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时,天已近三更。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块垫着的书桌,墙角堆着几捆早已泛黄的修炼典籍。这是父亲去世后,他从主院搬到的偏院,三年来,这里的蛛网结了又落,就像他被遗忘的天赋。
他反手插上门闩,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掏出苏灵儿给的那包聚气丹。两颗鸽卵大小的丹药躺在粗布上,表面泛着淡淡的莹白光泽,隐隐有药香溢出——这已是苏家旁系子弟能接触到的最好资源了。
“这丫头……”苏夜指尖摩挲着丹药,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暖意。在这人情冷暖的家族里,苏灵儿的善意像寒夜里的火星,总能让他紧绷的心弦松缓几分。
他没有立刻服用丹药,而是盘膝坐回床上,再次将手按在胸口的玉佩上。
白日里在老槐树下的异变太过离奇,他必须弄清楚这玉佩的底细。可指尖触及的依旧是粗糙冰凉的石质,那些诡异的纹路在月光下模糊不清,任凭他运转刚突破的后天五重气劲探入,玉佩始终毫无反应,仿佛真的只是块普通顽石。
“难道只有沾染鲜血时才会激活?”苏夜皱眉,下意识地想划破指尖再试一次,却又猛地停住——白日里那股撕裂经脉的剧痛太过清晰,他不确定再来一次会不会伤及根本。
罢了,至少修为突破是实打实的。
他收敛心神,将玉佩贴身藏好,转而拿起一枚聚气丹。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顺着喉咙滑入丹田,化作丝丝缕缕的气劲,被他运转的心法缓缓吸纳。
《青岚诀》是苏家的基础心法,品阶低微,最多只能支撑到后天七重。以往他运转时,总觉得气劲在经脉中磕磕绊绊,如同逆水行舟。可今夜不同,那些原本滞涩的节点仿佛被彻底打通,药力转化的气劲如顺流而下的溪水,在四肢百骸中畅行无阻,甚至隐隐有自动流转的趋势。
“这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历?”苏夜心中疑窦更深。修为突破或许能解释为厚积薄发,但心法运转的顺畅,绝不是单纯突破境界能做到的——这更像是……经脉被某种力量重塑过。
他索性沉下心,全心投入修炼。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屋内的少年周身泛起淡淡的白芒,那是天地灵气汇聚的迹象。在无人察觉的衣襟下,黑色玉佩偶尔会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随即便隐没下去。
次日清晨,苏夜是被院外的喧哗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时,只觉神清气爽,丹田内的气劲比昨日又浑厚了几分,后天五重的境界已然稳固。更让他惊喜的是,脑海中那些曾晦涩难懂的《青岚诀》注解,此刻竟变得清晰明了,甚至能隐约察觉到心法中的几处疏漏。
“看来这三年的苦没有白熬。”苏夜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骨骼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浑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推开院门,正撞见几个杂役弟子扛着木桩往演武场跑,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
“苏夜?你还没被赶走?”一个瘦高个杂役见了他,脸上的兴奋立刻变成了鄙夷,“也是,大比还没到,急什么。”
苏夜懒得理会这种层次的挑衅,目光望向演武场的方向:“那边吵什么?”
“你不知道?”瘦高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浩哥昨晚修炼‘惊涛掌’大成,今早要在演武场演示给全族看呢!听说大长老都要亲自去观礼,这可是咱们苏家百年难遇的盛事——毕竟,浩哥可是有希望冲击后天六重,将来进青云宗的料子!”
“惊涛掌大成?”苏夜眸色微沉。
黄阶中品的武技,从入门到大成至少需要三个月苦修,苏浩拿到功法才短短几日,怎么可能大成?除非……有人用了某种拔苗助长的方法。
他没有再多问,转身也朝着演武场走去。有些账,迟早要算清楚。
此时的演武场早已人山人海。
苏家的核心弟子站在前排,旁系子弟和杂役挤在后排,连几位须发花白的长老都坐在了看台上。大长老苏玄居中而坐,脸色虽依旧严肃,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演武场中央,苏浩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正意气风发地站在木桩前。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沉腰立马,右掌缓缓抬起,掌心竟隐隐有淡蓝色的气劲流转,如同蕴含着一汪秋水。
“看好了!这便是惊涛掌第一式——浪拍石!”
苏浩低喝一声,右掌带起呼啸的风声拍向木桩。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碗口粗的木桩竟被他一掌拍得粉碎,木屑飞溅中,地面甚至裂开了几道细微的纹路!
“好!”看台上的长老们忍不住抚须赞叹。
“浩哥威武!”
“这等威力,怕是长老们年轻时也比不上吧?”
前排的核心弟子们更是炸开了锅,谀词如潮。苏浩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刚走进来的苏夜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
他缓缓收回手掌,朗声道:“惊涛掌共有三式,今日我便献丑,让大家看看第二式——千层浪!”
说着,他身形一动,双掌交替拍出。起初还只是稀疏的掌影,到后来竟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掌风,如同涨潮的海水般涌向另一侧的木桩群。“砰砰砰”的碎裂声此起彼伏,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二十根木桩竟被他的掌风尽数震断,断口平整光滑,显然是气劲凝聚到了极致。
“大成!这绝对是大成境界!”二长老苏明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激动,“玄兄,浩儿此子,怕是要改写我们苏家的历史啊!”
苏玄捋着胡须,眼中笑意渐浓:“此子确有天赋,但若能在三日后的大比上稳定发挥,进青云宗的名额,非他莫属。”
周围的赞叹声更响了,连后排的杂役都在议论,苏浩将来必定是苏家的天。
苏夜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场中那道嚣张的身影,手指却在袖中缓缓攥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浩的气劲虽然看似浑厚,实则根基虚浮,掌风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这分明是用药物强行催谷的结果。大长老为了让苏浩稳拿青云宗的名额,竟不惜损害他的长远根基,这份偏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怎么?废物也来看热闹?”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夜回头,见是苏浩的跟班苏平。这小子修为不过后天二重,却总喜欢跟在苏浩身后狐假虎威。
“怎么?演武场是你家开的?”苏夜淡淡反问。
苏平被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少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在老槐树下搞了什么鬼!不就是突破到后天五重了吗?跟浩哥比起来,你连提鞋都不配!”
他这话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苏夜。
“苏夜突破了?”
“不可能吧?他不是三年都卡在后天三重吗?”
“我就说他今天怎么敢来,原来是走了狗屎运……”
质疑和嘲讽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过来,苏夜却只是看着苏平,眼神冷得像冰:“你刚才说,我不配给苏浩提鞋?”
“难道不是?”苏平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却依旧硬着头皮道,“有本事,你也接浩哥一掌试试?我看你连第一式‘浪拍石’都接不住!”
这话一出,连看台上的苏玄都皱起了眉。他虽不待见苏夜,但也知道苏平这话太过放肆——毕竟是同族子弟,当众逼斗容易伤了和气。
可没等他开口阻止,苏夜已经迈步走向演武场中央。
“苏夜,你要干什么?”苏玄沉声喝问。
苏夜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看台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弟子苏夜,想向苏浩师兄讨教一二。”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浩自己。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苏夜,脸上先是错愕,随即变成了狰狞的狂笑:“苏夜,你没睡醒?就凭你?”
“是不是没睡醒,试试便知。”苏夜站定在他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三丈距离,“听说师兄的惊涛掌已至大成,弟子不才,愿接师兄一掌。”
“好!好得很!”苏浩被彻底激怒了,他原本还想留着苏夜在大比上慢慢折磨,没想到这废物竟主动送上门来,“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今日我便废了你,让你知道,废物永远是废物!”
“浩儿!”苏玄低喝一声,眼神示意苏浩手下留情。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废了苏夜,传出去对苏家名声不好。
苏浩却像是没看见,他狞笑着抬起右掌,淡蓝色的气劲再次凝聚:“苏夜,看好了!这便是你和我的差距!”
“浪拍石!”
掌风呼啸,带着碾压般的气势拍向苏夜面门。空气仿佛都被这一掌压缩,发出沉闷的爆鸣声,连后排的弟子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劲风。
“完了,苏夜这下死定了!”
“浩哥是真下死手啊……”
苏灵儿不知何时挤到了前排,此刻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就在掌风即将触及苏夜鼻尖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苏夜只是微微侧身,右脚如同生根般在地面上碾过半寸,恰好避开了掌风的锋芒。同时他左掌疾探,食指中指并拢,如同利剑般点向苏浩的手腕脉门。
动作快如闪电,角度刁钻至极!
“咦?”看台上的苏玄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身法,灵动得不像苏夜能拥有的!
苏浩也没想到苏夜能避开,更没想到他还敢反击。仓促间想要回掌格挡,却已经晚了——苏夜的指尖带着凌厉的气劲,结结实实地点在了他的脉门上。
“嘶——”
苏浩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凝聚的气劲瞬间溃散,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三步才站稳,脸色又青又白。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苏浩,那个刚演示完惊涛掌大成的天才,竟然被他们眼中的废物苏夜,一招击退了?
苏平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灵儿捂着嘴,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苏玄坐在看台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握着龙头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看苏夜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审视,甚至……一丝警惕。
苏浩缓过神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羞辱。他看着苏夜,眼神像是要吃人:“你……你用的什么邪术?!”
苏夜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苏家基础拳法,点穴式。怎么?师兄连这个都不认识?”
基础拳法?点穴式?
那是苏家三岁孩童都能学会的入门功夫,怎么可能击退施展惊涛掌的苏浩?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苏夜看着苏浩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师兄刚才说,要废了我?”
“你找死!”苏浩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我今天非要杀了你!”
“放肆!”苏玄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同惊雷,“演武场禁止私斗动兵器,你想抗命吗?!”
苏浩握着剑柄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却终究不敢违逆苏玄的命令。他怨毒地瞪着苏夜,一字一句道:“苏夜,你给我等着!三日后的大比,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夜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我等着。”
说完,他转身,在无数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演武场。阳光洒在他的背影上,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挺拔。
回到小屋,苏夜立刻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那一战,看似轻松,实则凶险万分。他能避开苏浩的掌风,一方面是因为对方根基虚浮,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突破后,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气劲流动的轨迹。
“看来这玉佩不仅能打通经脉,还能提升感知……”苏夜低头看向胸口,眼神越发凝重。这神秘玉佩的能力,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伴随着苏灵儿压低的声音:“苏夜哥哥,是我。”
苏夜打开门,苏灵儿立刻闪身进来,小手还在不停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苏夜哥哥,你刚才太冒险了!”
“不冒险,怎么让某些人知道,我不是废物?”苏夜笑了笑。
“可苏浩他……”苏灵儿眼圈泛红,“他肯定会报复你的。我刚才听到大长老私下里对他说,大比时可以‘不必留手’。”
“不必留手?”苏夜眼神一凛。
“嗯,”苏灵儿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哭腔,“而且我还偷听到,他们好像要在你喝的水里下药,让你在大比上发挥失常……”
下药?
苏夜心中的寒意更甚。他原本以为苏浩只是骄横,没想到竟卑劣到这种地步。而大长老明知此事,却不加阻止,甚至纵容……这已经不是偏袒,而是赤裸裸的谋杀!
父亲当年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苏夜哥哥,你别担心,”苏灵儿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这是我爷爷珍藏的‘清灵草’,能解百毒,大比前你泡水喝了,就不怕他们的阴谋了。”
看着少女递过来的药草,叶片翠绿,还带着清晨的露水,苏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知道清灵草的价值——那是炼制解毒丹的主药,在苏家,连长老都舍不得轻易动用,苏灵儿竟然……
“你爷爷知道你拿这个给我吗?”苏夜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灵儿低下头,小声道:“不知道……但苏夜哥哥你不能出事,你还要参加大比,还要进青云宗……”
苏夜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谢谢你,灵儿。”
“嘻嘻,不用谢,”苏灵儿抬起头,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阳光,“苏夜哥哥,你一定要赢!我相信你!”
送走苏灵儿后,苏夜关上门,眼神彻底沉了下来。
他走到书桌前,从墙角翻出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半块断裂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商”字——这是当年父亲从商队带回来的唯一遗物。
苏夜指尖抚过令牌上的裂痕,脑海中回荡着苏灵儿的话,以及父亲临死前,商队护卫拼死传回的最后三个字:“非山匪……”
非山匪?那是什么?
大长老的纵容,苏浩的歹毒,父亲的死因,神秘的玉佩……无数线索像乱麻一样在他脑海中缠绕,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念头。
“想要查清楚这一切,就必须变强。”
他握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三日后的家族大比,不仅是他留在苏家的机会,更是他撕开这重重迷雾的第一刀。
苏浩,大长老,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等着吧。
我苏夜失去的一切,迟早要亲手拿回来!
窗外的月光再次洒满小屋,少年盘膝坐回床上,黑色玉佩在衣襟下,悄然亮起一点幽光。这一次,那幽光没有熄灭,而是如同呼吸般,缓缓起伏着,与苏夜的气息渐渐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