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优秀学员
- 安德的影子
- (美)奥森·斯科特·卡德
- 10318字
- 2016-07-27 15:23:21
“难道他就没玩过一次幻想游戏?”
“他甚至连游戏角色都没选过,更不要说进入游戏了。”
“这简直不可能,每次电脑启动,那个游戏界面都会出现。”
“他重新设置了他的小电脑,让那个游戏界面不再弹出。”
“从这些事中你推断……”
“他明白那不是游戏,他不想让我们分析他的思维方式。”
“可是他希望我们提拔他。”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埋头学习,在三个月以来的每次测试中都取得了完美的分数,但他却只读过一遍教材。他在钻研他自己选择的别的题目。”
“例如?”
“沃邦[1]的书。”
“沃邦是那个17世纪的防御工事专家吧?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也搞不懂?”
“他和其他孩子相处如何?”
“我想用‘孤僻’这个词来形容他最恰当不过。他对谁都客客气气,从来不主动接近谁。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提问。新兵小队的孩子们都认为他是个古怪的人。他们明知他各科成绩都比所有人好,但却不嫉恨他。他们把他看成个天才。没有朋友,倒也没有敌人。”
“这点很重要,居然没人嫉恨他。按理说他老是那样不合群,该招人嫉恨才对。”
“我想这是他从大街上学来的本事——善于调控自己的情绪,他从不发脾气。也许这就是大家为什么不再拿他的个头打趣的原因。”
“你告诉我的这些事,并没有显示出他在指挥方面有什么潜力。”
“如果你认为他对展现指挥才能没兴趣的话,那你可说对了。”
“那么……你认为他在搞些什么?”
“他在分析我们。”
“不露痕迹地收集各种信息。你真的认为他有这么老练吗?”
“别看他小,他可是从大街上混出来的。”
“我想不妨稍稍试探他一下。”
“让他知道他的沉默寡言使我们困惑?”
“如果他真有你想的那么聪明,恐怕他早就知道我们的困惑啦。”
豆子对自己身上是否干净毫不在意。要知道,他有几年不洗澡的先例。几天不洗澡算什么。如果其他人介意,他们尽可以保留意见。让他们闲聊时议论去吧:个头比安德还矮!年纪比安德还小!每次测试都是最高分!像一头臭烘烘的猪!
淋浴时间异常宝贵。趁着大家都在洗澡,他可以在小电脑上使用一个邻铺孩子的身份登录。他们都脱光了,只带着一条浴巾去淋浴,所以制服跟踪系统自然就失效了。在这段时间里,豆子可以登录并探测网络系统,而不用担心教官们发现他在系统里动手动脚。他只略微修改了一下自己小电脑的设置,就避开了那个试图分析他们思维的幻想游戏的愚蠢邀请。他的电脑每次都会自动把主题切换到另外的页面。这样做并不难,他估计教官们发现他这种做法以后,不会觉得特别吃惊。
到现在为止,豆子只发现了很少一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每当他突破一个限制,就会感到自己被另一道更强大的防火墙阻住。他了解到一个情况,以前也有学员试图破解过这个系统。他听到一个传说,说的是安德——当然只有他——怎样在入学第一天就闯入系统,又怎样用上帝的名字登录等等。他心里明白,虽说安德手脚异乎寻常地麻利,但教官们本来就期望有天赋的学生能干出这种事,所以也不能说安德做出了什么出乎教官们预料的举动。
豆子的第一个收获,是发现了教官们的电脑系统监视学员电脑活动的方式。为了防范电脑向教官们进行自动报告,他建立了一个私人文件区域,如果教官们不进行特意搜索是不可能发现的。这之后,当他用其他人的身份登录时,不管何时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他都记住位置,再把这些信息下载到自己的私人文件区,闲下来再慢慢研究——在他研究这些信息的时候,小电脑向教官提交的报告是:他正在调阅图书馆的某部书籍。当然他看过那些书,只不过所花的时间比他的小电脑向教官所报告的时间少得多。
做好这些准备,豆子满心以为可以干一番大事了。但他立即就碰上几道防火墙——墙后面才是有价值的信息。网络系统里的确有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但不愿轻易交出来。他找不到任何完整的空间站地图,只发现一些学生活动区的地图,而且这些地图总是太小,太简略,而且故意不按照实际比例来画。但他在一个程序中发现一系列应急地图,这些地图会在气压突然下降之类的紧急情况发生时,自动显现在走廊的墙上,指示出最方便逃生的安全门。这些地图的比例是准确的,把这些地图与他在私人文件区收藏的单张地图拼接在一起,他建立了一个空间站模型。当然除了安全门以外尚无其他标示,不过他借此认识到,空间站里有些走廊通往与学员区域平行的系统。空间站显然不是由一层,而是由三层平行的轮盘构成,通过许多交叉点连接在一起。学员区以外那些地方一定是教官和职员的居住区,是补给中心,是与舰队指挥部保持联系的通信枢纽。可惜那些地方有独立的空气流通体系,和学生区的管道系统互不相关。这意味着,他虽然可以在学员区这层轮盘中大搞侦察活动,但对另外两层轮盘,就无计可施了。
无论如何,在学员区这个轮盘中,还是有不少秘密之处值得探究。学员们有权使用四层甲板,另外再加上A层甲板下的健身房和D层甲板上的战斗室。但事实上这个轮盘一共有九层甲板,两层在A甲板下面,三层在D甲板上面。那些地方一定有某些特别用途。豆子考虑,既然他们将这些地方划为学员的禁地,就说明这些地方很有探索价值。
而且,他必须尽快开始探索。健身训练很见效,他更有力气了,不过还得注意通过节食保持瘦削的身材——他们强加给他的食物多得让人难以置信,并且与日俱增,可能因为早先的食物配给没让他的体重增加到他们认为合适的程度吧。他必须控制自己体重的增长,否则要不了多久他就不能钻进管道了。但是,要探察秘密甲板层并能及时返回,淋浴的这点时间显然不够用。要想去探索的话,恐怕只好牺牲一个晚上的睡眠。对那个豆子是无所谓的——少睡一夜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天早晨,迪马克走进宿舍宣讲的头一件事,就是让每个人马上修改各自的密码,要求改密码时必须背对房间里的其他人,并且不能将新密码透露给别人。“绝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新密码。”他说。
“有人用了别人的密码吗?”一个小孩问,他惊慌的声调里透出一丝恐惧。真丢脸!豆子真想笑出声来。
“所有IF属下的人都这样做,所以你们最好从现在开始逐渐养成这种习惯。”迪马克说,“如果谁使用相同的密码超过一星期,大名就将出现在小猪榜上。”
豆子清楚,教官们已经察觉到自己正在进行的侦察活动。他们可能掌握了他在过去几个月里所做的种种试探,甚至可能清楚他发现了些什么。他登录系统,删掉那个私人文件区,希望这样一来可以瞒天过海。他已经牢牢记住了自己所需的一切信息。他再也不会依靠小电脑去记那些本可以用脑子记住的东西了。
豆子脱下制服,裹好毛巾,与其他人一块儿朝淋浴室走去。迪马克在门口挡住他。
“咱俩谈谈。”他说。
“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洗得上澡?”豆子问。
“你怎么突然开始讲究个人卫生啦?”迪马克问。
豆子明白盗用别人密码的事露馅了,估计要挨一通训斥。但是,迪马克却在他身边靠门的一张下铺上坐下来,问了一个极其普通的问题:“你在这里和大家相处得怎么样啊?”
“很正常。”
“我知道你的测试分数很高,不过我担心你在这帮孩子里没交到几个朋友。”
“我有很多朋友。”
“你是说你叫得出大多数人的名字,还有你从不跟任何人发生摩擦吧。”
豆子耸耸肩。他不喜欢这种询问,就像不喜欢小电脑的使用情况被任意监控调查一样。
“豆子,系统的每项设计都自有其用途。我们判断一个学员的指挥能力要参照多种因素。课堂表现固然十分重要,但领导能力也同样重要。”
“能到这儿来的人在领导能力方面,应该都是才华横溢的,对吧?”
迪马克笑了。“嗯,不错,但你们还不能马上成为领导者。”
“我像个三岁的小孩。”豆子说,“我想多数孩子都不愿意主动向我打招呼。”
“但你应该建立自己的朋友圈,其他孩子就是这样做的。你一直没有这么做。”
“我认为没必要通过这种途径成为一名指挥官。”
迪马克的一条眉毛挑起来。“这么说来,你希望自己无所作为?”
“你看我的测试分数,我是不求上进的人吗?”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迪马克问,“你不玩其他孩子玩的游戏。你个人的健身训练十分古怪,你不是不清楚正常训练是为了使你们强壮起来,是为了使你们在战斗室里发挥得更出色。你好像也不打算玩那个幻想游戏,对吧?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么终将一事无成。战斗游戏是我们评估指挥能力的基本手段。要知道,学校里的一切生活都是围绕战斗游戏这个中心展开的。”
“在战斗室里我会表现出色的。”豆子说。
“要是你以为不做充分的准备就能投入战斗游戏,那可大错特错啦。头脑敏锐和身体敏锐完全是两码事。你还不懂在战斗室里对体能的要求有多高。”
“我会参加常规训练的,长官。”
迪马克往后斜了斜身子,闭上眼微微叹口气。“嗯,你以后会服从命令。对不对,豆子?”
“我会努力的,长官。”
“你少跟我胡扯。”迪马克说。
“什么意思,长官?”要切入正题了,豆子想。
“要是你把与教官藏猫猫的精力用在结交朋友上,你就是这个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孩子啦。”
“那应该是安德·维京做的事,长官。”
“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脑子被那个维京占满啦。”
“占满啦?”第一天以后,豆子就再没向人打听过维京的事。他从不加入与维京有关的讨论,从不去战斗练习室观看安德的课外训练。
噢,做过头了。真是愚蠢的错误。
“新兵中只有你一个人完全避开安德·维京。你对他的时间表可是一清二楚啊,你居然从没和他碰过头。能做到这点,真有些难为你了。”
“我是个新兵,长官,而他是一个战队队员。”
“别回避问题,豆子。你说的这个理由一点也不能令人信服。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说些毫无价值的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对付责问的法宝。“我刚来时又矮又小,大家随时都拿我和安德做比较。我想找到一条适合自身发展的道路。”
“我现在姑且接受你这个说法,因为我受够了你的那些胡说八道。”迪马克说。
迪马克提到的那些自己针对安德的情况,豆子惊讶地发现也许那是真的。但为什么我就不能有一些正常的类似嫉妒的情绪呢?我又不是机器。迪马克好像打算继续谈一些更敏感的话题,豆子有点不快。无论他要说什么,豆子都准备用一番假话敷衍了事。
“对我说说,”迪马克道,“你为什么拒绝玩那个幻想游戏?”
“那游戏看起来又无聊又乏味。”豆子说。这倒的确是事实。
“这理由可不够好。”迪马克说,“首先,战斗学校的其他孩子并不觉得它无聊乏味。事实上,游戏的模拟系统会自动改变,适应每个玩家的兴趣。”
对此我倒深信不疑,豆子想。“那全都是些幻念中的角色扮演,”豆子说,“没什么实际意义。”
“别再玩你那套捉迷藏的把戏了,听清楚啦?”迪马克厉声说道,“你知道我们用这个游戏来分析玩家的个性,所以你就拒绝玩这个游戏。”
“听起来你已经分析过我的个性了。”豆子说。
“你还是打定了主意要独来独往,是吗?”
豆子沉默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我看过你的借阅书目,”迪马克说,“对沃邦感兴趣?”
“有什么不对吗?”
“路易十四时代的防御工程学?”
豆子点点头。他回想起沃邦是如何变革自己的战略,以适应路易十四时代日益困窘的财政状况:放弃纵深防御,采用浅纵深防御;几乎抛弃了所有修筑新堡垒的方案,全靠修修补补或者搞点劣质工程勉强维持。这就是穷困状况下的战略构思。豆子说起这些,迪马克没听几句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豆子,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去学这些与太空战争不相干的知识呢?”
豆子从没想过这问题。他已经学完了从色诺芬[2]和亚历山大[3]到恺撒[4]和马基雅维利[5]以来的战略思想发展史。沃邦只不过是其中一环。读这些书并不在他计划之内——他大多数的阅读只是为了掩护自己在电脑上进行的秘密探索。但是现在迪马克已经问到头上来了,那么对于十七世纪的防御工事与太空战争的关系,说些什么好呢?
“把沃邦的书放到图书馆去的人又不是我。”
“舰队的每个图书馆都收藏有全套军事著作。比那个沃邦的著作更重要的书多的是。”
豆子耸耸肩。
“你居然在这个沃邦身上花了两个小时。”
“那又怎么样?我在腓特烈大帝[6]身上花的时间一样长,但我并没有因为读过他的著作就想跟他一样搞队列操练,也不想在火线上列队前进时用刺刀戳死那些胆敢逃出队列的士兵。”
“你不是真正在读沃邦的书,对吧?”迪马克说,“我想知道在那两个小时里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就是读沃邦的书啊。”
“你以为我们不清楚你的阅读速度吗?”
“当然,一边读还在一边想,脑子里总得做些思考吧。”
“很好啊,那你都想了些啥呢?”
“正像你刚才提到的,怎样把那些策略运用到太空战中去。”开动脑筋,赶快想,再多些时间就好了。怎样才能把沃邦与太空战拉扯到一块儿?
“我在等你的回答呢。”迪马克说,“让我们来听听你昨天用两个小时得出了些什么样的高见。”
“呃,当然,在太空中不可能建立防御工事。”豆子说,“传统意义上说,是这样的。不过有些事仍然值得尝试。比如沃邦的袖珍堡垒,建立在主防御工事外围的机动工事。你可以尝试扩大防御的外线,用小股机动力量拦截来袭飞船。还可以布置屏障、雷区、浮游物障碍区。疾速行进的飞船撞到浮游物时,会造成严重的损害,甚至被撞破外壳。这是我读沃邦的书时最先想到的一些问题。”
迪马克点点头,没有插话。
豆子反倒越说越来劲了,“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和沃邦面临的情况不同。我们要防卫的对象只有一个——地球。在空间作战,敌人的主攻方向不受限制。他能够从任何方向发动突袭。因此我们遇到一个棘手的防御难题:立体防御。防御线推进得越远,防御面就越大,受人力和物力限制,很快就会出现人员和工事在配置上的矛盾。如果敌人不经由黄道面[7]发起进攻,那在木星、土星或海王星上建立基地有什么用处呢?他可以绕过我们所有的防御工事。二战中尼米兹[8]和麦克阿瑟[9]曾使用纵深的岛屿防御体系对付日本人,不过那是二维平面的防御战术。而我们与敌人是在三维空间中交火,所以纵深防御战术没有实用价值。我们能采用的最有效的防御手段只有一条:尽早发现对手的行踪,主动出击,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来犯之敌。”
迪马克缓缓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继续说。”
继续说?这还不够用来解释阅读沃邦所花的两个小时吗?“呃,但是,灾难几乎无法避免,因为敌人可以分散进攻。就算我们截住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攻击编队,敌人仍然可以用剩下的百分之一给地球带来可怕的毁坏。众所周知,第一次与虫族交战时,一艘坠落地球的飞船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灾害。那还只是一艘。设想有朝一日十艘飞船撞上地球——如果它们觉得不够,还可以在一天内派出更多的飞船!——它们就可以消灭我们所有主要的人口聚居区域。我们可是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啦。”
“这就是你读沃邦时的心得体会了。”迪马克说。
总算完啦。说这么多应该能让他感到满足了。豆子松了口气说:“通过研究沃邦的军事思想,我发现需要我们着手解决的防御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那么,”迪马克说,“你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呢?”
好办法?你迪马克把我豆子看成什么人啦?我现在关心的是如何应付战斗学校的环境,而不是怎样去拯救世界!“我不认为有什么好办法。”豆子迟疑了片刻说。不过,他实际上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忍不住随口接着说起来,“也许根本用不着防御地球。事实上,敌人和我们一样脆弱,易于攻击,除非它们拥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防御部署,比如能把整个行星都包起来的隐形盾牌之类。所以唯一的策略是不顾一切地发动一次全力进攻,把我们的舰队送到它们的本土母星去,摧毁母星。”
“可是,假如敌我双方两支舰队彼此错过了,就像过去的军队夜间行军时错过敌人一样,那会出现什么结果?互相摧毁对方的星球,人类与虫族全都只剩下舰队里那一点活人?”
“不会的。”豆子说,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如果我们能在第二次虫族战争结束后立即派出舰队就不会。在马泽·雷汉对它们实施沉重打击之后,失败的消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传回它们的母星。所以,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建立一支舰队,立即出发,前往它们的母星。上一次失败的消息刚刚传到,我们毁灭性的反击便接踵而至。”
迪马克眯起眼睛:“你倒是提醒了我们注意这个问题。”
“嗯,我明白了。”豆子渐渐意识到自己对每件事的判断都正确无误,“我们的攻击舰队一定早已出发。早在这个空间站里的人出生之前,舰队就被发射出去了。”
“真是有趣的学说。”迪马克说,“只可惜每个论点都错了。”
“不,没错。”豆子说。他清楚自己没错,因为迪马克有点坐立不安了,汗珠从他的前额渗出来。豆子的一番话显然击中了某些要害,这一点迪马克心知肚明。
“我是说,你对空间防御难度的看法有点道理。但不管难度多大,我们还是得硬着头皮去做,这也正是把你们招收到这里来的目的。但你想象中的舰队发射并不存在——第二次虫族战争耗光了人类的资源,豆子。我们得花费时间重新打造一支舰队,并且必须为下次战争准备更先进的武器。如果你真的在沃邦的故事中有所收获,就该懂得没有财力做后盾而投入战争是行不通的。此外,你假设我们知道敌人的母星位置也不切合实际。不过,你对摆在我们面前的重大问题还算分析得不错。”
迪马克从铺位上站起来。“很高兴知道,你并没有把学习时间完全浪费在攻击电脑系统上。”他说道。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宿舍。
豆子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去穿衣服。没时间淋浴了,但没关系,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给迪马克造成了很大的震动。第二次虫族战争并未耗尽人类资源,这一点豆子拿得准。行星防御计划的漏洞那么多,IF不可能视而不见,尤其是在可能导致输掉整个战争的前提下。他们懂得必须主动出击。他们会尽快组建舰队,然后发射升空。是的,舰队肯定早就出发了。除此之外,很难想象他们还能想出另外的解决办法。
那么无缘无故地建造这个战斗学校干什么?莫非迪马克是正确的,建造战斗学校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地球周边布设防御舰队,以抵抗可能发生的侵袭吗?
如果这是事实,就没必要躲躲闪闪。完全用不着说谎。事实上,地球上所有的宣传都指向这一点,都在提醒人们为下一次的虫族入侵做好准备。迪马克无须反复说明那些IF已经向三代地球人不断弹起的老调。但迪马克听到我的说法后却冒出一头冷汗。这是否暗示着所有地球防御的说法都是虚构的呢?
围绕地球的防御舰队不会缺乏兵源,这正是可疑之处。常规招兵步骤足以应付其需求。防御战争也不需要卓越的才智,稍稍机敏灵活一点的人就能胜任。早期侦察,谨慎出击,始终注意保留应急的预备队,这些事几乎人人会做。最后的成功不是依靠指挥素质,而是依靠战舰数量和武器质量。没有理由建造战斗学校——战斗学校在攻击战争中才有意义,只有在一场机动战争中,战略战术才能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但是攻击舰队已经出发。豆子明白,战斗几年前就打响了,现在IF正在等待着胜负的消息。而这要取决于虫族母星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少光年。
还有一种可能,豆子想,战争已经结束,IF知道我们打胜了,但他们却故意把人们全蒙在鼓里。
理由很明显。只有一件事能让地球上的人停止内战——共同对外,打垮虫族。一旦人们得知虫族的威胁已经被排除,相互间郁积已久的敌意就可能爆发。伊斯兰世界和西方国家的矛盾,长期处于压制中的俄罗斯帝国主义与北约的对抗,或者在印度的地区冒险主义,或者……总之地球立刻就会一片混乱。连国际舰队的资源也会在军队派系的内讧中消耗殆尽。最终结果无疑是地球的毁灭——甚至根本用不着外星蚁类生物来动手。
这可不是IF希望看到的结局。紧跟着必然发生骇人听闻的同类相残的战争。正如罗马在赶走迦太基人以后爆发内战而四分五裂——只怕还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现在的武器更可怕,人们之间积怨更深。国家之间和宗教教派之间的冲突,远比罗马人争夺个人领袖地位的斗争惨烈得多。
IF绝不会容忍出现这种情况。
在这样的背景下,就只有战斗学校才能维护世界和平。多年来,几乎地球上所有的孩子都被考察过一遍。那些具有军事指挥潜力的孩子离乡背井,被发送到空间站来。最优秀的或者最忠实的毕业生,被留在IF继续效力。IF在最终宣布战争结束,并且打算抢先一步排除某些国家军队的威胁时,可以用他们来指挥舰队。最后,世界将永远统一在一个政府之下。设立战斗学校的主要意图仅仅是让那些优异的孩子离开地球,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变成任何国家或党派军队的指挥官。
归根结底,法国大革命之后,是因为欧洲主要国家对法国的入侵,才导致绝望的法国政府发现和提拔了拿破仑,但到头来,他夺取个人权力的欲望终于取代了保家卫国的激情。IF决意不想让地球上出现第二个领导抵抗战争的拿破仑。所有可能成为拿破仑的人全都被集中到这儿来了,穿着傻瓜制服,在愚蠢的游戏中战斗,争夺霸权。这也正是小猪榜的用途,通过驯服我们,借以控制世界。
“再不穿好衣服,你上课就要迟到啦。”豆子对面下铺的男孩尼古拉说道。
“多谢。”豆子说。他脱下裹在身上的干浴巾,迅速穿好制服。
“抱歉,我把你使用我账号的事向教官报告了。”尼古拉说。
豆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是说,我本来不知道是你干的,但他们来问我在应急地图系统中寻找什么。当时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不难猜出有人用我的名字登录过,那一定是你了,因为我用小电脑时只有你能看得见。嗯……我是想说,你太聪明了。不过我真的不是有意告密。”
“那就好。”豆子说,“我不会介意的。”
“但是,嗯,你发现了些什么,从地图上?”
直到这一刻,豆子才放下了心中的疑问,原来是有人向教官报告了这事。没什么,我不过有些好奇罢了。他本可以这样来回答。但是现在他对世界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变化。往后他应该着手与其他孩子建立良好的关系,这倒不是为了向教官们展示领导才能,而是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当地球爆发战争,IF的雕虫小技不管用的时候,就得依靠联合阵营,他得提前弄清楚,在未来那些不同的国家和集团的指挥官中,哪些是盟友,哪些是敌人。
就IF而言,他们的计划必将失败。如果得逞了才叫怪呢。那首先得要求数以百万计的官兵克服自身的故乡情感,一心效忠IF。这根本不可能。真要到了那种时候,IF必定自身难保,不可避免地将分裂成若干小集团。
幕后那帮策划者当然意识到了这种危险。参与策划的人数一定被控制在最低限度内——也许只有一些把持政权的统治者,大将军和行政长官。当然也可能有几个战斗学校的人知道内情。因为整个计划的核心就是这个空间站。有两代最有天赋的指挥官在这里学习过。他们每个人的学习记录档案都保存在这里——谁最有才华,最有价值。他们有哪些弱点,无论是性格方面的还是指挥能力方面的。谁是他们的朋友。他们是否忠诚。权衡一切后,应该派谁在这场种族之间的大战中担负起联合舰队司令的职责?谁又应该被剥夺指挥权,隔离起来直至人虫之战结束?
他们担心豆子不参与他们设置的那个小小的思维游戏,这不足为奇。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成了一个难以预测的人。这会给他带来一定的危险。
但是,豆子如果现在才投入那个游戏,也许更危险。不玩游戏可能让他们感到担心和疑惑——不管他们针对他制订出了什么样的计划,至少他们还对他一无所知。如果他参与这个游戏,他们也许就不那么疑心了——但如果以后他们要对付他,一定会利用他在玩游戏时无意中透露出的信息。豆子不怀疑自己具有控制游戏的能力。但即便故意利用游戏去误导他们,这种误导本身也会告诉他们一些信息,比自己希望他们掌握的更多些。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他的所有判断也许都错了。他也许还没有发现最关键的情报。也许并不存在什么已经发射的舰队。也许他们还没有在虫族的母星上消灭对手。也许真有一个不顾一切地建立防御舰队的计划正在实施过程中。也许。
豆子必须掌握更多信息,才能使自己在分析问题和做出抉择时不犯错误。
另外,要尽快结束自己孤立的现状。
“尼古拉,”豆子说,“给你说了我在地图上发现的秘密你也不会相信。这个地方事实上有九层甲板,而不是四层,你信吗?”
“九层?”
“这还只是在这个轮盘中。另外,还存在两个他们从没对我们透过一点风的轮盘。”
“但空间站的照片上,只显示出一个轮盘哪。”
“拍那些照片的时候,的确只有一个轮盘。但按照计划,最后要建起三个轮盘,相互平行,同步旋转。”
尼古拉一副费力思索的样子。“但那只是计划,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建造另外那些轮盘。”
“那为什么在地图上的应急系统中要把它们标示出来呢?”
尼古拉笑了。“我爸爸老爱说,官僚们从来不会丢弃任何东西,包括过时的垃圾。”
的确。他为什么没想到这点呢?应急系统的图纸,无疑在第一个轮盘投入使用前就画好了。那些地图是按事先的设计规划制作的,就算后来不再建造其他轮盘,就算三分之二的地图上没标出走廊的墙壁,但那些墙还是确实存在的,地图也还是老样子。谁也不会自找麻烦地进入系统去清理和改正它们。
“我根本没想到这个。”豆子说。他知道,自己超人的才华是得到公认的,因此他不能给尼古拉比这句话更高的赞扬了。果然,这句话引起了附近铺位上几个孩子的反应。过去还没谁和豆子这样交谈过,还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豆子想不到的事。尼古拉的脸有点红了,带着几分骄傲。
“不过九层甲板这件事,很有意思。”
“我真想知道那些地方有什么用途。”豆子说。
“保障生活供应。”一个叫科恩·穆恩的女孩子插话道,“空间站必须有个制造氧气的地方,那可需要不少植物。”
更多孩子加入到讨论中来。“也可能是职员们占用的地方。我们在这面只能看到教官们和营养师们。”
“说不定他们建造了另外的轮盘,只是我们发现不了而已。”
各种各样的推测在宿舍中此起彼伏,但议论始终以豆子为中心。
豆子有了一个新朋友——尼古拉。
“搞快点,”尼古拉说,“我们上数学课要迟到啦。”
注释:
[1]17世纪法国军事工程师,对防御和围攻战略进行过一系列改革。
[2]古希腊将军,历史学家,作家。
[3]古马其顿国王,少年得志,曾建立地跨欧亚非的亚历山大帝国。
[4]古罗马统帅,政治家。
[5]意大利军事家、政治理论家,著有《君主论》一书。
[6]十八世纪普鲁士国王,提倡在军队中实行严酷的纪律和机械的训练方法。
[7]指地球公转轨道所在的平面。
[8]二战期间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阻止了日军的扩张并最终以大规模使用航空母舰的战术摧毁了日本海军。
[9]美国著名五星上将,二战期间统率盟军在西南太平洋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