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凯斯宾王子(13)

“我真的希望，”露茜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们都可以跟我一起来。因为——因为我得跟他走，不管你们来不来。”

“别胡说八道了，露茜。”苏珊说，“你当然不可以一个人离开。别让她胡闹，彼得。她这完全是调皮不听话。”

“如果她非要去的话，我跟她一起走。”艾德蒙说，“她以前就是对的。”

“我知道，”彼得说，“可能她今天早上也是对的。我们的确下到峡谷之后运气不佳。但是——现在大晚上的。阿斯兰为什么对我们是隐身的呢？他从来不会这样，这不像他的做法。亲小友，这事你怎么说？”

“哦，我没什么可说的。”小矮人回答，“如果你们都要去的话，我当然也要跟着；如果你们要分头行动，我就跟着至尊的彼得国王。这是我对他和凯斯宾国王应尽的职责。但是，假如问我个人的意见，我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小矮人，我觉得大白天我们都找不到一条路，更何况是晚上，基本没什么机会能找到路。而且我对有魔法的狮子们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可以说话却不常开口；说他们友善，然而他们也没给过我们什么好处；体形庞大威武，可是不让任何人看到。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些没用的话。”

“他正在拿爪子拍地，让我们快点，”露茜着急地说，“我们必须得过去了。至少我要走了。”

“你没有权力那样强迫我们几个。现在是四对一，而你还是年龄最小的。”苏珊说。

“哦，快点吧，”艾德蒙不耐烦了，“我们得走了。要不行动我们就会一直吵下去。”他其实是想全力支持露茜的，不过本来睡得好好的觉现在没了，他很生气，只好拿发火来弥补，做什么事情都怒气冲冲的。

“那就上路吧。”彼得疲倦地拿起盾牌，戴上头盔。换作其他时候，他一定会对露茜好言好语地说话，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因为他知道妹妹现在心里有多难受，他也知道，发生的这些事情都不是她的错。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对她有点怨气。

苏珊的心情最差了。“倘若我也开始像露茜这样任性，”她说，“我会威胁你们，我就是要留在这里，管你们几个跟不跟着去。我实在应该那么做。”

“听从至尊国王的命令，陛下。”特鲁姆普金说，“我们出发吧。如果不让我睡觉的话，我宁可赶紧上路，也不要站在这里埋怨。”

于是，他们几个最终还是动身了。露茜走在最前面，紧紧咬住嘴唇，尽量克制自己不把心里想对苏珊说的话吐出来。不过，当她把目光落在阿斯兰身上，那些委屈抱怨的话就全然抛在了脑后。阿斯兰掉过头，慢慢地走在他们前面大概三十码远的地方。其他人只能跟着露茜的脚步走，因为阿斯兰不仅对他们是不可见的，就连他的声音也是听不到的，他猫一样的大爪子落在草地上寂静无声。

他带领他们走在跳舞树林的右边——这些树木是不是还在舞动着，没有人知道，因为露茜的眼睛看着狮子，其他人的眼睛盯着露茜——一行人越来越靠近峡谷。“我滴个鹅卵石和铜鼓啊！”小矮人心里想，“但愿这次疯狂行动不要以在月光下爬山扭断脖子而告终！”

有很长一段路，阿斯兰都是领着大家沿悬崖顶走。接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些小树长在了悬崖边。这时他转了个身，突然从他们中间消失了。那一刻露茜连大气都没敢出，因为他看起来像是纵身跳下了悬崖。她心头一紧，害怕看不到他的身影，甚至都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她急忙加快脚步，很快便置身在了那片小树林当中。俯身向下，她看到有一条陡峭狭窄的小路，倾斜向下，直通大石中间的峡谷。阿斯兰正在沿这条小路向下走。他扭过头来看着露茜，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露茜高兴地拍拍手，跟随阿斯兰向下爬。在身后，她听到其他人在大声喊，“喂！露茜！小心，看在上主的分上。你已经走到峡谷的边上了。快回来——”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艾德蒙的声音说，“别担心，她是对的。这里有一条向下的路。”

往下走了一半的时候，艾德蒙赶上了露茜。

“你看！”他很是兴奋地说，“你看！在我们前面往下爬的那个黑影是什么？”

“那是他的影子。”露茜回答。

“我相信你是对的，露。”艾德蒙说，“真想不到，我之前怎么没有看到。不过他在哪里呢？”

“当然是和他的影子在一起啦，你看不到他吗？”

“嗯，有那么一瞬，我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他了。好奇怪的光啊。”

“往前走，艾德蒙国王，往前走。”身后靠上方，特鲁姆普金的声音在催促他，再往后，几乎是从悬崖顶上传来了彼得的声音，“噢，打起精神来，苏珊。把你的手给我。哎呀，一个小孩子都能从这儿走下去。不要再埋怨了。”

不出几分钟，他们已经来到了谷底，河水奔腾的声音塞满耳朵。阿斯兰像只大猫一样优雅地迈着步子，从一块石头走上另一块石头，正横穿溪流。走到中途时他停了下来，低下头喝水，他把蓬松的头从水里抬起来，扭过头面对着他们。这一次艾德蒙看到他了。“噢，阿斯兰！”他大声喊着向前冲了过来。可是狮子迅速地转过身去，轻轻地走上这条急流另一边的斜坡。

“彼得，彼得！”艾德蒙止不住地喊，“你看到了没有？”

“我似乎看到了什么，”彼得说，“但是这月光之下太难判断了。我们继续向前走吧，不过，要为露茜欢呼三声。而且我现在也不怎么觉得累了。”

阿斯兰毫不迟疑地领着他们向左，走往峡谷深处。这一路感觉很奇特，仿佛走在梦中，喧闹的溪流，湿漉漉的灰色草丛，微微闪烁着的悬崖峭壁越来越靠近，还有那头荣耀的巨兽一直在前面无声无息地引领着。现在除了苏珊和小矮人，大家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另一条陡峭的小路，这是一条沿着峭壁的表面径直朝上爬的路。这边的峭壁明显比他们刚刚下来的那一边高得多，向上爬的路呈之字形，漫长而又单调。不过幸运的是，此时月亮悬挂在峡谷的正上方，月光照射下来，两岸的悬崖都是亮堂堂的，没有黑影。

当阿斯兰的尾巴和后腿消失在崖顶之时，露茜累得都要喘不上气来了，不过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跟随他爬了上来，两腿剧烈地颤抖着，呼哧哧地上气不接下气。脚下这座山正是昨天离开镜水溪后，他们一直想办法要翻过来的那一座。缓缓的长坡（石楠丛、草地、几块巨石在月光下闪着白光）延伸出去，消失在大约半英里之外一片隐约可见的树林中。她认出来了，那里正是石桌所在的地方。

随着叮叮当当一阵盔甲的响声，其他人也都跟在她身后爬了上来。阿斯兰在他们面前跃了出去，几个人紧跟他走上前。

“露茜，”苏珊十分小声地对她说。

“嗯？”露茜说。

“我现在看到他了。对不起。”

“没关系的。”

“可是，我比你知道的还要更差劲。我确实相信，昨天警告我们不要走那片冷杉树林的就是他。我也确实相信，今天晚上你把我们几个叫醒的时候也是他。我的意思是，我心底里是相信的。或者说，如果我允许自己，我本会相信你的。但是，我满脑子想的就是赶快走出森林，还有——还有——噢，我不知道。我到底要怎么对他说？”

“也许你不需要说太多。”露茜建议她。

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树林，透过树林，孩子们可以看到那个高地，也就是阿斯兰的圣地，那是在他们之后的时代里，有人在石桌上方堆起来的。

“看来我们这一方警戒不够，”特鲁姆普金咕哝着说，“这在以前，我们肯定会被盘问的——”

“嘘！”四个孩子齐声示意他，因为这时阿斯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他们站着。他看起来是多么庄严啊，他们心中无比高兴，同时又感到十分害怕。男孩子们跨步向前，露茜为他俩让开路，苏珊和小矮人向后退缩。

“噢，阿斯兰，”彼得国王说着，一只腿跪在了地上，把狮子沉重的前爪举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上，“我好开心能见到你。我也很抱歉。从开始出发，我就把他们领错了路，特别是自打昨天早上以来。”

“我亲爱的孩子。”阿斯兰慈爱地说。

然后，他转过来欢迎艾德蒙，夸赞他说，“做得好！”

接着，可怕的停顿之后，这个低沉的声音说：“苏珊。”苏珊没有应声，不过其他人都觉得她在哭。“你听从了内心的恐惧，孩子。”阿斯兰说，“过来，让我在你身上吹一口气。把它们都忘了吧。是不是感觉勇气又恢复了？”

“有一点，阿斯兰。”苏珊说。

“那么现在！”阿斯兰突然提高了声音，似乎还有些许的咆哮在里面，尾巴抽打在自己的身上，“那么现在，那个小矮人在哪里，著名的剑术家和弓箭手，不相信狮子的小矮人在哪里？过来，大地之子，来这里！”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不是带有一点咆哮了，他几乎真的在怒吼。

“我滴个鬼魂和残骸啊！”他失魂落魄，倒吸了一口气。孩子们明白阿斯兰的心，看得出来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小矮人，所以都在一旁瞅着。可是，对特鲁姆普金来说完全是另一回事，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狮子，更不要说见过这个狮王。他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唯一明智的事，他没有仓皇逃跑，而是踉踉跄跄地走向阿斯兰。

阿斯兰猛地扑了过来。你可曾见过，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咪被妈妈衔在嘴里？现在就是那幅情景。小矮人从阿斯兰的嘴里吊下来，弓成了一团小球。狮子叼着他晃一晃，他所有的盔甲都像补锅匠的行头似的哗啦啦响。突然，小矮人飞上了空中。别害怕，其实他像躺在自己床上那样安全，虽然他自己可不这样觉得。等他落下来的时候，毛茸茸的大爪子就像妈妈的臂弯一样温柔地接住了他，把他放回了（当然是头朝上）地面上。

“大地之子，我们现在可以交个朋友了吗？”阿斯兰问。

“可——可——可以。”小矮人大口喘着气说，因为他还没顺过气来呢。

“好了，”阿斯兰说，“月亮正在西沉。看看你们的身后，黎明就要来临了。我们没时间再耽搁。你们三个，亚当之子和大地之子，火速进入高地，处理一下那边可能遇到的情况。”

小矮人现在依然说不出话来，两个男孩也都不敢问阿斯兰是否会随他们同去。三人遂拔出剑，向阿斯兰致敬，然后转身叮叮当当地走入朦胧夜色中。露茜注意到，他们脸上的疲倦表情一扫而光，至尊的国王彼得和艾德蒙国王看起来都更像是男子汉了。

两个女孩子依偎在阿斯兰身旁，目送着他们逐渐离开视野。光线在慢慢改变。遥望东方，天空中低挂着阿拉维尔——纳尼亚的清晨之星，它如同一轮小月亮，发出耀眼的光芒。阿斯兰似乎比以往更要高大，他抬起头，抖一抖鬃毛，发出一声咆哮。

这声音起初深沉中带着颤动，好像一把以低音阶开始演奏的管风琴，音阶逐渐升高，越来越响，而后越发得响亮起来，直至大地与空气都随之震颤。那声音从山顶升起，传往四面八方，散播到整个纳尼亚。米拉兹营地里的战士们被震醒了，目光呆滞地互相看看，抓起了他们的武器。山下那条大河，现在是它最清冷的时刻，听到这吼声，水泽仙女们的头和肩浮出水面，河神的头也露了出来，蓄着杂草一样的胡须。越过大河，每一方土地、每一片森林里，兔子警觉的长耳朵全都在洞里竖了起来，打着瞌睡的鸟儿把头从翅膀下面探了出来，猫头鹰在叫，雌狐在咆哮，刺猬在哼哼，树木摇摆了起来。城镇和乡村里，母亲把婴儿紧紧抱在胸前，慌乱地睁大眼睛盯着，狗在低声呜咽，男人们跳下来摸索着点灯。在遥远的北部边境，群山之中的巨人们走到城堡漆黑的大门，向外窥视着。

露茜和苏珊看到，几乎每一个方向都有黑乎乎的影子越过山头，朝她们走来。一开始看起来像是一团黑雾，在地上蔓延过来；接着，又像是一片黑海之中的狂风巨浪，越升越高地涌了过来；再后来，像是成片的森林在移动。仿佛全世界的树木都在冲向阿斯兰。不过，随着它们越来越靠近，看上去倒不像是树木了；当这一群黑影全都围绕在露茜周围，对着阿斯兰鞠躬屈膝，挥舞着细长的手臂，她这才看清楚，原来它们是化作人形的树木。白色的桦树女孩正扬起头；婀娜的柳树女子把头发从忧思的脸庞拨向后面，凝望着阿斯兰；高贵的山毛榉静静地站立，敬拜他；毛发粗壮的橡树男人，屈身而立；悲伤的榆树，头发蓬乱的冬青树（他们是乌黑一片，不过妻子们全都挂满了鲜亮的浆果），还有快乐的花楸树，全都鞠躬行礼，然后直起身，用各种不同的声音喊着“阿斯兰，阿斯兰！”有的声音沙哑，有的咯吱咯吱响，有的如波浪一样。

树群围着阿斯兰舞动了起来（因为这致敬与呼喊已经再次演变成了舞蹈），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快，露茜看得眼花缭乱。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其中有些人是从哪里过来的，他们转眼间便雀跃着加入了树群之中。当中有一位年轻人，身上只穿着一件浅褐色的皮衣，藤叶盘绕在他卷曲的头发上。如果不是他看起来太过野性，他的脸对于男孩子来说简直太俊美了。你会感觉，正如几天之后艾德蒙看到他时所说的，“这个小伙子可以做出任何事，绝对的”。他似乎有一大堆的名字——伯劳米奥兹、柏斯利厄斯、莱姆只是其中三个。他的身边有一群女孩子围着团团转，和他一样的狂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来了一位骑在驴子上面的人。大家看了都大笑起来，冲他高声喊着，“哟嗯，哟嗯，咿——噢——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