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处仲攻下野王城的消息传到黄桥时,西军诸将还在为是否支援而争吵,忽闻城池已经失陷,万分惊愕。尤其是河内太守许超,失陷了老巢,家小亦落入敌手,气得是捶胸顿足,直骂郭默非人哉!
京北重镇野王城竟不到十日便丢了,如此东军即可绕至西军背后,对黄桥形成合围夹击之势。若不想惨遭围歼,唯有立即撤退。西军诸将只好留下少数人马殿后,各自拔营向西南方撤退,途中与正在回师的伏胤所部会合。之后全军合营一处,驻守于湨(音菊)水西岸的河阳县,此地跟洛阳之间只隔着一条黄河。

东军趁势追击,一举击溃了西军的殿后部队,进至湨水东岸,再次与西军形成隔河对峙之势。王处仲在野王城补给一番之后,亦率三万兵马南下,与主力大军会师,沿湨水连营三十余里。
这段日子里,秦毅随冉家军一同行动,重温当年军旅生涯。白日或行军或休息,晚间或宴饮或练功,无人管束,反倒自由快活。
一次冉隆列席军议回来,吃饭时便把时下敌情分说给众人道:“听说敌军几个主将彼此不服,你吆喝我,我吆喝你的,嘿,军令都乱套了!”
何深最喜欢听冉隆讲谍报,一本正经地分析:“且不止此,上次都尉不是说敌军一部被调往洛阳,来回奔命,现在又失重镇,士气可谓是低到谷底了。依目前形势,或只消一战,便可破敌!”作为一个从未亲临战阵的文人,他最近天天都在琢磨战略与兵法,乐此不疲。
秦毅不禁问道:“那么胜利就在咫尺之间了?”他只想早日结束这战事,倒不是因为爱好和平,只是自己在这场宏大战事的角色可有可无,实在无趣。
“能一战功成最好,我还要去并州完成宗师交予的使命呢!”戴通一边大嚼一根鸡腿,一边发着牢骚,在军营住了一个多月,道士的修养在他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冉隆笑道:“何先生说的没错。军议上和司马的原话是——‘敌军不过是原野间的草莽荆棘,我军只要挥动大义之刀戈,便可为大王殿下开辟一条通向洛京的大道,此即王者之路也!’看这意思,取胜易如反掌,待成都王上京之后,说不定俺们这些鸡犬也能跟着升天呢!”
对眼下局面众人皆抱乐观,但是何深已在考虑战后的政局,“不过,赵王覆灭之后,成都王确定能入朝辅政吗?”
“那何先生你怎么看?”冉隆问。
“还有齐王与河间王两位年长的宗王,更有可能入主朝堂。”
“咳!不怕,成都王殿下年轻有为,且有一众贤明君子辅佐,跟着殿下一定不会错。”冉隆倒是不担心自己将来,“总比龟伏在本郡做个小小牙将强。”
秦毅见大伙兴致勃勃,便举起酒碗,慷慨陈词道:“不管将来如何,这天下总归是仁人志士的用武之地。在座诸位,都是秉持忠义的汉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怕没朋友!我秦毅,就是各位的朋友,永远都是!来,干了这碗酒,铭记今天的同袍之谊!”
“干!”众人皆举碗痛饮。
而后说起战后打算,冉隆道:“俺活这么大了,还没去过京都呢,待讨逆成功,必要去玩耍一番。”
“正好端阳节在洛阳有一个比武大会,到时你可去现场观看。”秦毅一不留神,透露出天道圣武大会的消息,方觉失言。
冉隆不禁惊呼:“什么?比武大会!会有很多的武林高手吗?”
“嗯……是的,不过得有个身份才可以进去。”秦毅挠挠头,转向戴通问道,“师兄可知道怎么弄?”
戴通一脸苦笑,摇头道:“这个不好办啊,本门早已上报圣盟只派出六人,到时入场不能多一个。”
不料何深笑道:“正巧在下有个点子。我昨日受托去探望那位周都尉时,得知他是江东陆门的弟子,也要参加圣武大会。其他同门都是随同来的部下,或许可以请求他替换几个名额……”
戴通听了一惊,打断何深道:“圣武大会乃是三年才逢一次的武林盛事,江东陆门会让外人替代?”
“唔,听周慷的意思,陆门似乎并不太在意这比武大会。他们本就不想参会,只是迫于规矩才出场凑个热闹而已。”
“是吗?”戴通依然不太相信。
何深笃定道:“在下不敢妄言。”
一听有机会,冉隆便欣喜道:“这下就好办了,只要周兄弟首肯,那俺也能去凑个热闹!”
秦毅也觉得周慷肯定会答应,待这顿饭一吃完,便和冉隆一同去找周慷商议此事。两刻钟后,两人便骑马来到五里之外的周慷营中。
周慷得知冉隆心愿,果然没二话,立刻答允道:“我等参与圣武大会,原本就只是奉长辈之命来做看客。既然冉兄想去,可代替我两个随扈参加。不过须千万谨慎,不可露出破绽来,让天道盟的人察知,否则会有大麻烦。”
冉隆立马点头道:“一定,一定,就我和冉兴两兄弟,只看比武,绝不出风头,贤弟放心好了。”
这边正说话时,周慷的部下周察过来传话道:“接中军将令,定于后日即出兵强渡湨水,与敌军决战!”
周慷喜道:“我的箭伤已经差不多快痊愈了,虽然不能骑马,但可坐在轺车上出战,传令下去,备足弓矢。”
“诺!”周察应命。
秦毅闻言亦十分振奋,心想总算要决战了,便即刻辞了周慷,同冉隆回营。然而刚回到住处才休息了半刻,忽然有两个斥候拿着一张军令,指名要找秦巨峰。
秦毅感到疑惑,便问那两个斥候,“你们是那位将帅所遣?为何找我?”
“是督护王处仲大人!”
秦毅感到纳闷,想起似乎曾在和演军帐中见过此人,“他找我作甚?”
“总之不是什么坏事,秦义士去了便知道了。”斥候如此道。
秦毅心忖可能有什么大事,便跟随斥候一路来到王处仲的军帐门外。秦毅正在犹豫要不要解去佩剑,不料帐门口的卫兵问也不问,径直放他入帐。
一进帘子,秦毅便看见王处仲穿着白袍,坐在军帐中间,正在俯瞰案上一个铺满了沙子的长方形大盘子,沙面上放了几块不同颜色的石子与小旗,显然是模拟地形图的沙盘。
“秦义士,请坐!”王处仲见秦毅来了,态度非常客气,毫无将军的气派。
“王督护找我来,可有要事相商?”秦毅不想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问。
“秦义士果然爽快。”王处仲颜色不改,“那我也不废话了,我想请足下为我杀一个人。”
秦毅感到有些生气,“呵!王督护恐怕误会了!我可不是专于此道的刺客。”
“我记得足下不是杀了常山豪强张不逊吗?听说还拿了常山王府的一百两黄金的赏格?”
“没错,我是收了赏金。但杀张不逊,只是完成门派托付的任务而已。”
“我也觉得足下不是那种贪图钱财的亡命之徒。杀张不逊,也是因为此人恶贯满盈,罪大恶极之故吧?”
“那是当然。”对方这么说,正合秦毅的心意。
“既然能除掉恶徒张不逊,那何不再出手一次,为天下伸张大义呢?”
“这么说,督护是为了大义而谋杀此人?”
“当然,此人便是眼下我军的大敌,若是能除掉此人,我军必能轻易克复洛阳,至少可以多保全几万人的性命。”
“是谁?”秦毅一听有如此重大的干系,反而兴奋了起来。
“赵王任命的冠军将军,刘琨,刘越石。”
“我没听说此人。”秦毅寻思这人不是什么名将,“赵王败局已定,此人有何等通天本领,能逆转乾坤?”
“可不要小看刘越石,此人有经天纬地之谋略,且深谙兵法。洛阳朝廷已遣其率领两万精兵增援孙会,一旦他到了敌营,便会接管帅位。到那时,我军再想取胜,可就不会太容易了。”
“既然是一军主帅,必有重兵保护。我如何能有机会刺杀?王督护怕是强人所难了。”秦毅立刻察觉这其中的风险,“恕在下没有这个本事。”
“别急着拒绝,且听我告诉详情。”王处仲随即娓娓道来,“据可靠军情,刘越石现停驻在河桥北端,监督其麾下兵马过河扎营。而我将率一股奇兵秘密前往河桥,骚扰其结营,以阻滞这支援军。到时一旦交锋,势必乱成一片,你便可趁乱突袭其中军,一击除掉刘越石!”
秦毅细细思索王处仲的计划,似乎没什么大的破绽,除了有一点疑问,“若是这般,王督护自己得此战功不好吗?为何还要另找人行事?”
“此次奔袭需要绕道,路程有七十余里,故我所领兵马不可超过三百人。若无高手助阵,未必能成功。”
秦毅冷笑道:“哼,王督护自谦了。我看督护亦非凡人,三百人足够了,我这种人就不必滥竽充数了。”
“好,好,那我也不瞒你。”王处仲见秦毅不信,只好改讲实话,“刘越石是京中名士,朋友众多,杀死他的人不能是我,否则日后有损我名望。但他要是死于乱军之中,旁人就不能怪我了。”
“督护怕有损名望,我也怕与人结仇啊。”归根结底,秦毅不信任王处仲,不敢答应所托,“何况万军中取敌大将首级,这种事我还没做过,我也不敢保证能做到。”
“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将领,没人盯着你!你刺杀刘越石之后,只要全身而退,谁会知道是你所为?”王处仲看秦毅不情愿,倒生起气了,“也不要妄自菲薄!我既然找到秦义士,便是信你有这个能耐!”
“不行,这世上武功比我高的人有的是,督护还是另请高明吧!”不论王处仲怎么说,秦毅不敢轻信,“天道盟旗下不是有很多吗?”
“义士应该也知道,天道盟有规矩,非经特许,不准暗杀显贵之人吧?”
“是吗?”秦毅确实不清楚还有这种规矩。
“原来你不知道啊!”王处仲感到很意外,“咳!不管如何,我只有你可用了。”
“天道盟既然不准杀,为何我就敢杀?”
“你不是天道盟的直隶武士,不用在乎他们的规矩。何况刚才我说了,得手之后,除了我,没人会知道是你所为。”
也就是说你有可能在事成之后对我灭口,秦毅不禁心忖,“算了吧,我还是不敢!”
“五百两黄金!”
“至于吗?”秦毅吃了一惊,这个数额着实吓人。
“刘越石官居三品将军,统领数万兵马,他的人头,当得起这个价!”
“再多也不行!”秦毅不是财迷心窍的亡命之徒,如此重赏,意味着风险也不小。
“哼哼,你不念我曾经在和演面前帮过你,那就别怪我无情了!”王处仲话风突变,转而语带威胁,“我听说,你跟我麾下的都尉周慷有交情是吧?”
秦毅不禁一震,“哪有?不过是认识罢了。”
“别不承认啊秦义士,我知道你在黄桥时救过他一命。我还知道,你受过他祖父周处的大恩。”
“没有这种事!”
“少抵赖了!”王处仲不禁一掌按在沙盘上,激起一阵沙尘,“你要是不去,过几天就给周慷收尸吧!这小子一腔热血,总想壮烈杀敌,这次突袭我把他也带上,必能令他如愿!”
王处仲此举可算戳中了秦毅的软肋,作为主将,他完全可以轻易整死有伤在身的周慷,正如当年梁王对周将军所作的一样。秦毅咬牙瞪着王处仲,半晌才说道:“好,我答应,你这回就不要带周慷去了。”
“一言为定!”
“我有言在先,不一定能成功。”
“你只要出手了,别泄露我的名字,不论成败,我都不怪!”
“督护会守诺吧?”
“当然,我也不想跟你结仇啊!”
“刘越石武艺几何?”
“放心,他平日里惯好吟诗作赋,武艺只算稀松平常。”
“好,那就这么定了!告辞!”秦毅不想再多留,遂行拱手告辞。
“嗯,明日午时来此,然后动身出发。”王处仲最后嘱咐道。
秦毅迅即转身,掀起帘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