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引擎低鸣(3)

不会吧?我也开始担心了。我从未想过亨会在学校被人欺负。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当事人却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有关自己的话题。“下次再说吧。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总而言之,所谓信息,都是真假混杂的。有时巧妙地插入某些假信息,反而更能使大众信服。你看,比如你喜欢一个东西,却在网上公布的信息中写‘我讨厌它’,这样可能就会有人为了恶心你故意送这样东西给你,你就源源不断地得到了喜欢的东西。”

“这算《包子好恐怖》[7]的网络版吧。”

“啊,哥哥,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亨盯着手机说。

“什么问题?”

“‘不起眼’是什么意思?”

“‘不起眼’?”良夫一头雾水,但他并没对亨说你上网查查不就知道了嘛。

我也在苦苦思索,不起眼?是说个子小吗?

“‘不起眼’就是无趣无聊的意思吧。你问这个干什么?”荒木翠回答。

“网上这么写的,荒木翠和仙台市内一个不起眼的白领结婚后引退。”

“别瞎说!”

“你说我干吗!我只是读出网上的信息而已。”

“‘不起眼的白领’?写这个的人真够狡猾的。”荒木翠接着说。

“狡猾?怎么说?”

“因为判断是否‘不起眼’,全都取决于作者的主观臆断吧。又没有明确的定义,说什么叫‘不起眼的白领’,完全是信口开河。然而,这样的报道一出来,大家就都信以为真了。从未见过我老公的人也会认定‘你和不起眼的白领结婚了’。所以我说写这个报道的人狡猾啊。就算是公司白领,也有很多种嘛。”

“那你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良夫问,“我听说好像是与医学、免疫有关的领域?”

“是的。”荒木翠笑着问,“怎么了?”

“喂,哥哥,这个上网一查就知道了。网上说他从事的是免疫疾病的研究以及药品开发的工作。这真的是公司白领干的工作吗?一说到制药,我就想起顶着爆炸头的老学究埋头在一堆烧杯、烧瓶里的画面。”

“没有爆炸头的白领也可以做这个工作哦。”荒木翠回答。

“拯救为疾病所苦的人,这是很伟大的工作啊。才不是‘不起眼’呢。”

荒木翠意味深长地叹息道:“我刚结婚的那段日子很难熬,大家对我们真是口不留情啊,说什么的都有。”接着,她举了几个例子说明何谓“口不留情”。

比如有人说她看腻了花花世界里的豪门公子,反而觉得圈外的平凡男人更新鲜;还有人说荒木翠另有相好的男人,但是关系不能公开,所以就找了这么个不起眼的男人掩人耳目。

“说实话,你不觉得我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吗?反正对政治和历史都没有任何影响。”

“没这回事儿!大家都很关注的。”良夫提高嗓门。

“因为荒木家就像扎比家一样。”亨一副老于世故的表情。

“啊?扎比家是干什么的?”荒木翠问。

当然,我也不知道。

“是高达中的名门望族。”良夫苦笑着解释,“你也不知道高达吧?”

“就是机动战士嘛。这个我知道。”荒木翠回答。

亨闻言拍手大喜。“不愧是高达,就是有名!”

“扎比家就是高达里统治吉恩军这帮坏蛋的家族。”

“哥,说坏蛋好像不太对,他们也是冲锋陷阵的战士啊。”

“不要计较这些细节啦。总之,统帅吉恩军的就是扎比家。”良夫说。

荒木翠优雅地道歉:“不好意思,这些我都不太懂。”接着她又说,“夏亚也是扎比家的吗?”“你知道夏亚?”“好像叫红色什么来着?”“红色彗星。”“对,我知道,他也是扎比家的吗?”“很可惜,夏亚是戴肯家的。”“是戴肯家的很可惜吗?那两家像源氏和平家一样差很多吗?”

在他们讨论高达角色时,我继续前进。

亨又把注意力转向手机。“网上还写了别的。荒木翠引退后,积极投身慈善事业,参与孤儿院的志愿者工作。这是真的吗?‘积极’这个词也是一种主观性表达吧。”

“热心投身于人道支援,真了不起!我很钦佩。”良夫满怀热情地赞美。

“人道支援这个词太冠冕堂皇了吧,听起来好假。”不知为何,荒木翠的话里流露出几分欣喜。

“你总是帮助儿童,是很喜欢孩子吗?”

“怎么说呢……”她用好像在为别人做精神分析的语气说,“看到那些孩子努力生存的样子,我就想帮他们一把。我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健康地成长,不合情理、无可奈何的事越少越好。而成人的世界是我想改变也改变不了的。”

眼前只有一条路,无须转向。不过我所担心的是到底要开到哪里去?

对面车道上,一辆出租车渐渐从反方向驶近,我跟他搭话。“现在我拉着一个叫荒木翠的人。”对方立刻兴高采烈地回应:“称得上日本贵族的就只剩荒木家了吧。她可是仙台之宝啊。”看那个兴奋劲儿,引擎转速都提高了吧。“荒木翠怎么会坐德米欧这种车啊?”“你真过分!我也没办法啊,她自己上来的。”“那你小心点儿啊。你们私家车都不懂怎么好好拉客人。”

虽说千车千面,但是我所认识的大部分出租车都是万事通,喜欢八卦,而且自尊心比天高。“与你们不同,我们常年行走八方。”出租车们经常自豪地夸耀,“轮胎磨损程度也是你们远远赶不上的。”

我在信号灯前左转,继续前行。良夫强调:“无论如何,对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你的婚事是一件特大新闻。尤其在仙台市内,大街小巷都闹得沸沸扬扬,祝福气氛堪比皇室大婚。”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哥,这你都记得?”

“那时我还是小学生,多少也有一些印象。妈妈记得很清楚,她就喜欢这些事。”

“但是后来各种八卦消息层出不穷啊。”荒木翠语气缥缈,仿佛在追忆遥远的过去。

“是吗?”

“是啊。报纸时不时就拿‘荒木翠疑似出轨’做文章。”她苦笑,“我结婚时,那些报纸明明都在祝福我们,说知名演员与圈外人相恋是宛如奇迹的爱情故事。”

“哥,‘出轨’和‘婚外恋’是一个意思吧?”

“差不多吧。”

“还是不要跟小孩子说这些比较好。”

“啊,也是。”良夫皱起眉头。

荒木翠又微微一笑,说:“总之,那时大家都千方百计想证明我们的婚姻不幸福。”

“如果你们一帆风顺的话,大家就没有八卦聊了,多无聊啊。你看,做塑料模型也是一样,组装时很开心,一旦装好就只能做做装饰了。久而久之,就会想要拆掉重装。”

“我觉得,一旦没有其他可以炒作的话题,记者就会想起我们。‘头儿,惨了,这周没有爆炸性新闻了怎么办!’‘没事,不是还有荒木翠吗?’”

荒木翠随口模仿虚构的记者对话,虽然只是稍微改变声线,却给人一种身临其境般的现场感。这就是演技吧。亨和良夫都笑了,但笑声似乎并没有缓解气氛,荒木翠接着自导自演。“‘不行啊。荒木翠生活规规矩矩,没有可炒作的地方啊。’‘放心吧。首先,从荒木翠居住的地区挑个男人出来,年龄在二十到五十之间,和荒木翠相识的男性就行。然后,以他们俩为主角,写一篇《荒木翠出轨疑云》的报道。’‘这样没问题吗?’‘没问题。仙台市有一百多万人口呢。’就这样,出现了许多含沙射影、无中生有的报道。”

“最近又有了。”良夫说,“一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你的报道。”

“那这次的出轨是真事,还是记者恶意炒作?”

“亨,别胡说。”良夫呵斥道。

“这个啊,也许是我自作自受吧。”

“请问,您真的出轨了吗?”良夫问。

“啊?‘真的’是什么意思?”荒木翠语调微变,良夫的问题似乎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良夫说不下去了。

“我哥哥他不想承认这件事。扎比家,不,荒木家的公主殿下和普通男人出轨。”

“和不起眼的白领?”荒木翠苦笑。

“对。没有爆炸头的白领。我哥哥担心公主幸福下嫁平民这个美丽的童话破灭。”

荒木翠美目圆睁,那双大眼睛焕发出前所未见的光彩。“你啊,真是什么都懂。”她的口气毫无讥讽,完全是心悦诚服的样子。

“没这回事,我不懂的多着呢。”

“但我要对你哥哥说抱歉了,现实不是童话。这次不是空穴来风,是真的出轨了。还有,过去那些说我疑似出轨的报道也都是真事。”

“啊——!”良夫夸张地怪叫。他脑中仿佛有一口大钟,此时被一记重槌敲响,而且他还想让别人听听这钟声有多响。

“哥,你受到严重打击了吧?”

“这次还是和那种家伙出轨!”

副驾驶席上的亨转头看向后座。“对不起,我哥说你那个出轨对象的坏话了。他是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荒木翠扑哧一笑。“我也知道丹羽君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不太好。”

她说起丹羽君时的语气十分亲昵。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良夫开始专心和这位女明星交流。

不好!不好!专心开车啊!我焦虑起来。

“对他我了解得很少。只知道丹羽是个依靠‘太阳君’的版权度日、游手好闲、不谙世事的宅男。每天就窝在家里鼓捣电脑什么的。”

“其实……”荒木翠停顿一拍,接着愉快地说,“他就是游手好闲、不谙世事、只会鼓捣电脑的宅男啊。”

“看来大家说的没错啊。”良夫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也可以认为他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啊,哥哥。”亨认真地说。荒木翠闻言又笑了。

“如果这个人是宅男的话,那你们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呢?”

“好像在接受记者采访啊。”荒木翠笑道,“那本杂志没写吗?荒木翠是怎样与深居简出的大少爷相遇相识的。”

“这本大概是过期杂志吧。”亨翻着杂志说。

“这样啊。”荒木翠轻叹一声,“丹羽君四十多岁,虽然没有工作,但也不用为生计发愁。每天就在家里玩玩电脑,悠闲度日。糖果点心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真是差劲的男人!”也许是出于嫉妒,良夫恨恨地吐槽。

“他过着如此堕落的生活,因此遭到天谴了。”荒木翠说。

“天谴?”

“就是虫牙。他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连龋齿菌都看不下去了。长虫牙就只能去看牙医。但是那个人特别怕生,又怕疼,还想保护隐私,这么一来,市内符合他要求的牙医就很少了。结果,我们俩便在同一家医院里碰到了。”

“你们是在医院相遇的?牙医不是应该保护患者隐私吗?”

“也是无巧不成书。”荒木翠说,“丹羽君的病历和别人的病历搞混了。”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儿?”良夫提高嗓音。

我也一时搞不清状况。

“确切地说是处方搞错了。医生手写的病历好像都要录入电脑统一管理。”

“现在都是这样管理了呀?”

“现在X光片也可以保存为图片文件呢。结果,那个挂号处的工作人员在更新数据时出错了。”

“哎呀呀。”

“于是,丹羽君差点儿又拔了一次本来已经拔掉的智齿。”荒木翠微笑道。

“他活该。”良夫点点头。

荒木翠愉快地笑出声,就好像小孩子开心地讲述朋友的糗事似的。两人的亲密程度可见一斑。“不过,千钧一发之际,医生发现了。丹羽君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嚷嚷:‘我差点儿被你们杀了。’”

“太夸张了吧。”

“然后他又找挂号处的工作人员出气,说就因为你的错,我的智齿差点儿被拔两次。‘007’也不能拔两次智齿啊!邮递员也不能拔两次智齿啊!总之,把医院搅得鸡飞狗跳。”

“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然后,不幸的是,我正好来看病。一进医院,吓了一跳。但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这时,丹羽君注意到我,大喊一声‘荒木翠’!”

“直呼其名真没礼貌。不能原谅这种人。”

“不过,因为这个契机,我们就渐渐熟悉了。”

“那个医院太过分了,病历都能搞错。”亨批评道。

“只是工作人员一时疏忽而已,幸好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不过那个牙医带来的麻烦可不止这个。”

“出什么事了?”良夫担忧地问。

也许是良夫追问得太急切,荒木翠未作回答,只是摇摇头。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眺望窗外的荒木翠忽然轻柔地长叹一声,平静地说:“有个兄弟真好啊。”

“这个……怎么说呢,其实我们年龄差很多。”良夫说。他是家里的老大,二十岁。老二圆香十七岁,亨十岁。

“我出生后不久,爸爸就去世了。”

“啊……”

“这个信息上网也查不到哦。”亨淡然地说,“爸爸是因为交通事故去世的。”

“那你妈妈不容易啊。”这句话并无特别之处,倒不如说是陈词滥调。然而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沉痛或哀伤,车内的气氛反而骤然轻快起来。

“因为我妈妈立志要成为多利亚一族啊。”良夫语带自嘲。他转动方向盘,我随之转向左侧。

“多利亚一族?也是高达里的?”

“不是。”良夫笑道,“就是普通的多利亚。不是有很多食物以多利亚命名吗?好像因为那是多利亚一族发明的料理,所以才这样叫。”

“但实际上,真正的多利亚料理,与日本众多被叫作多利亚料理的其实是两种东西哦。[8]”亨说。

“啊?是这样的吗?”良夫有些吃惊。

“好像是的。”

“反正我妈妈干劲十足,决心把我家发展成能用自家姓氏命名料理的家族。”

“好棒的妈妈。”

“但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比如,有多利亚奶酪饭和多利亚烤虾,我们家姓望月,就要叫望月奶酪饭和望月烤虾了。好难听!”

荒木翠开怀大笑。

“啊,不好意思。请问接下来要怎么走?”良夫问。

前方不远处有个三岔路口。良夫总算想起问路线了,我松了一口气。我最害怕不知道目的地盲目乱开的司机了。

“我说,开到这里就行了吧?我试着设定了方向导航。”亨似乎在推测目的地。可他怎么会知道呢?我正纳闷的时候,亨转身把手中的一张纸递给荒木翠。不知何时开始,亨开始操作汽车导航了。“这是您刚才开门时,不小心掉落的。我在导航器上设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