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经济命脉(3)
- 正义的代价
- (美)劳伦斯·李默尔
- 4876字
- 2018-02-26 11:13:15
福西特的父亲为儿子设定了很高的标准。每当他认为福西特表现得不够优异或是有损家族声望时,他就会保持沉默,对儿子避而不见,这种惩罚比用语言谴责更令福西特难受。当年,戴夫的祖父也是这样对待他父亲的,这是福西特家族的传统,十足的白种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做派。
年轻时,所有陈腐的事务都会令戴夫恼怒不已,他觉得父亲总是念念不忘要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好印象。然而,福西特自己却无法完全无视这些标准。他不仅渴望而且迫切需要赢得胜利,不论做什么都希望能够拔得头筹。不仅如此,福西特在努力追求成功的同时,还展现出极高的道德标准,并为此深感自豪。
福西特曾经是个很不错的运动员。在战无不胜的预备学校足球队里,当他给出一记妙传时,人们都在欢呼喝彩,而父亲却不为他欢呼喝彩,他担心这样做会让这个年轻人自视甚高,从而飘飘然不能自已。比赛结束后,父亲会拦住他,盘问他为什么要对裁判的判决提出争辩。“你永远不要那样做,”他父亲说道,似乎争辩这事比比赛结果还重要。
除此之外,戴夫的父亲认为,儿子还没有认识到,比赛的意义并非足球本身。戴夫与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起去上学,将来会对他有好处。但是,戴夫并不把他们当作朋友看待,他很不合群。
当福西特的一些高中同学追捧“魔城”和“沙滩男孩”时,福西特却迷上了一支名为“十年之后”的英国乐队。这支乐队的热门单曲中有一首布鲁斯风格的民谣,歌名叫做《我想改变世界》。在这首歌中,歌手表达了内心的苦闷,因为自己很想对周围世界产生影响,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于是决定留给别人去做。这种处世态度,在福西特的生活中随处可见。
福西特大学毕业后步入职场,他本来以为自己从事的职业能够改变世界。他在卡内基梅隆大学上学时,班里五名学生中只有一人能够获得教师资格。大学毕业后,福西特最初找到了一份英语教师的工作,在纽约州北部的一所公立高中任教。然而,他很快就感到沮丧和失意,因为学校只关注那些最好的学生,而大部分才智并不出众的学生则被学校认为不是很要紧,因此不会受到重视。在福西特看来,这一现象表明美国的教育理念存在问题。
两年后,福西特放弃了教师工作,转而到法学院学习。后来的结果表明,从事律师职业压力很大,工作很紧张,而且律师也不是能够改变世界的职业。福西特把自己的认识告诉了布坎南-英格索尔律师事务所的同事布鲁斯·斯坦利。在律师事务所里,福西特认为斯坦利是自己的知心朋友,是个可以理解自己内心真实感受的朋友。斯坦利提醒福西特:“如果不工作,你就不会得到报酬。”在福西特看来,那些认为民法比刑法高雅的人很愚蠢很无知。
“那些为钱而战斗的人最令人厌恶,”福西特经常这样说。这一认识已经使得他的奋斗困难重重,两位年轻的律师还感到他们正在两条战线上作战。法庭上激烈的竞争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真正使他们感到烦恼的是律师事务所内部的竞争。当他们坐在酒吧里边喝酒边谈论书籍和政治方面的话题时,他们的同龄人有很大一部分还坐在办公室里争分夺秒地加班工作,没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能使这些人分心。
当他们两人还是布坎南-英格索尔律师事务所里年轻的合伙人的时候,福西特与布鲁斯·斯坦利就相处得不错。两人都想在事务所里寻觅某种特别的、之前未曾感受到的氛围。福西特曾经想象着律师们会聚到一处,就法律问题进行严肃的、哲学式的探讨。然而,他所看到的现实却是许多黄蜂似的生物,在电脑前埋头苦干。斯坦利也很渴望能有这样的讨论,与他的朋友一样,斯坦利步入这个行业也是希望能够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福西特和斯坦利两人对彼此的工作都很欣赏,都认为对方有着正直诚实的品质。他们有时会以对方作为衡量自己的标准,有时他们之间也存在某种微妙的竞争关系。当他们一起工作时,福西特认为自己是资深合伙人,会适当地对略微年轻的斯坦利加以指导;而斯坦利则认为他们俩地位应该不相上下,不肯听从福西特的教导。
福西特很少谈论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生活。还在卡内基梅隆大学毕业班读书时,福西特遇见了他的妻子。她来自中西部,是一位皮肤白皙、金发碧眼、有着雕塑般清晰轮廓的美人,人称“完美佳人”。福西特做任何事都竭尽全力追求完美,人送绰号“完美戴夫”。两人俨然佳偶天成。结婚后,戴夫经营着他的事业,妻子照料着他们的孩子,两个女儿克莱尔和阿梅莉亚相隔两年相继出生,六年后小丹尼尔又降生了。福西特认为他和妻子很好地分担了家庭的责任。他每次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时,都会付出全部热情,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尽管如此,福西特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体贴的丈夫,每当重要时刻需要他陪伴的时候,他总会陪在妻子身边。
在随后的岁月里,福西特和斯坦利发展成为亲密的朋友。后来,斯坦利离开布坎南-英格索尔律师事务所,到匹兹堡的另一家律师事务所就职,但他们仍然保持着友谊。1996年,福西特作为共和党人在匹兹堡郊区竞选国会议员,作为民主党人的斯坦利夫妇几乎成了福西特竞选团队的成员。虽然这次竞选以失败告终,但斯坦利夫妇对福西特的帮助却是真诚的和全心全意的。
尽管是关系这样好的朋友,福西特仍然会把某些心事深藏心底。他不打算向斯坦利或者其他任何人吐露这心事,告诉他们自己看似完美的婚姻其实不甚完美。当他回到家里,来到妻子和三个孩子身边时,等待他的经常是心情郁闷和气氛紧张。
由于工作中承受着方方面面的巨大压力,福西特和斯坦利会偶尔出去聊聊天,即兴谈论一些有趣的话题,无所顾忌地发表对法律行业的看法,以缓解工作中的巨大压力。福西特通常会随口抛出各种话题,然后饶有兴味地听斯坦利信口开河,从联邦储备政策一直扯到他最喜欢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诗人。斯坦利慢条斯理地拖着腔调,鼓着双眼,洋洋洒洒地发表各种奇谈怪论,着实令人忍俊不禁。斯坦利就如同信息源,无论什么样的话题,他都能够滔滔不绝、兴致勃勃地阐述一番,而福西特则需要对事情深思熟虑、仔细研究后才会得出结论。
福西特和斯坦利每个赛季都会到匹兹堡破旧的三河体育场观看几场棒球赛。三河体育场看上去如同一辆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在那位匹兹堡出生的流行艺术偶像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眼中肯定是绝佳的绘画题材。
1998年9月,两位好友开车前往体育场观看那个赛季最后一场棒球赛。大学时代的福西特就在卡内基梅隆大学的花格图案队担任游击手;毕业后又在亚利桑那州的墨西哥裔美国人棒球队里打球,参加过冬季联赛。斯坦利年轻时候体弱多病,打不了棒球,他是跟着爸爸一起收听收音机里辛辛那提红人队的比赛,燃起对体育运动的热爱。
当他们看着匹兹堡海盗队同快速飞奔的芝加哥小熊队在场上较量时,福西特说起他曾经读过一本书,是关于西弗吉尼亚州工作和工会组织历史方面的书。早些年,矿工们对工会组织深感厌恶,在他们看来,匹兹堡和底特律之类的城市不过是奴役工人的工厂而已。对于这种观念,福西特表示惊奇。可是,对于那些生活在西弗吉尼亚州山区的民众来说,他们首先想要的就是独立自主。
“一个男人就得想要谋生,”斯坦利说道。“黑人和白人肩并肩共同劳动。没人会认为自己比别人强,或者应该得到有别于其他人的报酬。一个人的价值以每天从煤层里掏出的煤来衡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两人不再谈论采矿的历史,或者是不幸的海盗队正从八连败的惨痛中慢慢恢复,他们就会花时间来讨论法律实践问题。福西特同斯坦利谈起了他的新委托人卡珀顿的情况。当福西特一提到布兰肯希普,斯坦利就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福西特与之较量的这个人早已是美国历史上最有权势的煤炭巨头。当福西特说起,也许有一天,斯坦利也可能上手处理这个案件,斯坦利对此却不以为然。他了解布兰肯希普,也了解西弗吉尼亚州,所以他不想与他们中的任何一方产生瓜葛。除此之外,尽管斯坦利很欣赏福西特,但他也想象不出再次与之共事将会是一种什么局面。
福西特居然会在自己的家乡西弗吉尼亚州接手这样一桩非常重要但也困难重重的案子,这让斯坦利非常震惊。斯坦利是那种几乎总能施以援手或者提供建议的人,不论在法律方面还是在其他任何方面。然而这次,他感到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他不准备鼓动福西特振奋精神,然后告诉他可能需要付出一生的奋斗来完成此事。但令斯坦利难以置信的是,他那位志向高远的匹兹堡朋友居然会驱车南下来到西弗吉尼亚州法院,来了解一个他几乎无法想象的世界。
“这回你可是选对了,”斯坦利说道。
5
1998年9月30日,在与斯坦利一同观看棒球比赛几周后,福西特乘飞机前往里士满,约见布兰肯希普录取证词。福西特担任卡珀顿案的律师已经有六个月了,这是他首次与对方主要当事人会面。与斯坦利不同的是,福西特不喜欢激烈的对峙和冲突。他坐在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双手紧握着公文包,包里面装有打算在录取证词过程中使用的文件。福西特心里还是非常紧张,以至于布兰肯希普和律师走进房间时,他禁不住出了一身汗。
布兰肯希普身高六点三英尺,但他看上去却其貌不扬,给人的感觉比真实身高要矮一些;他超出标准体重足足三十磅,一眼看上去更像一个屋顶材料推销员,而不像《财富》杂志中世界一千强公司的董事会主席;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起话来声音很低,嘴唇几乎不动,似乎是要对方竖起耳朵努力去听他在说什么;他长着一双褐色的小眼睛,眼窝深陷,眼皮耷拉着,看上去双眼像是隐藏在阴影中;他面色黝黑,恰似一只老旧的棒球手套,嘴唇上面的小胡子修成三角形,更加衬托出那长着双下巴的脸孔;他的嘴唇非常薄,说像一条直线也不为过,每当他紧张不安的时候,他那蛇信似的长舌头就会在嘴里来回伸吐,舔湿自己的嘴唇。
布兰肯希普瞧不起大部分的美国公司高层主管,认为他们只不过是“参与公司外围业务的傀儡”。他骄傲地自诩为“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愿意关注细节”。在梅西公司,布兰肯希普采取了削减开支的众多措施,后来,这些措施成为美国公司面对世界经济残酷竞争时普遍采取的应对手段。1991年,布兰肯希普接任梅西公司首席执行官,解雇了百分之十二点八的员工,削减了公司资助的医药计划福利,终止了新员工退休后的医疗保健待遇;他把公司办公场所设在一座拖车式活动板房内,从那里发号施令,管理公司。这座板房邻近西弗吉尼亚州州界的肯塔基州贝尔弗里,外观给人的感觉是一家汽车配件商店,或者是一个普通的房地产公司办公室,而很难令人相信这是阿巴拉契亚地区最大的煤炭公司总部之一。
梅西公司的大部分煤矿位于西弗吉尼亚州南部,不过它在弗吉尼亚州西南部和肯塔基州东部也经营着一些煤矿。这三个地区共同构成了阿巴拉契亚高地中心地带,同样具有独特的山区文化,同样具有依赖于煤炭工业的经济特点。
在这些地区,其他煤炭公司的高层主管并不居住在西弗吉尼亚州,尽管他们大部分的财富都来自这个州,而布兰肯希普则一直自豪地居住在这个他成长的地方。1950年,这位梅西公司董事会主席出生于肯塔基州的斯托普奥沃,在距此不远的西弗吉尼亚州德洛姆村长大,从小就过着贫穷的生活。德洛姆村位于蜿蜒流淌的塔格佛克河沿岸,这条河流正是两州的分界线。
布兰肯希普的母亲名叫南希,丈夫在军队服役期间,南希有了外遇。丈夫退役回家后,发现她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名叫唐纳德,但这孩子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从那以后,他就不想与这母子两人有任何关系。南希·布兰肯希普本来可以靠领取政府救济金养育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而且接受福利救济并非什么耻辱的事情,但她没有这样做,而是在德洛姆经营了一家有两个加油泵的小店,以此养家糊口。她的小店,同沿路六七家其他的小店一样,出售旺德面包、五香火腿、博洛尼亚大红肠、特温奇面包等诸如此类的小商品。这个骄傲、坚毅的女人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赚回的钱刚够维持全家人的温饱。
从母亲身上,唐耳濡目染,学会了严厉刚强的处世原则,对别人的人品和动机持怀疑态度,并且谨慎地加以判断。南希这样的小店经常会给那些兜里没有现金的顾客赊账,她知道哪些人她可以信任,一旦拿到煤炭公司的薪水或者每月的福利支票,他们一定会来支付油钱;她也能分辨出什么样的人会欺骗她,之后还会顺着公路向前开车,又去欺骗别人;她也知道哪个少年会在给家里买面包的时候顺手偷走一块好时巧克力;她会告诉自己的孩子们哪些顾客还不错,哪些孩子他们可以一起玩,哪些则不能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