和洛阳城近在咫尺。城中的浓烟越来越猛烈,还可以看到红色的火舌的跳动。大批的僧侣,善男信女口念禅语,面色焦急。等到了洛阳城门楼,六人陷入了人群之中。由于现在不是战时,城门的排查叶较为松散。加上僧侣熙熙攘攘地涌入洛阳城门,玄风他们并未有什么阻拦就进了洛阳城内。
六人径直向永宁寺赶去。街上时不时可以看到坐在路边,面色沮丧的僧人。也有心软的尼姑哭道:“数千卷佛经啊,毁于一旦了。佛之浩劫!”
杨千山问了几个僧侣才得知,由于永宁寺佛塔火太大,塔又太高,根本无法将火扑灭。只能先从底层佛塔中抢救出剩余的经书,即使是这样,抢救经书也会有生命危险。目前,萧不名的军队已经接管了永宁寺的救火工作。
叶凌云听到萧不名已经接管了永宁寺的消息,脸色不由十分难看。喃喃道:“这老家伙真是狡猾,以救火之名,实际上图谋佛教武功典籍,反正是他救的火,书烧了多少还不是他说的算,我们得行动快一些,趁早找到武功经书存放的地点,一把火给他点了,决不能让那些武功落到萧不名的手里!”
众人都点点头,但是越走近永宁寺,路上的官兵就越多。六人现在是商人身份,如果硬要进寺,必定会引起注意。为了不暴露目标,众人商议,先去客栈落脚,然后换上僧侣服装,摸黑进寺烧书。
就在众人拟定计划,前往客栈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你们六人是哪里来的?干什么的?到这里作甚?到军爷这里来,让军爷看看!”
六人转身回望,之间一个满脸胡茬,虎背熊腰穿着厚重铠甲的军官正神气地站在路口,手中握着刀柄,眼神暴怒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