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狂欢(2)

“什么破烂弥撒,搞个弥撒无非就是请一些无赖来唱赞美诗,还要花掉一千巴黎利勿尔,这笔钱还不都是从我们这些穷苦人身上搜刮来的。”窗子下面的一位卖鱼老婆婆实在忍不住了,只见她歇斯底里地喊道。可是,站在“卖鱼婆”身边的一位胖胖的、神情庄严的人紧接着对着她吼道:“不许胡说,死老太婆!不举行弥撒,难道你希望我们的国王陛下生病吗?”勾在柱子装饰上的那个小个子学生听见后大声地嚷道:“您说得可真是太对了,勒科尼先生。那我请问您,尊贵的国王陛下一年能买您多少皮货啊?”所有的学生听了之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位学生还故意大声地喊道:“‘效忠’的皮货商!‘效忠’的皮货商!”

在一阵大笑之后,又有一个人说道:“哎,你们怎么能这样取笑勒科尼先生呢?太不像话了。你们可知道,他可是内廷总管大人的弟弟,樊尚树林首席护林官的宝贝儿子,他们一家子世代相传,个个都称得上是巴黎的好市民。”这个人的声音刚刚落下,就听见一阵更为痛快的大笑声升腾而起。那位被叫做“勒科尼先生”、胖胖的皮货商一时间窘得不得了,拼了命地往外挤,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想躲开人们讥讽嘲笑他的目光。可是这根本不可能,他越是想挤出去,越是被围着他的人挤得结结实实,最后他只能像一只可怜虫一样被人们夹在中间,呆立在原地。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跟他样子有几分相似的人走了过来,冲着围着他的人毫不客气地吼道:“你们这帮穷学生真是混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位好市民呢?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毫不留情地烧死你们。”

面对着这个人如此不客气的言语,这帮学生却丝毫不买他的账:“哟,这是谁在大唱赞歌呢?歌声可真是动听啊!”一个学生说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安德里·米斯尼哀老板啊!”“大家可不能忘了啊,他可是咱们大学里声名赫赫的宣过誓的四大书商按照中世纪的法律,必须举行宣誓仪式,才能取得某项经营许可证,誓词内容主要是遵守宗教的信条。之一呢!”又有一个学生讥讽道。“哎,咱们那所破学校什么都是四个:四个学区当时巴黎大学的学生按照籍贯分成四个学区:法兰西学区、诺曼底学区、皮卡迪学区和日耳曼学区。,四个学院,四个节日,四个监事,四个学科,四名书商,真是够无聊至极的。”第三名学生嚷道。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也说道:“依我看,让他们都一起下四层地狱才是正经事。”

“米斯尼哀,我们要烧毁你的书!”

“米斯尼哀,我们要打死你的仆人!”

“米斯尼哀,我们要玩弄死你的老婆!”

“乌达德,真是一个漂亮的胖妞儿!”

“她就像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可爱的小寡妇!”

“你们这帮混蛋学生!”米斯尼哀已经被气得快晕过去了。谁知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接着说:“老家伙,你若是再不住口,当心我一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砸烂你的胖猪头。”安德里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看了看,似乎他在斟酌若望说的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也许是若望的话对他起到了震慑作用,他站在那里立刻就不敢再说话了。很显然,这回是若望胜了。

若望又继续说道:“我说得出做得到,我才不管我的大哥是一位副主教呢!”

“诸位兄弟,我深深地觉得,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我们的权益却没有得到尊重!哼,你们看看这里,外面有五月树,里面有宗教剧,愚人王,还有弗朗德勒御史,可我们的大学里面却是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可咱们的莫伯广场不是很大很气派吗?”一名趴在窗子上的学生大声嚷道。突然间,若望大声喊叫了起来:“打倒校委会!打倒那群老不死的王八蛋!”另外一个学生也是很过瘾地喊道:“今天晚上我们去加雅花园,用可爱的安德里老头的书点燃篝火啊!”“还有书记们的桌子也要烧掉!”“还有看家狗的棍棒!”“还有院长们的痰盂!”“还有监事们的酒柜!”“还有校委会的凳子!”小若望大声应和道:“打倒这帮王八蛋!打倒这帮无耻下流之徒!”

安德里老头见状早已是惊慌不已,“天哪,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他捂住耳朵小声嘀咕着。

这个时候,一位趴在窗口的学生突然喊道:“注意!校长来了,他正从广场那边走过来。”

于是,学生们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广场那边望去。

“当真是我们那位尊贵的校长蒂博先生吗?”“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问道。他攀附在大堂中间的柱子上,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是他,是他,”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没错,就是他,就是我们的校长蒂博先生。”

果然没错,校长和学校里面的头面人物都来了,只见他们排列成整齐的队列在等待着弗朗德勒御史们的到来。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挤向窗户,毫无顾忌地用讽刺和嘲笑的掌声欢迎这些重量级人物。而首当其冲,迎面遭到痛击的,则是走在队列最前面,也是最为精神的蒂博校长。

“您好啊,校长先生!赫—拉—嘿!您好啊!”

“这个老赌棍,怎么今天舍得丢下骰子跑到这里来了?他到底要干吗啊?”

“看他骑骡子的那副德性,耳朵比骡子的耳朵都要长!”

“您好呀,蒂博老赌棍!蒂博老混蛋!”

“希望上帝能够保佑你,让骰子打掉你的头!”

“哟!快看他那张未老先衰的脸,八成已经是被骰子吸干了里面的精血!仿佛是包着一层青皮!”

“掷骰子的蒂博,您这样急匆匆地究竟是要去哪儿啊?整日屁股对着大学城,脸面朝着新城笑。”

“蒂博当然是去开房间了,这样玩起掷骰子多痛快啊!”“磨坊”若望接道。

那帮学生疯狂般地鼓着掌,喊声如雷,不断重复着若望这句一语双关的挖苦话。

“您真的要去开房间啊?尊敬的蒂博先生,你难道要做比赌牌更有意思的事情吗?”

然后,这帮学生又开始轮番攻击学校里其他的头面人物。

“打倒堂守!打倒执杖吏!”

“喂!普斯潘,你能认出那个人是谁吗?”

“是吉贝·德·架伊,奥坦学院的学监。”

“给你这只鞋子,你站的地方比我有利,给我狠狠地拿鞋子砸他。”

“打倒这六个混账神学家,撕烂他们穿着的虚伪的白道袍。”

“那就是神学家啊?我还以为是六只大白鹅,是圣热纳维埃夫相传是巴黎城的守护女神。代表胡尼领地,送给巴黎城的呢!”

“打倒医生!”

“打倒主德论文和解疑论文!”

“圣热纳维埃夫,你这个混蛋学监,当年你为了一个名叫小阿伽略·法札斯巴达的人,随随便便地就剥夺了我在诺曼底学区的位置,就因为他是一个意大利人。小心!看我今天用帽子砸死你!”

“真是太可恶了,打死那个老恶棍!”学生们纷纷嚷道。

“早晚有一天魔鬼会让你们这样一群混蛋、人渣罪有应得!”

“还有那圣小教堂神父,你也跟他们一同见鬼去吧!”

“哟,你们快看,跟在他们后面的那群装模作样的文士,真是一群恬不知耻的哈巴狗!”

“真像是威尼斯公爵赶去和大海成婚!”

“若望,你快看,圣热纳维埃夫主教堂的神父们!”

“让他们都下地狱吧!”

“克洛德·绍尔神父,您这是要赶往哪里啊?该不是去和玛丽·拉·日法尔德幽会吧?”

“告诉你,她在格拉蒂尼街。”

“她正在和一个流浪汉乱搞呢!”

“她很便宜,一次只需要四德尼埃。”

“下次,说不定她就会当着你的面卖掉自己的。”

“兄弟们,快看那,西蒙·尚甘,庇卡底的选举人,他把老婆都带来了。”

“骑骡子的人后面驮着个黑寡妇!原文为拉丁文,引自古罗马诗人贺拉斯《颂歌》第三章第一篇。”

“别担心,西蒙老头儿!”

“早上好,选举先生!”

“晚上好,选举先生!”

“看到这一切,他们多高兴啊!”“磨坊”若望说道,他始终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这一切。

这个时候,大书商米斯尼哀悄悄地走到王室皮货商勒科尼身边,小声地说:“怎么回事?该不是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吧?学生们怎么会如此的猖狂?都怪当代那些可恶的新发明,搞的他们每个人都敢胡说八道,什么火炮啊,蛇形炮啊,尤其是那个据说是从德国传过来的印刷术,搞得现在整个图书行业很不景气,我看哪,整个社会都快崩溃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因为现在天鹅绒衣料越来越时髦了。”皮货商勒科尼也不由叹气道。

就在他俩说话的时候,中午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全场人群都为之欢呼雀跃。

学生们也终于安静了下来,但是,紧接着就是一阵骚动,每个人都为了找一个好的位置而互相挤推,大厅里声音杂乱,一片嘈杂。过了片刻,大厅里再次归于寂静。人们纷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紧盯着大理石桌子看,好像那里马上就会上演什么奇迹一样。随即,人们又都把目光投向那给弗朗德勒御史们预留的看台,可是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大早,每个人都热切地盼望着三件事物:正午的到来,弗朗德勒使团一行人的真面目,宗教剧的上演。然而,到现在,实现的只是正午的到来。

这也太过分了吧?让大家白白空等了一个上午。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五分钟……依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舞台上依然空无一人,看台上也是寂然无声。市民们开始愤怒起来,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的猴子一样,漫长的等待过后竟然还是等待。“磨坊”若望是第一个忍不住的,他大声吵闹起来:“什么狗屁宗教剧,让那群弗朗德勒人见鬼去吧。”其他的市民和学生们也一致附和,都大声嚷道:“混蛋,让那些王八蛋见鬼去吧。”人群的躁动越来越不可抑制,天空也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看来,狂风暴雨肯定是挡不住了。

“我强烈要求立刻上演宗教剧,要不然的话,我们就把司法宫的典吏当场吊死,就当是一场喜剧,寓意剧。”“磨坊”若望大吼道。

“好,就这样办。”众人也是大声附和道,“先吊死几名典吏吧,让他们也看一场好戏。”只见四个站在大理石桌角的典吏早已经吓得面色苍白,缩着脖子,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人群真的朝他们涌去,眼看着那个不太结实的木栅栏就要被挤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们一边使劲儿地拥挤,一边大声叫喊着:“把他们套起来,千万不要手软。”

就在这危急关头,舞台的帷幕被拉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鼓噪的人们好像集体中了魔一样,顿时安静了下来。台上那个人肯定也是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只见他浑身颤抖着向前走了两步,嘴里不断重复着:“肃静!肃静!

慢慢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大厅内也由人声鼎沸变得安静了许多。台上的那个人看着台下的群众说道:“尊敬的女士和先生们,我们很高兴能够在这里跟大家见面,而且我非常荣幸地能在红衣主教大人面前吟诵并献演一出很优秀的戏剧,剧名就叫《圣母玛利亚的正确裁决》,天神朱庇特将有我扮演。主教大人此时还在陪伴外国使团,而该使团正在波代门听大学校长的演说,故稍有延误。我保证,等他们一来,我们的戏剧马上开始。”

尽管这个“朱庇特”的出现并没有使戏剧上演,但还是及时救下了那四个无辜的典吏的性命。要知道,愤怒的群众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况且,这个“朱庇特”的穿着打扮实在很显眼,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先躁动不安的气氛也是随着他的出现平和了许多。“朱庇特”身穿锁子铠,外罩金色纽扣的天鹅绒黑外套,脑袋上戴着一顶尖顶头盔,也是金色的,要不是他脸上抹着胭脂和下巴上粘着假胡须,要不是他手中的武器只是纸牌做的,上面还吊满金丝银条,要不是他赤脚穿着一双古希腊的大皮鞋,那么,他这一身威风凛凛的装扮,足以跟贝里公爵近卫军中布列塔尼弓箭手相媲美。

二、比埃尔·甘果瓦

可是,渐渐的,他的那身古怪装扮和演说也失去了魔力,尤其是他说要等到红衣大主教到来后才能上演戏剧,这再一次引起了全场观众的强烈不满。人们又一次强烈要求戏剧马上开演,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当然,声音最为洪亮、最为尖利的还要属“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他的声音仿佛能够穿透一切障碍,显得异常洪亮。

“打倒该死的朱庇特!打倒波旁红衣主教!”罗班·普斯潘和另外几个坐在窗台上的学生使劲儿吼叫道。其他群众的情绪也是极为狂躁,吼起来的声音也很高:“马上上演宗教剧,不然的话,我们就立刻将这几个混蛋全部吊死!我们说到做到!”

台上的朱庇特此时早已被群众愤怒的吼声吓坏了,独自站在台上全身颤抖,就连舌头也好似打了结:“我……我……是这样……红衣主教大人……弗朗德勒使团……还有玛格丽特公主……”他此时已经害怕得说不成话了。这下确实是将可怜的“朱庇特”难为住了:如果他听从了观众的要求立刻上演戏剧,那么他就会被高贵的红衣主教大人吊死;可如果要等待红衣主教和使团的到来时再上演,那么他又势必被这群怒不可遏的观众吊死。然而,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但帮他解了围,还承担了责任。

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只不过由于他身材瘦小,刚好使他藏在一根柱子的后面,再加上观众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舞台上,因此他才没有被发现。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现身,就是不愿看到眼前这种混乱不堪的场面再继续发展下去,倘若任由这种场面发展下去的话,鬼知道会出现什么更恶劣的情况。只见他果断地走到大理石桌子前面,向台上那位可怜的“朱庇特”打招呼,但是他却发现“朱庇特”已经被吓晕过去了。他走到“朱庇特”的身边,轻轻地喊道:“朱庇特!朱庇特!”可是“朱庇特”没有反应,于是,他只好凑到“朱庇特”耳边,大声地喊了一句:“米歇尔·吉博伦!”还别说,这声真管用,“朱庇特”醒了,他迷迷糊糊地问:“是谁在叫我?”“是我。”刚走出来的那个人说道。很显然,“朱庇特”已经认出了他。

“这样吧,你马上给台下的观众们先开演吧,我负责替你去向典吏们说情,然后再请典吏们帮忙去跟红衣主教大人求情,让大人原谅你。不然的话,这情况是控制不住了。”“朱庇特”这会儿才彻底地清醒过来,他耳朵里依旧充斥着台下观众的高声呐喊,没有办法,他只能按照刚才那人说的办。只见他对着台下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声喊道:“尊敬的朋友们,我们的戏剧马上开始。”话音未落,就听见台下的观众一阵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