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了五六日,不久就要到达开封,一路上,也是风平浪静,金金足不出房门,饭也都是让厨娘送到房间,殷离有几次按耐不住想去看看,甚至出主意这样悬而不决也不是办法,不怕贼偷就怕惦记,与其时时刻刻都要担心金金下手,不如让她直接去结果了金金,她不信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武功能有多高。
被赵敏拦下来,“如果不是我们猜测金金有问题,从平常看,她就是一个被迫背井离乡孤苦无依的小姑娘,既然她安分守己,咱们何必再生事端,到了开封府,我去问问她的打算,不能让她一直跟着我们。”
张昭远也同意母亲的话,殷离冲着张昭远翻个大白眼,嗤道:“你们名门正派行事就是啰嗦,赵敏自从嫁了你那呆头呆脑的爹,当年叱咤江湖的手段都没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秀眉一挑,口气蓦地软和下来,“远儿,你这么维护金金,不是金金貌美如花,你看上人家了吧。”
张昭远闻言脸憋得通红,我我了好几声才道出一声:“我没有!只是欺负弱小不是侠义所为。”
殷离侧首哈哈大笑,“你可不能学你爹,当时他就瞅周芷若好看,什么都信她,最后栽跟头了吧,你看因为你爹笨,把你娘害多惨,本来在灵蛇岛我看着你爹你娘就能成了。”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笑容神神秘秘道,“对了,有件事我没告诉过表嫂你呢,表嫂你想知道不。”
赵敏颔首,放下手中拿着的笛谱,看着殷离眉飞色舞的笑脸。
“我那时被张无忌活埋了自己爬出来想去吓唬他,结果就看到他一个人在礁石边发呆,我刚要出去问他,就见周芷若走过来,这时候张无忌从海里捡起来一个金色盒子,放在胸前发呆,周芷若看见生气地掉头就走结果摔倒在礁石上,不过我看着八成是假的。这一摔张无忌就过来问她有没有事,周芷若说什么我的死又说张无忌被赵敏美色所迷,我听着生气的不行,谁知张无忌还傻乎乎地说是,”殷离清清嗓子,学张无忌的声音道,“是我太相信她,你乱动真气会毒气攻心,我帮你运功疗伤。”后面又学周芷若的口气,“周芷若说,你还是对妖女念念不忘。张无忌就说我知道我不该再想她,可我就是痛恨她这么对我和对蛛儿。然后周芷若就让张无忌发誓要杀了赵敏替我报仇。”
殷离说着又冷哼,“狮王公公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后来又偷偷去了草庐一次,正好听到狮王公公让张无忌娶周芷若,狮王公公问他是不是还在想赵敏,说你要放下不值得的人,周芷若温柔贤淑适合当妻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张无忌还算有良心,默认了还在想表嫂你,还说周姑娘很好,就是他从来想过要娶她。我真不知道狮王公公怎么想的,非让无忌哥哥娶周芷若,我都听出来他不愿意娶,又有一次,狮王公公让他们当晚就成亲。”
“啊?”赵敏低呼一声,有些诧异,她想不到当时在灵蛇岛上发生了这么多事。
“表嫂你不用担心,无忌哥哥马上就回绝了。周芷若脸上挂不住就跑出去了,我听着心情甚好就跟过去看看,周芷若就在海边说无忌哥哥,你喜欢的始终都是赵敏,无论她做错了什么事你还是那么喜欢她,如果是赵敏你是不是就是马上答应成亲了。噢,周芷若也是费尽心机,终于让张无忌松口说娶她,不过他倒是聪明了一次,说跟我有夫妻之义,我刚死没多久不想谈婚论嫁,等杀了你为我报仇,就成亲。”殷离说到满意的地方就说是无忌哥哥,不高兴就直呼张无忌,更是直接说我刚死为我报仇这种不忌讳的话,任性恣意的本性暴露无遗,“张无忌也是,不想成亲就扛住不答应啊,连我这个死人都不放过,拿来当借口用。后面俩个人就开始卿卿我我,我一气就跑开了,等把伤养的差不多再回去,他们人都走了。”
赵敏一声轻叹,“周芷若也是可怜,感情的事本来就勉强不来,要是无忌哥哥当真喜欢她,我就潇洒退出,可是我既知无忌哥哥心中有我,我就一定要为自己争取。”
张昭远听了半天爹娘的往事,他觉得这都算是爹早年的糗事,不过他想当年在灵蛇岛的爹肯定也是很难过很委屈,六大派逼死了爷爷奶奶,他都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救了在万安寺的他们,爹爹天性淳良,不愿冤冤相报。但爹那么信任和深爱娘,当时以为被娘背叛,一定是很痛苦的。又想到倘若以后他遇到同样的事会怎么办,如果他喜欢的姑娘对心儿不利,他又该如何。一时间,张昭远也沉思在原地,陷入纠结难断的境地。
殷离看到赵敏久久不语,她拿手在她面前晃悠一下,“表嫂你怎么了?你放心,无忌哥哥在灵蛇岛上对周芷若规矩的很,再说他喜欢的是你,对你情有独钟,我远远撞见过几次,他独自一人对着你送他的金盒子发呆呢。”
赵敏闻言摇首微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楚,“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只是有些心疼无忌哥哥,他在灵蛇岛上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那时定是伤心坏了,气极了我,他越气我,就会越难过,他那么喜欢的人,那么信任的人,居然痛下杀手,下毒夺宝杀他至亲表妹,难怪他当时没有从玄冥二老手里救我,要是我听到我说的那番话,怕是当场就动手杀人了。”
殷离问道:“表嫂,你到底说了什么啊,我看着无忌哥哥在灵蛇岛还是不太相信是你干的。”
“我为了自保,让他们投鼠忌器,就说,唉,”赵敏叹了口气,“倚天剑一直都在我手上,后来我用计迷晕了张无忌和谢逊,然后偷取了屠龙刀。为免他们的追杀,所以我就回到了中原。你们以为我这么傻,好好的平南王妃不做,去跟张无忌远走天涯吗?我这么做无非也只是想亲近张无忌,得到谢逊的下落,然后偷取屠龙刀。加之后面我设计炸了陶然山庄,难怪他会那么生气地过来要杀我。”
张昭远听出娘亲的难过,悄悄开门退了出去,轻手轻脚把门关上却看到了自己的爹和妹妹一个对他摇头,一个对他嘘声,他才知道爹爹听了半天墙角。真是对自己亲爹无可奈何,随后也伏在门外,听里面的谈话。
赵敏看到儿子出去,心里的情绪更是翻涌而出,情不自禁已是泪眼朦胧,“当时无忌哥哥过来要杀我,他的匕首刺下去的时候,他都不敢看我,他本来匕首是冲着我心脏刺下来的,却在最后自己拐了弯,我那时候就知道,他舍不得下手杀我。他说他没用,他说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可是,他说恩断义绝的时候,我看到他流泪了,肩膀上的刀伤我都没觉得疼。但我看到他难过离开,我……若是他心中没我,那他的泪又是为谁而落。只是我当时心乱如麻,没有拉住他,倘若当时我就跟着他走,去找义父对质,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可若不是这个误会,我岂能知道无忌哥哥对我真正的情意,他说若灵蛇岛上的事真是我做的,他就一死替我谢罪,我……”
(作者:这段我真的是哭着写完的,如果无忌和敏敏没有这段误会,也没有后来的刻骨铭心,但真是很虐呦。)
突然房间外传来金金的声音,“张恩公张公子,你们在门口做什么,请问张夫人在里面吗?”
闻言赵敏忙抹了面上的泪,再看殷离,也已是满面泪痕。殷离走到赵敏跟前,轻声道:“表嫂,你跟无忌哥哥真是般配,可着实也让人心疼,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丝毫不疑心无忌哥哥会纳小,你们这样的经历,真的是交付生死的信任。”
门上响起叩门声,金金在门外问道:“张夫人,我是金金,方便进去吗?”
赵敏低首一笑,梨涡浅现,拍了拍面颊,小声问殷离,“我眼睛还红吗?”
殷离左右看看,“看不出来了,你看你,都把我说哭了,我也看不出了吧,让外人看到,该笑话我了。”
赵敏摇首表示没有,轻咳了声,应道:“金小姐请进。”
金金推门而进,门口站着的偷听被抓现行的张无忌和张昭远兄妹随后也跟着进来,金金对着赵敏福身施礼,“张夫人唤我金金便可,我上船后也没及时来拜见夫人,是金金失礼了,望夫人不要见怪。金金晨起听到船夫吆喝,早则今日,迟则明日就能到开封,金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大发慈心。金家常年在相国寺捐功德钱,我家在相国寺桥边有座小别院,只住了一对老夫妻看房子,打扫庭院。恳请张夫人送金金去别院,待金金给父亲书信一封,让父亲赶来。金金在开封,也无识得的人,思来想去只能厚颜来求张夫人送金金。”
赵敏浅浅而笑,“金小姐所言之事,尚在情理之中,恰好我家夫君也在,家里大小事都是他做主,我只是内宅一妇人,见识浅薄不敢擅应。无忌哥哥,金小姐说的你也听到了,你说呢?”
殷离同张昭远兄妹听到赵敏说自己只是内宅妇人见识浅薄,脸上露出古怪微笑,倘若以赵敏之能还是见识浅薄,那天下还能有几个聪明人。
张无忌一听赵敏的口气,便知她的意思,当即笑道:“金小姐客气了,恰巧内子敏敏早先便说去看看相国寺,如此就一起吧。”
金金感激地福身施礼,便回去了。金金刚离去,殷离就指着张昭远张铭心数落,“好啊你们俩个小鬼头,敢偷听我跟你娘说话,反了你们俩了,看我怎么教训你们!”
张昭远敬殷离是长辈不敢反驳,张铭心却是不怕,一溜烟跑到张无忌身后,“离姑姑,我没有听,是爹爹带着我听的。”
张无忌右手半握拳放在唇边干咳两声,正色道:“敏敏,果不出你所料,金金果然要在开封下船,下面你有什么打算?”
殷离一听张无忌此言,半是惊讶半是兴奋,“表嫂,你竟然猜到金金要干什么!那咱们下面怎么办,什么时候动手?我就看不出来这个金金武功好在哪里,让无忌哥哥如此称赞,不是说轻功厉害么,我这些年没少向蝠王请教,倒要比个高低试试深浅!”
赵敏听着殷离一副磨刀霍霍的口气,忍不住点出,“金金不过十岁稚童,你与她争什么高低,赢了胜之不武,输了丢人败兴。我们这次相国寺之行,不得莽撞,不得私自出手,我还有些事要和无忌哥哥商量。远儿,你陪着你表姑和妹妹,她们乐意吹风就吹风,乐意看景就看景,就是不能去找金金。”
“好没意思。”殷离满腔热情被赵敏熄了一半,拉着张铭心就出去,待张昭远跟上去,殷离想起前面的事,“远儿你跟你爹偷听我们说话我还没算账呢,你说你都听见什么了?”
“表姑,我没听几句,再说都是娘在说话,您急什么啊。”
“你没听见我什么吧?”
“没有,真没有……”
张昭远的声音渐行渐远,赵敏想着带着活宝殷离出行倍添乐趣,让她想起来跟着张无忌和周癫去少林寺救义父的路上,周癫也是这样,一路上嘴不能停,嘴里什么话都能冒出来,倒也是为赶路加了点欢笑。
赵敏刚把门关上,自己纤腰已被张无忌从后面圈上,张无忌把头埋在她的发丝,低声一唤,“敏敏……”
“无忌哥哥,我和阿离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张无忌突然弯腰一个横抱,把赵敏抱在怀里,“应是一字不落,都听到了。敏敏,那时我很对不住你,我应信你救你,平南王下流无耻,你能脱身真是我张无忌的幸事,张无忌糊涂透顶,你不怪我,还体贴我的难处,敏敏……”说到这里,已是情之所深不能言语,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才能表达他对敏敏的爱。
他稳稳抱住,把赵敏放到临窗的竹榻上,也坐上竹榻,握住赵敏的手,“敏敏,敏敏……”却只是轻声唤赵敏的名字,说不出其他话来。
赵敏把头靠在张无忌怀里,柔声打断他的轻唤,“无忌哥哥,当年的事怪不得你,再说你心里认定我是凶手还不杀我,我岂能不知你的心意?只能说造化弄人,周芷若心机算尽,可她也算是为咱俩做了嫁衣裳,在少林寺,我听到你说对芷若是敬重,对蛛儿是感激,对小昭怜惜……我就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对敏敏,却是刻骨铭心的爱。”张无忌怀里软玉温香,又忆起当年在少林寺,他数日未见敏敏,心底思念万分,在佛堂周芷若把敏敏带出来的一刻,敏敏紫衣昳丽,美得像个仙子,他眼里真真切切地看到她,听到她说话,心里莫名踏实起来。
“对了敏敏,你怎么知道金金会去相国寺附近,我听金金一说相国寺,当即对你佩服得紧,怎么你才跟我说你要去相国寺,她就跑来说要去相国寺的别院啊?”张无忌一向知道爱妻料事如神,他们二人不涉江湖事很久,他都要忘了她曾是统领无数高手好汉的绍敏郡主了。
赵敏噗嗤一笑,“我哪里能算得那么清楚,只是知道开封府的相国寺很是灵验,里面的师父佛法高深。我猜到金金会在下船是因为她的行李太少了,而且她若真的有有什么后招,在船上这几日,她等于是与她背后的人断了联系,船上的人我都让远儿去打听过,都是船行老伙计,没有生面孔,我也去厨房套过话,所有能肯定船上没有金金的人。那她一定要下船才能筹谋后事。”
“至于相国寺,无忌哥哥,你算算什么日子,”赵敏离开他的怀抱,明眸似水瞅着他,“看来我这个妻子当得着实不赖,汉人规矩大,我自嫁你起,就想着认认真真同你过日子,万事都不让你搭手,现在是不是我把你丢下船去,你都不知道回武当的路啦。”
自从张无忌赵敏成婚后,赵敏把张无忌事事料理得妥帖仔细,俗务上不让他费半点心,她相夫教子,同张无忌是对儿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她也乐在其中,不论是学着给张无忌量体裁衣,还是生火做饭,上厅堂下厨房,她都手到擒来。她也曾想过,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太平淡,却在张无忌与她的相视一笑中,让她甜到心里。经历那么多磨难,她只盼着能和无忌哥哥无风无浪,白头偕老。少林寺山下的大婶曾说过,只要两个人心意一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想,在日子的柴米油盐中,她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意。
张无忌笑道:“为夫是认不得回武当的路,可我一定能找到敏敏你,我这辈子缠定你了,让你想扔都扔不掉我。不光这辈子,十辈子也不能让你扔了我。”
赵敏双颊晕红,“好好的,说些话也不嫌害臊,都老夫老妻的,你也怕让远儿他们听见难为情。”
张无忌作出一副混不吝的表情,“听见就听见,我疼自己媳妇儿,有什么害臊的。若是有人在门外我都察觉不到,我何以有脸说护你一世周全呢。”
“跟你说正经事,不跟你混闹了。”赵敏轻叹了口气,“马上就是五月,端午前是外公的忌日,我才想着说带着孩子去相国寺请师父给外公做法事,往年都是去少林寺或是在家里,少林寺有义父,武当上有太师父,都有长辈在堂,况且太师父寿诞在六月,所以我都是关起院门咱家里人自己祭奠。今年恰好阿离也在,我便想给外公还有,还有公公婆婆做场法事。只是可惜我如今有了身孕,所以得让你去准备了。”
张无忌听赵敏一说方才意识到,马上端午就要到了,他听到爱妻如此为他着想,他却让她怀着身孕还在操劳,当即拥她入怀,“敏敏,你既有了身子,这些事你别想别做,少操劳些,你都吩咐我去,我虽然不如你,可也不是全然无用。”
他低首吻了吻在他怀中赵敏的额头,“敏敏,你当真是让我又疼又爱……”
二人相拥不语,正是应了那首诗。
有情饮水饱,知足菜根香。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皆说出自南梁萧统的古诗十九首,但我只找在古诗十九首中的《客从远方来》找到了“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这句,不能细考,只是为了贴合文中情景,请莫纠结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