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井2(2)

他的声音在井底轰隆隆地响,他也根本没有想到回音竟然会那么大。叫出这一声后,耳朵里血管也像崩裂了,“咚”的一声响,但苍蝇好像也被震昏了,不再爬动。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明感到耳朵里像塞了个东西,可是手却没办法去碰。还好现在那苍蝇不动了,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持下去。

也许那苍蝇已经钻到了他的鼓膜处,被耳中的耵聍熏死了。现在耳中虽然还有这么个异物,还总算还能忍受。他喘息着,将头靠在井壁上。

喉咙像撕裂了一样痛,火辣辣的,仿佛有一把小刀在割。他又凑到井壁,咬了一块苔藓。苦涩的汁液流进他的喉咙时,有种刺痛,但多少也让干渴的喉咙好受些。

右耳现在已经失去听力了,但左耳还能听到,咀嚼时,耳朵里打鼓一样响。他刚咽下去,却听见有一串脚步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惊惶失措。

那又是什么人?他狐疑地看着上面,不知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脚步声马上就消失不见了,不过天空里却亮了许多。

天亮了?

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原先看上去的天空是种灰蒙蒙的暗蓝色,现在却是种带着红黄色的明亮。

也许,是天亮了吧?

他闭上眼。刚闭上眼,耳中突然又听到了一阵警笛。这让他的心猛地抽紧了,一种恐惧感又掩上心头。

警察发现了?刚才这声喊叫一定大得连睡得死死的人也能惊醒,就算他是在井里喊的。只是警察的效率有那么高么?他没有表,也不知道时间,但他也知道自己喊这一声时最多也只是十分钟以前。

耳朵里还留着轰隆隆的声音。他的左耳听力不如右耳,以前感觉不出来,但现在才真正感觉到。他听到了地面的震动,当中还夹杂着断裂声,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他正不知所以,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失火了!”

周保强的房子着火了?

他这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来,周保强这房子一定是有小偷光顾了。刚才他那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突如其来,这个小偷本来正从容不迫地进行他的工作,大概被他这声发自院中的闷喊吓得半死,在逃出去时又失火了。在院子里,不太会被火势波及,他更害怕的是被来救火的人发现。他缩了缩身子,井口现在流光溢彩,倒是光茫四射,周围的声响一定也越来越大,他也感到地面地震动。

这场火一定烧得很大。

外面的声响一片接着一片,即使是地面五米以下,他也开始感到了热力袭来。看着上面忽明忽暗的天空,他突然有些想笑。

在脚步声和汽车开动的声音中,一切都咝咝作响。他忽然感到了几滴热水滴了下来,正落在他嘴里。这几滴水相对而言比较纯净,滴在他干渴的嘴里,竟然有种奇怪的舒适。

这是从消防水龙中喷出的水吧。他张大嘴,希望能再有水滴下来,可是当他刚张开嘴,却听得“轰”的一声响。

这声响动实在太大了,即使他只有一只耳朵有听力,也仍然听得很清楚。这是有一堵墙烧得倒了下来,正好压在井口。他吃了一惊,眼前却猛地暗了,嘴里也有一大堆灰尘涌进来,把他呛得咳了起来。他顾不得吐掉嘴里的灰尘,不顾一切地大叫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可是喊出的声音沙哑得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的声音简直像两片碎瓷片的磨动,连自己都要听不清。

他呆呆地看着上面。仅仅几分钟以前他还担心别人会发现他,现在他却渴望着能让人发现。他仍在不顾一切地喊叫,可是从他喉咙中发出来的,也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碎片,只怕就算有人听到了,也会认为那只是火燃烧时发出来的。这也许是由于那些苔藓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缺水。虽然在井中,他的下半身就浸在水里,但他现在肯定有些脱水。

可不管他怎么叫,井口已经一片黑暗。那堵断墙压在井上,压得严严实实。在这样一片混乱中,就算他的声音大得比得上摇滚歌星,也极有可能被人忽略的,不用说他现在这种鼠啼似的沙哑声音了。

火在上面仍然在烧着。虽然热气是向上的,但现在也已经感受到井中的温度又高了许多,而空气更污浊了。他记得以前看到过一个资料,说在火灾中真正被烧死的并不多,大多数人在感到烈火焚身的疼痛时,已经先行窒息昏迷了,燃烧足以让一个人身周形成一个只有氮气的环境。尽管这堵墙盖得很严实,他仍然可以看到一些缝隙中透进来的火光,他也仿佛可以看见地面上的火像一只巨兽一样在吞噬氧气,到了井口,贪婪的火舌正舐着地面,像一台高效能的抽气机一样将井中的氧气也抽光。

空气越来越混浊。现在呼进肺中的气体几乎像滚烫的水银,沉重而灼热,肺部本来就被井壁挤压着,现在更加吃力。他的耳朵里,包括那只已经失去听力的耳朵,正在通通作响,血液似乎已经被煮沸了。

如果现在头上冒出青烟来,那也未必不可能吧。在失去知觉时,他这样想着。

痒。

背上像有一根活动的线,正触摸着他皮肤中的每一个神经末梢,痒得让他难以忍受。

恢复知觉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又是个白天。头顶那堵断墙压得虽然严实,但还有一些缝隙,从中透出一点光来。但这一点光照不亮什么,只是让人有一种稀疏星光的错觉,唯有隐隐约约传来的搅拌机的隆隆声让他知道现在是白天。他仰起头,费力地动了动手,只觉浑身都在疼痛。

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上爬了。身体由于长时间不动,浑身麻木,可那一阵痒还是明白无误地传到大脑中,但是手臂由于长时间举着,好像两段绑在身上的木头一样,没什么感觉,半边脸则重得像灌了铅水一样,不自觉地向右边靠。

这不会是梦。他淡淡地笑了笑。不论是多么可怕的噩梦都不会这么长的,长得像一个不会醒的……噩梦。这个喻体和本体混为一谈的毫无语法的想法让他不禁失笑,即使是这样的环境。

背上仍然在痒。他动了动肩胛,但是由于井壁的挤压,使得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浑身作痛,而浑身的酸痛中,那一丝痒仍然清晰地存在,仍在沿着脊柱向下沿伸,好像有一只虫子在往下爬。

虫子!

他不禁一阵愕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呆了。也许,这并不是好像,而是确实。如果真有一只软体的虫子在他身上往下爬,那……

这个想象让他浑身一抖,毛骨悚然。这时,他的右耳垂上突然又是一阵痒,像有什么液体滴了下来。

是耳朵流血了?他转过头,眼角却突然扫到了右肩上的一个白色小点。

只是一个小小的白点,马上又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了。但是由于周围的一片黑暗,这个白点就特别醒目,他也确信绝不会是自己的错觉。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