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松检校传授琴艺的房间在里屋二层。轮到春琴时,佐助便引着春琴上楼,安顿她坐在检校对面,将古琴或三味线摆好之后便候在教室之外,等课程结束时再进去迎接。即便是等待的时间佐助也不敢放松,竖起耳朵注意听是否下课,以便可以在第一时间冲进去,而不是等春琴召唤。听多了春琴练习的曲目,自然而然牢记于心,音乐修养便如此建立起来。后来他能成为一流的琴师,一来也许有一点天赋,更主要的是有这段侍奉春琴的经历。如果不是这种极力跟春琴分享同一世界的强烈意愿,恐怕佐助这辈子顶多只能作为打着鵙屋分店招牌的药材商,庸庸碌碌地度过此生。晚年的佐助双目失明,即使位居检校之位,亦时常慨叹自己的技艺远不及春琴,能有今日作为全凭春琴不吝赐教。佐助总是把春琴捧到九天之上奉若神明,把自己贬得低到泥土里。他的话不能全信,但是论琴艺的优劣,春琴的确天赋异禀,而佐助便是靠刻苦精进才成功的典型。

十四岁那年的年末,佐助萌生了买一把三味线的念头,于是开始有意识地积攒平时主家给的赏钱、去别家帮忙时领的小费,待到第二年夏天便买了一把做工粗糙的三味线。为了不被总管发现,他把琴杆和琴身分别放在阁楼的卧房中,夜夜都待伙计们睡着之后,悄悄练习。可惜他带着继承父业的任务前来,当时并没有觉得能以琴艺养家糊口,亦没有这番自信。之所以买琴练习,皆因自己对春琴忠心耿耿,她喜欢的东西自己也想多多了解。也正是因为并没有想过靠旋律来赢得青睐,所以练琴一事对春琴也极力隐瞒。佐助跟五六个学徒伙计同住在一站直就碰头的卧房,他保证绝不打扰他们睡觉,这才换得众人保守秘密。这些年轻的学徒们正处于怎么睡都睡不够的年纪,一沾床立刻进入梦乡,所以并无抱怨。但是谨慎如佐助,还是会等大家都熟睡之后,钻进放被褥的壁橱里练习。阁楼自然闷热,壁橱里的夏夜更是难熬,但是既能起到隔音效果,又可以掩盖外面的鼾声梦话,倒不失为完美之所。只不过用不了拨片,只能摸索着用指甲练习。佐助在这漆黑之中感觉没有丝毫不便,盲人始终置身黑暗,二小姐也是在黑暗中弹三味线,现在自己终于能跟二小姐身处同一片黑暗之中,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乐事。所以,即便后来佐助可以在公众面前弹琴,也会跟春琴一样,手持乐器时必然合上双眼。这个习惯也表明,佐助在眼睛正常的时候已经渴求着跟春琴共患难,甚至尽可能去感受对盲人不便的场景,简直到了艳羡盲眼的地步。考虑到少年时代就开始有这种心态,佐助后来成为真正的盲人并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