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写书听说高朝晖是分到御膳房的新太监,微微一惊,走过来坐到张小毛旁边那个床铺上,小声问道:“你是御膳房的?那你刚才进冰库去看安公公没有?”
高朝晖摇头说道:“我们没能进去,里面死了人,那些内务府的人哪会让闲人进去看热闹?别说冰库的铁门,就连外面的院门也有人守住,不许大家靠近。”
马写书嗯嗯连声,显然完全相信,听完后又问道:“你们没看见,总听见一些情况了吧?第一个发现死人的是谁?”
“第一个发现冰库里有死人的是我们御膳房的高水平,公公你认识他不?”
“哦,原来是他。认识认识,你们御膳房的太监和宫女,除了你们这些新入宫的外,我全认识。”
对面床上那个肥胖的青年太监听到这里,也加入进来:“马师傅没吹牛皮,告诉你们:三年前马师傅就是在御膳房干活呢!”
又一名太监也附和道:“是呀,马师傅不但在御膳房干过火工师傅,而且他做菜的手艺,在御膳房里还是数一数二的呢!要不是因为得罪了某些人,被排挤出来……”
马写书干咳一声,垂眼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
那两名太监见他神色冷淡,有一种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感觉,脸上都有些发热。
高朝晖听说马写书原来还是一个高人,眼睛蓦地一亮,有些激动地说道:“啊呀,马公公原来是从我们御膳房出来的高人呀,那我以后可要向你多多请教了!马公公,张小毛杨帆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这次不但是同一批进宫的,而且还是坐同一条座船来京城的,你现在和他们……住在一起,你是前辈,是高人,不但要帮助他们,也要教教我呀――对了,我听给我们净身的田师傅说过,新太监进宫后都要先拜师,马公公你在御膳房干过,现在又和我的两个好朋友住在一起,我今天又很巧地来这儿认识了您,可算有缘分了!求您收我、我们几个做徒弟好不好?”
每名新太监进宫后,都要先认师父,师父也便是义父。这个规矩自唐代便开始了,徒弟不但要将师父当做义父,有的甚至还要从义父的姓氏。
比如唐朝大太监高力士,本来姓冯,因入宫后拜了高延福为师,所以从此改姓高。
宋代几乎所有太监都从义父之姓。
明代,每名太监入宫后,都必须投一名大太监为主,称某某名下。
能当师父的都是地位高、年纪大的太监,像总管太监、首领太监等人一生收的徒弟便难胜数。
徒弟跟师父学习宫规礼法,而师父则将徒弟当做自己的仆役,因此师徒之间实际是一种主奴关系,师父在主子面前是奴才,但在徒弟面前却是主子。
所以新入宫的太监,得先从奴才的奴才做起。
其中除了少数人将来可能飞黄腾达外,绝大多数人终身都只能做奴才的奴才。
马写书不意高朝晖会提出这个要求,微吃一惊,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暗忖:“想不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计,只怕今后会成为一个人物呢!”
见马写书不吭声,高朝晖只道他不愿意,又道:“马公公你就收下我吧?我虽然笨,但我很爱学,也很喜欢做菜这种活……”
马写书苦笑道:“别说笑话了,我们这些下层太监,哪儿配收弟子了?御膳房里高手很多,你跟谁学都比跟我强,我没什么手艺值得别人学,只能误人子弟,耽误你的前程。”
高朝晖微微一惊,不知他这话是谦虚还是实情,正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却听那个肥胖的青年太监说道:“马师傅,我看这小兄弟很聪明机灵,是个好苗子,你要是收下他,将来不定还能享到他的福呢。”
马写书听了心里一动,但嘴里却说道:“这事过些日子再说吧。”
高朝晖听出马写书口气已有些松动,暗忖:“我现在两手空空,就想拜师,也太痴心妄想了,不如等到第一个月的月钱发下来了,买点礼物再来求他收我为徒。”于是说道:“也好,那我过几天再来求公公。”
马写书哑然一笑,不置可否。
杨帆彭小完张小毛三人虽然以前也发现高朝晖人小心大,有点小大人味道,但也没见过他如此机灵和巴结别人,忽然见到这一幕,都有一种不知所措之感。
马写书干咳一声,将话题重又引到安公公事情上面:“你刚才说,第一个发现安公公尸体的人是御膳房的高水平?”
“是,马公公。”
因为心已有所求,高朝晖对马写书的态度已不似先前那样随便,神色间已明显有些恭谨和讨好意思来。
高朝晖讲道:“今天上午,点心局派一名太监来,说是奉皇后懿旨,要拿一些精致点心,和一瓶冰镇好的波斯红葡萄酒,去东宫赏赐太子。首领太监听了忙叫高水平拿了冰库钥匙去取酒,高水平进入冰库后,因为冰库里面很大,到处堆了小山一般高的‘冰山’,所以开始并没发现里面有何异样。
“但不知是何缘故,他在挑酒时,几次莫明地感到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觉得奇怪,于是用眼四下搜索,登时吓得脸上全无血色,只见最里面的角落里,两块冰块后面,躺着一具无头尸体!”
众人虽然都已知道安公公尸体在冰库被发现的事情,但具体情况却不知道,听了高朝晖的讲述后,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感。
马写书重重吁了口气,平息了一下心跳后又问道:“陶公公他们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高朝晖道:“那我就不晓得了。但我听到我们御膳房的几名宫女姐姐在议论,好像是说安公公身上并没有伤,可能是中了什么迷药或者毒药后被人弄进冰库里去害死的。”
马写书嗯了一声,半晌不语。
屋子里静了一会,刚才那名胖乎乎的青年太监问道:“马师傅,我觉得好奇怪呀,安公公是华盖殿的太监,华盖殿离冰库很远,而且冰库外面有一道大铁门,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他如何会死在那里面?”
马写书沉吟道:“是呀,我也好生纳闷。”
众人又猜议了一会,彭小完与高朝晖便告辞回去。
次日,他们刚吃完早饭,便被王大康叫到他的厢房里去说话。二人只道是问安公公的事情,虽然有点紧张,却又不得不去。
走进屋里,只见王大康一个人坐在一把竹椅子里,正在若有所思地品啜一杯刚沏好的绿茶。见他们进来,王大康将茶杯轻轻放到旁边的竹茶几上面,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们两个小兄弟呀,我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两个一来打扫处,我们这儿就发生了这起命案!”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王大康见他们不敢则声,叹一口气,忽然话锋一转:“好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两个谁愿意去御膳房?”
杨帆张小毛听了都是一惊,因为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话,所以都没回答,只是惊奇在瞪着他看。
王大康干笑两声,解释道:“实话跟你们说吧,内务府已决定把你们两个分开,你们一个去御膳房,一个留在打扫处。你们两个现在就商量一下,谁走谁留。”
两人听了这话,方才明白叫他们来的用意。均想:“听你的口气,好像怀疑我们两人当中有一个是扫把星,给打扫处带来了恶运,所以想把我们分开,以确定到底谁是扫把星。”
杨帆本没安心留在皇宫,听了王大康的话,也没什么想法。张小毛心里却在暗暗激动。昨晚刚一进宫,他就从羊开河的话语中,知道打扫处的太监和门头一样,地位最低。每月只有饭银二两,且吃的还是大锅饭、大锅菜。每月二两饭银连还刀家庄的债都难,更休说富贵和其他想法了。
而御膳房虽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但地位总比打扫处要高一些,每月饭银也能拿到三两。而且那儿是给皇上做御膳的地方,想必每顿都是传说中的山珍海味,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若去了那儿,想必偷吃也不甚难。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想去,还是怎么的?”王大康干笑一声,忽道:“在这里关起门来说句不该说的句,老子其实都想去御膳房干。那边的兄弟,不但每月饭银比我们打扫处要多,而且其他俸禄也比我们要多,吃的也比我们好。”
张小毛问道:“除了饭银,还能拿俸禄?”
“是呀,你们新进宫不知道,我跟你们说一下吧。”啜了一口热茶,接道:
“我们当太监的,俸禄分为:月例、月米、公费银和恩加银。其中公费银是赏给服役年月长,并且勤劳的太监的。服役年限短的则没有。
“当然,每名太监的俸禄是不等的,需按照各人的品级发。像你们这种,属于无品级的,就按服役年限长短分三个等级发:一等每月月银三两,米三斗,公费银六百钱;二等每月月银二两五钱,米二斗五升,公费银六百钱;三等每月月银二两,米二斗,公费银六百钱。
“除了正式俸禄外,一般每年还有节赏、寿赏、加班赏等等例外的赏赐……”
两人听了这一番话,方才明白原来他们也并没惨到每月只能拿可怜兮兮的二两饭银的地步。
杨帆本是一名假太监,自然没太当回事,张小毛心境却不同了,对于去御膳房更加向往。偷瞟一眼杨帆,言不由衷地说道:“那儿比这儿好得多,你去吧。”
杨帆虽然没打算长做,也想去那儿长些见识,但想到自己如争,张小毛很可能终身要留在这最苦的地方,又于心不忍。因道:“你去吧,我不喜欢学做饭菜。”边说边给张小毛递了一个眼色。好像在说:“我又没打算在宫里长干,你跟我客气什么!”
张小毛见他递眼色,自然心领神会,于是不再推辞,笑道:“那我去吧。”
两人互相推让之际,王大康一直没有开口,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神色。
见两人已经“争”出了结果,王大康鼻孔里重重嗯了一声,说道:“你们刚才都为对方着想,没有如我预想那样,见利忘义。很好!不过,我要对你们说:其实你们两个都要转到御膳房去。”呵呵干笑两声,又道:“我刚才故意不说真话,是想看看你们是什么德性。”
两人又惊又喜,兴奋地对视一眼,齐声问道:“真的么?”
“当然。”王大康故做爽快地一笑,又半真半假地表扬了两人几句后,说道:“好了,你们这就回屋收拾衣服去御膳房报到吧。”
两人从王大康屋里出来后,立即回到自己屋中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不过几套新衣服。两人收拾完毕后,向打扫处太监们打听清楚了御膳房所在,便提着包袱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