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富强说:“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发达。她打了几年工后,自己开起快餐店,后来又开起饭店。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就成了餐饮业巨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很多想不到事偏偏就会发生。说句让你见笑的话,当年我见她打出暴牙妹快餐店的招牌,我就觉得可笑。这人咋以丑为美呀?自己丑得不得了了,竟然还展示自己丑陋的一面给别人看?城里的人也真是怪,以丑为美,源源不断光顾她的快餐店,送钱给她。现在的人也是如此,老是冲着她的招牌去,目的也就是看看她那颗牙齿是不是暴露而出。”
张大勇说:“我想人们的选择是有理由的。她的饭菜肯定地道、可口,足斤也足两。”
黄富强说:“可以这么说。”
张大勇说:“她那颗牙齿太让人恶心。现代科技这么发达,她怎么不去做美牙手术。”
黄富强说:“我听说,她一直拒绝去美牙。为什么?道理很简单,相术大师跟她说了,你如果做了手术,你的财气就会随之而破。”
张大勇问:“她结婚了吧?”
黄富强说:“她老公当年跟她在小食馆一起打工,人长得靓,只是神情总是忧郁,很像忧郁王子。”
张大勇说:“这么一说,我知道你气短的理由了。”
黄富强说:“兄弟,你想说什么呀。我长得也不蛮嘛……”
张大勇说:“她老公是个王子,怎么会看得上你。在市里,你顶多算得上一个经常在菜市里出没的鱼贩,一身腥味。除非她是个猫女,喜欢吃鱼,只要她闻到鱼腥味,就会火烧火燎地扑上来,不用你脱裤子,她也会帮你一一脱光。不过做生意嘛,跟美丑没有什么关系。你只要找到她,攀攀情,叙叙旧,兴许她同意采购我们的肉蛙。”
黄富强笑说:“我尽力去试试。另外的几家公司,我也会去碰,专门找负责采购的女经理商谈。对了,这店面得起个名字。暴牙妹的生意那么火爆,靠的是就是她暴牙妹这三个字。干脆,我们也叫暴牙哥如何?”
张大勇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有暴牙妹,我可没有暴牙妹。跟风的生意都做得不会太长久。至于店名,想想再说。不行,我们就去找社科院周易研究所的人测测。听说那儿的所长搞这一行吃香得很,起的人名、店名、商号灵得很,不知道他起一个名号要多少钱。我见很多老板起店名时,都爱用一个‘鑫’字,我读的书不多,也不知道这字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这字肯定是个好东西,不如我们起个‘诚意鑫田鸡王’的名字。”
黄富强说:“对,就这么起,省得请人家起名得花一大笔钱。就叫‘诚意鑫’田鸡王。这响亮的名字,肯定让人耳目一新。”
就这么确定店名后,他们到靠近友爱路的南棉街一摊点炒了两样菜,要了几瓶啤酒,痛快地吃起午餐。回到出租房之前,张大勇分别接到城南派出所和刑侦大队的电话,请他来派出所一趟。
他知道,车荣福已跟城南分局的领导打了招呼。他想,有熟人就是好办事。如果不找八哥说说这事,兴许承办案件的民警也根本就不重视此事。他匆匆打的赶到派出所,之后又匆匆赶到刑侦大队。得到的答复的是,“我们会尽力破案的。你还有什么样的要求,只管向我们提出来”。热情的态度,与此前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随后,警方还给他观看了拷贝回来的监控录像。
此时,张大勇才清楚地知道,银行说了假话。他的银行卡被调包后,一经保安提醒他就冲进营业厅要求挂失,而职员却拖拉着处理,以致在那几分钟时间内,让不法分子领走钱。或者说,有两个戴着帽子的男子联合坑骗了他,一人把他的卡骗到手,一人靠近前取出卡再离开。之后,调包男子还装作好心地跟他闲聊,后面佯装取款的男子则借故离开,跑到对面的商业银行柜员机取走8000元钱。如果说这过失是由于他造成的,他认为,当他醒悟过来时冲进去银行要求挂失,职员耽误了几分钟。正是这几分钟,使得不法分子第二次冒领成功。这一次,银行应负责。
他再次找到农业银行。此回,银行已不像先前那么推诿责任了,他们称自己有过失,不过拒绝赔偿他的损失。银行提出,此事要等警方结案之后才能赔偿。他异常愤怒,说:“你们要是不赔偿给我这两万元的损失,我就告你们!”
一个自称姓刘的主任摊着双手,做出一副奉陪的神色说:“这是你的权利。”她很年轻,也很干脆利落,说话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是得到上级银行领导的授意,绝对不能妥协给客户。
张大勇说:“如果告不倒你们,我也要搞臭你们。报纸上不行,我就在网上搞。反正我也不在乎那两万元损失了。从此以后,我也不到你们银行存钱了。”
刘主任说:“少了你这个储户,我们银行照样运转下去,地球也同样转下去。我奉告你一句,如果你无中生有地诬告我们,我们也有保留诉讼的权利,到时就怕你玩不起。”
张大勇气不打一处出:“好吧,你们就等着瞧吧。”
愤愤地离开银行后,他立即找到黄富强,商量着起诉的对策。黄富强说:“打官司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我们跟他们玩,玩不起。我们输也是输,赢也是输。人家是阿爷的单位,输也输得起,赢也赢得光彩,反正那钱都是阿爷出的。多少民告官的事情,都是这样的结局。”
张大勇脖子变粗了,说:“总不是让人这样骑在头顶上屙屎屙尿吧!”
黄富强说:“搞臭他们!反正你也不在乎那些钱了,那钱就当作给狗吃掉了。”
张大勇说:“怎么搞?我一个记者也没有认识。即便找到了记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公正报道。上次报道的事,记者就在帮银行说话,一副奴才嘴脸,屌得很。”
黄富强说:“不是每个记者都是这屌样的。我认识都市报一个记者,够哥们。两年前,我在菜市贩鱼时,有个记者来采访我,写了一篇猪肉涨价后鱼价是否也会跟着上涨的报道。之后,我还跟这记者有过来往。如果我把这事跟他说了,他肯定会帮忙的。”
张大勇问:“请记者帮忙,要不要给辛苦费?”
黄富强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这个记者不会收的。反正这事也是个新闻?我们给他提供线索,他还得感谢我们呢。现在给记者报料,都有报料费呢。”
张大勇说:“你跟他联系,约个时间跟他见面。不过,我还是有此担心,万一记者也被银行收买了怎么办?”
黄富强说:“我们就到网上发帖子,揭露记者的腐败。再不行,我们就做一个横幅,上面写着‘农业银行的过失造成我两万元被人冒领’,然后拉着横幅到处行走。从这个县走到那个县,又从这个县走到那个市。我就不相信搞不臭他们。有一个皮包过长的家伙到南国男性曙光医院动手术,手术之后伤口感染,两天后他就死去了。他的家属十分气愤,在得不到赔偿的情况下,打出吓人的横幅,上面写着‘曙光医院皮包手术医死我儿’,死者家属举着这条横幅满街走,最后走到了医院大门口。这样一来,医院真的没法做生意了。后来,我听说医院赔偿了死者家属的损失。我们也可以模仿这种形式去维权,搞臭他们。现在各家银行竞争得很厉害,我们这么一搞,他们肯定受不了。”
张大勇说:“这种搞法,绝!”
6.
黄富强把桃源江都市报记者丁后锋带到张大勇的面前时,已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张大勇见丁后锋戴着一副墨镜,说话粗声粗气,风风火火,便认为此记者与该报那个女记者相比,是两个不同的层次,值得让人玩味。再三欣赏之后,他又觉得此记者有些油嘴滑舌,精明得过了头。
丁后锋开门见山地说:“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事是个新闻,有新闻价值,值得采写。是否能刊发,我不敢保证。据我所知,我们报社跟多家商业银行有一定合作关系,他们既有广告投放我们那儿,也跟我们领导很熟。有一回,我一个同事采访了一件事,说的是一个储户前往银行领钱,准备给小孩交学费。当天排队取钱的家长特别多,大家心情本来就很烦躁,此时有一个VIP客户插队,就把他们激怒了。那家伙却说,你们可以办一张贵宾卡。大家正想揍那家伙,保安及职员居然声援他,说贵宾卡就享有这样的权利。大家纷纷指责银行区别富人与穷人。此事惊动了110民警。同城几家媒体也闻讯赶到现场采访,最终稿子没能发出来。原来,银行表面上是接受媒体采访,解释事因。等到记者一走,他们就给各家媒体的负责人打了电话。我听同事说,采访结束时,银行领导就对他们说,欢迎新闻舆论监督,我们有错必改。事后证明,这话是有潜台词的。因为银行与报社有着某种默契。只要涉及到银行的稿子,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银行总是让它无法见报。就算是见报了,也会处理成某某银行,反正商业银行那么多,读者也不会知道是哪一家银行的事。”
“我这事怕是黄了。”张大勇叹息道。
丁后锋说:“别着急,我也在想着如何帮帮兄弟出这口恶气。我会找个由头搞个调查性的东西出来的。太个案的文章,领导就会找理由毙掉它,给银行做个顺水人情的。”
见丁后锋这么胸有成竹,张大勇眉开眼笑了,说道:“那就有劳丁兄弟你了。至于你的酬劳,我会处理的。”
“别别别这样!”丁后锋急忙挥手道:“你这么一做,我这文章就变成有偿新闻了,这是新闻职业道德所不允许的。既然是兄弟,哪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我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张大勇问:“这话怎么说?”
丁后锋说:“很简单,我的文章如果写成功了,得到读者的认可了,我就有成就感。说句不怕你们见笑的话,我从部队转业到这个地方后,就怀着崇高的新闻信念,一直想做个职业新闻人,做个为民请愿的记者。如果有一天走到街头上,很多人对着我说:‘瞧,就是这个记者弄的那些事,你看他多有胆气,敢为我们老百姓说真话。’那么,我就无憾此生了。”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声,感染了张大勇。冷静之后,张大勇认为丁后锋在以如此独特的方式取得他的信任。不管如何,他觉得对方无法改变一些现象。庞大的社会机器犹如铁环,环环相扣,岂是一个年轻记者所能扭转的。
此前,他在广东打工,每天都看当地的报纸。不用说,广东的报纸敢言人之所不言,敢披露或曝光一些官员的恶行。而对于一些有背景的人和事,也是不敢涉及的。正如他所知的中央电视台视“焦点访谈”栏目,京城里的人与事,他们从不去碰;对于其他省市的事情,他们常有批评。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北京那儿的人管着他们,岂敢捅娄子。
未请丁后锋出来之前,张大勇就对报道他的事情没有抱有什么希望。他想:“记者能报道当然是好,如果不能报道,姑且当作认识他,日后可能会找他帮什么忙。”
丁后锋继续说:“如果这事不能见报,下一步,你们可以按你们原先的计划策划一下,拉起一张横幅满街走。到时,自然会有热心的人给你们拍照发到网上。网络现在很发达,网民的智慧不可小觑。”
“我也是这么想。”张大勇把几包玉溪烟放到丁后锋面前,丁后锋连忙把烟推开,说:“你别这样。我自己有烟……”
黄富强说:“兄弟,没关系,你拿着吧。家里要是来了客人,也可以拿来招待他们。”
丁后锋说:“既然把我当作兄弟,就别这样让我为难。今天之所以出来赴宴,是看在你的面子。以往,类似的饭宴,我多数会拒绝的。记者做新闻,第一要义就是要保持中立、客观,如果吃了当事人的饭,拿了当事人的东西,评判的标准就有可能受到影响。”
“我们只是希望你帮帮我们。能不能报道,我们并不期望。最后定稿的事,也由不得你来说。只要你去采访了,给他们一些压力,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张大勇把玉溪烟取了回来,放到自己的面前,“那钱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上什么。我原先的想法,损失了就损失了,下一回注意就是了。反正,我也不缺这钱才能过活下去。我就是不服气银行的这种态度,明明是自己有过错,居然没有勇气承认,还尽力掩盖事实,在报纸乱说。他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请焦点访谈的人来曝光。”
7.
次日,张大勇和黄富强带着丁后锋来到事发现场——北大路口那儿的农业银行。丁后锋在那台自动柜员机前,用数码相机拍着照,还听着张大勇介绍当时的情况。见有人拍照,保安急忙走过来问:“干什么的?”
黄富强拦着保安,说:“记者在采访。”
“记者采访得经过我们同意。没有我们的同意,不能随便乱拍照。”保安认得张大勇,见丁后锋在柜员机前“咔嚓”地拍着相片,急忙推开黄富强,挡在丁后锋的跟前,口气很冲:“你给我停止!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相机缴了?”
丁后锋说:“蛮不讲理!记者有采访的权利,读者有知情权,你有权力阻挠我采访吗?你又不是银行的领导,咋这么多管闲事?”
保安大声叫道:“我在这儿做保安,就要维持这儿的秩序。你就是找到我们领导,我们领导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张大勇气愤了,便是压住怒火,不紧不慢说:“我很感谢你那天的帮忙,让我避免更大的损失。假如换了你也这么被人坑了钱财,而银行既不向你道歉也不给你赔偿,你会怎么想?你以为那两万元钱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呀,这可是我的血汗钱、辛苦钱啊!”
保安的口气软了下来了,说:“我是吃人家的饭的。领导交代我怎么做,我也只能执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