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郑大老爷郑明睿变了脸色,郑老夫人庞氏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你不是真没见过这孩子吧?”
郑大老爷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别说是在堰州的宅子里,就是回京这一路上,郑大老爷也没想起来关注这孩子一眼,倒是青娇和青艳不时跑到他身前娱亲。
“你——”只吐出一个字,郑老夫人庞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只是个孩子,你竟然忍心。”
郑老夫人抹了一把眼泪,“我还是看错你了,早知道这样,我当初死活都应该拦下来,不让你把孩子带走的。”
“也是,不是亲生亲养的孩子,怎么可能对她好呢,如果你娶的是大家的小姐,凭她的教养,还会顾忌些面子上的情分,好歹孩子也能吃喝不愁。”
“可你那位偏还是个丫头出身,连面子上的这点情都不肯做,只可怜了我这宝贝孙女儿,这些年是吃了多少的苦哟。”
郑老夫人庞氏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坚定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吩咐着身边的丫头,“白梅,去叫婆子们……”
伸手指了指三个女孩儿,“把三个丫头的衣裳箱子和妆奁盒子拿过来,让郑大老爷过过目,让他看看,他娘亲是如何难为他家夫人的,编排了他家夫人多少不是。”
看到郑老夫人真有些气急了,郑大老爷一下子跪到母亲面前,“母亲,别生气了,再气坏了身子,都是儿子不好,咱有话慢慢说,您别急,我知道你是心疼青箩,但你对桂芳定是有些误会的。”
郑大老爷现在还在想着,怕箱子抬进来,里面的东西差不了太多,伤了老母亲的颜面,却因为担心着母亲,没有看到自家夫人焦急的面色,以及略微颤抖的身体。
“老夫人,箱子抬进来了,您过目,后面这几个跟着的,是她们自己的贴身丫头和管事妈妈。”白梅很快就把人和行李都带了过来。
屋子里的箱子一字排开,郑青娇的箱子有三个,郑青艳的有两个,而郑青箩的,则只有一个,只这箱子的差距,郑大老爷就皱起了眉头。
“开箱!”老夫人也不再理会郑大老爷,挥挥手让他闪开,自己朝着箱子看了过去。
“是。”白梅冲着箱子指了下手,“麻烦各位妈妈了,请开一下箱子。”
这话虽然是冲着婆子们说的,其实却是对箱子后面的几个大丫鬟说的,她们手里可都拿着各自主人的钥匙呢。
“这就来。”
墨柠第一个站出来,把手捧的匣子放在了箱子上,侧过身从腰旁摘下了钥匙,递给了自己身前的婆子。
“辛苦妈妈了。”
进退有度,明事知礼,郑大老爷再次皱起了眉,只看这丫头,就明显是个知礼数的,有这样的丫头,那主子还能错到哪儿呢。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他抬头看了看站在侧边椅子前的郑夫人邱氏,心里不禁打了个突,那一脸的苍白,到底是为何?
“已经打开了,老夫人。”
听到婆子的说话声,郑大老爷转回目光,看到只有半箱的衣裳,料子比郑青箩身上穿的还要差些,甚至有些已经旧到发白。
郑大老爷的脸色也就跟着白了起来,他也想到,即使是这丫头为了抵毁嫡母的名声,不愿意穿好料子的衣裳,也不应该在箱子里看到这些旧到发白的衣裳的。
就算是府里的丫头,他也没看过谁的衣裳穿到这个程度,而且,如果府里按季给做了衣裳,即使她不穿,也应该在箱子里的,可箱子里根本没有新衣裳。
郑老夫人实在是坐不住了,起了身走到箱子边,弯下腰亲自拎起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小袄,手里抖得不行。
“你是当爹的,是亲爹,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郑老夫人走近郑大老爷,把小袄塞进他的手里,那薄薄的袄子却像是烫了他的手,这该是有多强健的身体,才能穿着这样的袄子熬过冬天。
郑大老爷把袄子捏在手里,手背青筋暴露,却没有说话,当着下人的面,总不能下了郑府夫人的面子,只盼着大小姐和二小姐的箱子,比这个好不了多少。
那自己也能为夫人开脱,说她是为了节约府里的开销,只是,这样的想法,郑老爷自己都不能相信,他平时可是能看到这两位小姐穿什么的。
毕竟是经常在一起同桌吃饭、喝茶的,是呀,青娇和青艳是经常和自己同桌吃饭喝茶的,那自己为什么就从来没想过让青箩过来陪一陪自己呢。
对了,是夫人一直说青箩不愿意见自己,还处处惹她生气,自己才听了夫人的话,不见青箩不说,还把她禁了足的,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你看看吧,你看一看,这也是你女儿的箱子,这也是你女儿的衣裳。” 郑老夫人呜咽的声音传来。
郑大老爷捏紧青箩的小袄,抬眼往郑青娇和郑青艳的衣裳箱子里看去,满满的两箱子,华贵耀眼,只是搭眼看过去,就没有一件不是精品。
更别说是半旧的衣裳了,半件也看不到,郑青娇多了一箱子,是她正在准备的嫁妆,女孩儿到了十四岁,即使没有定下婆家,那也得开始准备嫁妆了。
如果是奢侈一点儿的嫁妆,两三年绣不完的都有,此刻郑青娇的嫁妆箱子,已经快要装满了,里面的衣裳自是华丽非常,金线银丝,蜀锦薄绸,美不胜收。
“我不是想让青娇和青艳穿的不好,她们也是我孙女儿,可你就算是一碗水端不平,也不能差得这样多,你怎么就下得去眼。”
“虽然青箩的亲娘走得早,可她毕竟是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来的正头夫人,你竟然为了个丫头出身的东西,这么苛待她的女儿。”
“我还一直为我的儿子骄傲来着,在我的心里,我儿子即便不能高官厚禄,但他却是个正直诚恳的人,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也不过是个伪善的君子罢了。”
郑老夫人实在是说不下去了,连旁边的丫鬟婆子都看不下去郑青箩箱子里的衣裳了,她们即便是下人,也从没穿过这么破旧的衣裳。
偷偷抬眼去看郑夫人邱氏,原来后娘是这样的,可身边有后娘的不止一个,只是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老夫人,你得为我们小姐做主啊!”
墨柠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手里高高地举起了妆奁匣子,打开的妆奁匣子里,孤零零的躺着一枚银钗,再看郑青箩的头上,钗环皆无。
“你看不到吗?郑明睿,你回头看看你闺女的头上,你看不看得到?”
郑大老爷郑明睿看了看郑青箩梳得光滑整洁,却钗环皆无的发髻,又看了看其他两个女儿的头上,金钗银环,满头珠翠,这次,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了。
“这是她们两个的妆奁匣子,你……”郑老夫人觉得自己都懒得说话了,除了流眼泪,再没有什么能够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虽然知道青箩会被苛待,可也绝想不到会到这种程度,郑大老爷也紧紧地盯着那两只匣子,两个匣子里,满满的首饰不说,还有不少散碎的银子和银票。
对呀,没有首饰就算了,毕竟青箩被自己禁足在院子里,也不太出门,不备什么钗环也还算说得过去,可银子呢,府里是有月例子的,连丫鬟和婆子都有月例银子,那青箩的银子呢。
“银子呢?” 郑大老爷用手指了指墨柠手里举着的妆奁匣子,问墨柠,心里报着最后一丝希望。
“大老爷,我们三小姐从来没看到过月例银子,我们也是一样,但凡我们手里有银钱,也不能让三小姐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我们三小姐从来都是穿别人的旧衣裳,衣裳到三小姐手里的时候就是旧的了,除了去汪副使家去的那一次,三小姐从来没穿过新衣裳。”
“可即使是穿了新衣裳,薄得也是挡不住风寒的,根本出不了门,还是我们拆了一件旧袄子,把旧棉花添了进去,才勉强出门赴了宴。”
“墨柠!” 郑青箩厉声地制止墨柠说下去,完全没有了半点儿平日的软懦愚笨,不知所措。
“三小姐,您就让我说吧,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我怕您再被禁了足,你们谁见过哪家知府家的嫡出小姐,一被禁足就是六年的,六年啊!从七岁大的孩子,长到十三岁的姑娘。”
“就这样被圈在院子里,出不得门,每天吃的饭食,都是不变的三荤一素,素炒白菜和素炒油菜,一碗鸡汤,只有浮油没有鸡肉,一个拌菜,酱油拌黄瓜……”
墨柠哭得抖成一团,再也说不下去了,手里捧着的匣子,因为手的颤抖,那只银钗在匣子里,发出寂寥的叮当声。
因为郑老夫人庞氏在场,郑夫人邱氏虽然焦急,却并不敢出声为自己辩解,惶恐莫名,毕竟郑老夫人不同于丈夫,对自己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