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捂着帕子也掩不住胸口的烦闷,跑到一旁还算干净的地面弯腰开始干呕,张无忌马上跑过去,替赵敏轻轻抚着后背,他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衫将九阳真气渡到赵敏身上。赵敏用力干呕了几下,心中清明了许多,她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慌了心神,可只要看不到儿子真真切切站到她面前,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第一次,她开始有些怨怪张无忌这个时候非要出门,在武当山上不是挺好的。直到张无忌缓缓将九阳真气渡给她,她抬眸对上他关切的双眸,一如十年前望着她一样的深邃含情,她的心瞬间被温热。
她这是怎么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赵敏怎么会这样,一成不变的安定生活让她开始恐惧,恐惧会意外打破这样的岁月静好。可她怎么又能不怕,孩子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
当年,因为生产时遇到了难产,她拼着九死一生才生下了张铭心,为了让她更好的将养身子,张无忌租赁下个一进的小院,好在她身子一向不错,又有张无忌承继了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医术,五个月后,她的脸上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就在四月的某一天,她抱着张铭心在屋里逗着玩,张无忌在后厨劈柴,每日会请了邻居家的婶子过来做饭,自然工钱也是不少。那时的张昭远就跟现在的张铭心差不多大,院中有一棵一人怀抱粗的大梧桐树,在院落中遮住了大片的阳光,树荫下有飒飒风过,很是凉爽。张昭远一个人在院里玩耍,直到她想起来走走,抱起来张铭心去看看张昭远,哪知她刚到门边,就看到张昭远坐在井边向里面探头。
瞬间,似是有双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她根本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张昭远拉着绳子掉进了井中。
“噗通!”
落水声如雷击在她耳边,她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远儿!”
张无忌闻声不对赶忙赶来,她也抱着张铭心就往井边跑,可一动步子才发觉腿脚酸软,她下台阶时一个踉跄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她向前扑去,她想到怀中还有女儿,下意识侧过身子把女儿护在原地,她以背撞地,张铭心猛地受到了惊吓,大声哭了出来。
那一刻,任何高明的武功她都想不到去用,只能用她最原始的本能去保护孩子。还好张无忌很快就把连着水桶的绳子提了上来,张昭远浑身湿透,半个身子都在桶里,只有一条腿悬在桶外,脚上的鞋子也不见了,想是掉进了井里。张无忌一把抱起来张昭远就向赵敏奔来,把儿子丢在地上,连忙扶起来赵敏,才发现赵敏的胳膊被地面磨破了大片,鲜血浸红了她刚作好今天才穿上的蜜合色衣衫,她身子绵软已经脱了力,张无忌心中大痛,小心地抱起来赵敏,赵敏只顾着护好怀里还在大哭的张铭心,他抱着母女回到屋里,把张铭心从赵敏怀里抱出来,放到一旁给张铭心准备的小床上,然后就给赵敏检查伤口,赵敏只顾着先看孩子有没有事。张无忌还是坚持先把染了血的外衫除去,才把张铭心抱在怀里拍着背哄着,张铭心一到张无忌的怀抱里,很快就安静下来,耷拉着小脑袋伏在张无忌的肩头睡着了。
赵敏这时也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了张铭心,只小心催着张无忌去看看张昭远,张无忌又去院子里把张昭远抱回来,张昭远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就是不敢发出声音,赵敏冲着他招手,他从张无忌怀里轻轻挣扎下来,跑到赵敏床边,赵敏拿了床边的帕子给他把脸擦干净,“远儿,吓到没有,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张昭远小声抽泣着,“娘,远儿不乖不好,娘……”只一声声喊着娘,张昭远开了口赵敏才发现他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她催着张无忌带着张昭远去把衣服换了。张无忌三下五除二把张昭远衣服扒了干净,拿被子裹好就丢在了床上。赶忙回来找药膏给赵敏上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赵敏的伤口已经结痂,凝成了殷红血痕,在赵敏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更显狰狞。
张无忌又小心检查了赵敏的身子,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摔倒擦伤,没有伤到筋骨,他这一颗心才真正地放下来。给赵敏服下了安神的药丸,分外也给张昭远和张铭心服下了安神丸,特别是张铭心还是婴孩儿,这么一下就怕滞食,还多服了消化的丸药。
又请了邻居家的大婶过来炖了滋补的老母鸡汤,却没有想到到了晚间张昭远突然发起烧来,张铭心因为受到惊吓又一直吐奶,赵敏虽然是小伤,可他不愿意让赵敏动手,一个晚上忙得人仰马翻。
张无忌才体会到之前赵敏带孩子的辛苦,为他生儿育女的辛苦,心里更是心疼赵敏。第二天,他就和赵敏商量,回武当山。
于是一家四口终于在武当山安定下来,直到这次出门,已经六七年没有下过山了。
张无忌脱下外衫铺在熏黑的石凳上,让赵敏坐下,赵敏休息了片刻,就和张无忌商量去看看金金的卧房,她总觉得,那个卧室一定有问题。
“无忌哥哥,你还记得绿柳山庄的那间密室吗?”赵敏忆起那日二人一同跌下地牢的情形,看向张无忌,见他也是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那日她本意给明教一个重创,却不料算计陷阱中,她的心也陷了进去。
醉仙灵芙和奇鲮香木的毒,张无忌的回来,都在她意料之中。可她意料之外却是他的手下留情,他明明在取下她鬓边珠花时就可以取她性命,也可以在她佯装自杀时对她不管不顾,可他没有。
甚至,在滑下地牢的时候,他的手还下意识垫在了她的身后,却没有揽住她的肩头,占她的便宜。
他的仁厚宽慈,她心底其实隐隐知晓的,初遇之时他伸手抱住了要跌落在地的她,那是她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里。
张无忌心里也在回忆那一日,他生命中有两个女子的智谋让他心底惊叹过,意外过。
一位是他的母亲,一位是他的妻子。
对于年幼丧母的他,只有回忆里母亲的温柔和殉情时的决绝,还有父母与义父闲谈间,当初抢夺屠龙刀王盘山上,母亲如何机谋大局,在他的心底默默勾勒出母亲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模样,可这样的母亲却能温温柔柔地对着父亲笑,这样的对比让他在心底觉得很有意思。
他想不到,他长大以后,也会遇到一位和母亲如此相似的女子。
但还是不一样,她不仅仅是有母亲的智谋,她还有母亲没有的尊贵大气,如苍穹高悬上的骄阳,他有一度也是自卑的,她是高高在上的绍敏郡主,他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怎么……
怎么能般配上她呢。
于是,他真的愚蠢地相信了,在灵蛇岛她会对他不利,会相信她对玄冥二老说的为了倚天剑屠龙刀而害他。
他居然忘了,早在绿柳山庄,即使他取了解药回去,可玄冥二老和射箭高手一起动手,甚至派了大军车轮战似地上,他和明教众人早就是一堆白骨。
他也忘了,她能用珠花和黑玉断续膏设下连环计只为他的三个承诺,其实只要她愿意,就能轻易灭了明教,杀了他。
可他只记住了他的敏敏是如何的手段狠辣心计百出,却能忽视了,她放在他身上珍重的情意。
张无忌因心头心神激荡,身子微微发热,赵敏见状自然知道她的无忌哥哥又忆起往事钻牛角尖了,拿了腰间自己的手帕给他拭汗。现在已经不是之前,她踩一下张无忌的脚背就会被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反弹而去。现在的张无忌内功已至臻境,内功的调节如呼吸般自然。
赵敏轻笑道:“又乱想什么呢,我想说的是,当时如果绿柳山庄大火,而我在地牢中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在如果那个地牢可以通向外面呢?”
张无忌心神一震,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当初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后,巨鲸帮想捡便宜也攻了上来,可明教那时元气大伤,只好暂入明教密道,敏敏你说这里也有那样的密道?”
“为什么不能有呢?”赵敏在室内慢慢踱着步子,“金小姐是个聪明人,她若知自己性命不保,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甚至,这可能都是金金的一计,她所知道的事情太少,一时猜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可她知道他们一家人可能被人利用了。
“诶,敏敏那里脏,你别动让我来。”张无忌看到赵敏要去拨开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床,开口阻止,“心儿你去你娘那里。”
赵敏回眸而笑,“没事的无忌哥哥,已经不用了,不是这里。也不可能是这里,我知道明教的暗道在床底下,可不是所有的都在呢。”她又仔细环顾四周,“你看这里,连个茶杯都没有,根本就没人住过,估计是扔了人进来直接开始烧,难道……”
她突然走到屋外,张无忌带着女儿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只听她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然后一脚在地上画圈子,“恩……乾、兑生坎,坎生震、巽,震、巽生离,离生坤、艮,坤、艮生乾……如果这样……”
张无忌知道有段时间爱妻对八卦五行有了兴趣,一直去请教太师父,后来才知道她是对奇门遁甲有兴趣,并不是对道教周易,这些太师父懂而不精,也教不了她多少。他还记得,爱妻难得有了小孩子的脾气,嘟着嘴跟他抱怨,“要是在以前,我想找多少人教我找不来,现在想学都不能……”,可还是自己去看了一阵子的书,后来因为女儿启蒙,便放下来了。
赵敏突然哎呀一声,惊得张无忌一个箭步奔到她身边,赵敏很是垂头丧气,“我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可我学艺不精,推不出来方位……怎么办无忌哥哥……”
张无忌想开口安慰爱妻两句,张铭心突然道:“娘,你刚才念的那些,我听哥哥念过,他房间好多这样的书,都是若存大哥帮他找来的。”
殷梨亭的长子殷若存和张昭远感情很好,只不过殷若存常常跟着他的外公杨逍出门游历四方,所以张铭心倒是对这位大哥印象不是深刻,倒是张昭远不愿离开太师父和爹娘,而且他还可以帮忙看着妹妹,心里纵使羡慕但从来没有出门过。殷若存理解他,所以张昭远有什么需要的,殷若存都会尽力帮他。
赵敏很少去长子的书房,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地方,自幼时候在王府,她自己的小书房她从来不让人进去,只有丫鬟定时去打扫。待到她有孩子,连打扫卫生都是让张昭远自己去。“难道,远儿看出了破绽,便自行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