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闹钟像把生锈的刀，缓缓剜开林砚的眼皮。他摸黑关掉手机，指腹触到屏幕壁纸上一家三口的合照——那是五年前在海边拍的，父亲穿着花衬衫，母亲的纱巾被风吹起，他站在中间，笑得像个傻子。此刻屏幕蓝光映在天花板上，像一片逐渐凝固的海。
母亲已经在厨房忙碌。林砚走进餐厅时，看见桌上摆着温好的牛奶和煎蛋，还有一碟槐花酱。“尝尝，“母亲用围裙擦着手，眼神有些忐忑，“你爸去年腌的酱，再不吃该坏了。“玻璃罐里的酱呈琥珀色，浮着几颗完整的花粒，仿佛封存着某个春天的阳光。
面包片在烤炉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林砚咬下第一口时，槐花的甜香突然在舌尖炸开，混着黄油的醇厚，像父亲生前常哼的那首老歌。他差点呛到，慌忙喝了口牛奶，却看见母亲正盯着他的嘴角，目光里满是期待与紧张，像个等待老师打分的学生。
“好吃。“他咽下食物，冲母亲笑了笑。母亲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下去，低头用勺子搅动着面前的粥：“你爸总说我腌的酱太甜...可他每次都能吃半块馒头...“
地铁在隧道里发出沉闷的轰鸣。林砚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胡茬又冒了出来，下巴青黑一片。父亲的刮胡刀昨晚被母亲放在了他的梳妆台上，刀柄上还留着淡淡的护手霜味道。他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男人过了二十岁，就得学会打理自己，别让人家觉得你活得潦倒。“
公司电梯里，前台小妹热情地打招呼：“林工，好久不见啊！“他挤出微笑回应，却在看见电梯镜面里的自己时愣住——西装皱得像团废纸，领带歪在一边，眼睛里布满血丝，活像个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的难民。电梯上升的眩晕感袭来，他突然想起父亲出殡那天的灵车，也是这样缓缓上升，驶向某个未知的终点。
办公桌上堆着半人高的文件。林砚翻开最上面的项目报告，密密麻麻的数字突然变成游动的蝌蚪，在眼前晃成一片。他揉了揉太阳穴，打开电脑，却在看见桌面背景时猛地关掉——那是他和父亲在工地的合照，父亲戴着安全帽，手里拿着图纸，笑得那样骄傲。
“小林，“部门经理敲了敲他的隔板，“新项目下周启动，你负责数据建模部分，没问题吧？“经理的语气里带着试探，毕竟他已经耽误了太多进度。林砚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腹上的老茧蹭过他的皮肤，像砂纸磨过青砖。“没问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晒了三天的树枝。
深夜十点，办公室只剩他的工位还亮着灯。中央空调发出恼人的嗡鸣，窗外的城市已经陷入沉睡，只有路灯在雨里画出模糊的光晕。林砚盯着电脑屏幕，第无数次调整模型参数，却始终得不到理想的结果。咖啡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浓郁的苦味在舌尖结出一层硬壳。
凌晨一点，他终于保存好文件，站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路过茶水间，看见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父亲住院时在走廊照过的那面镜子——那时父亲还能扶着墙走路，对着镜子扯扯病号服的领口，说：“等我好了，得买件新衬衫，别让我儿子觉得他爸穿得寒酸。“
雨越下越大。林砚站在写字楼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独。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锅里有热汤，回来路上小心。“附带一张厨房的照片，汤煲的热气模糊了镜头，台面上摆着他小时候用的卡通碗。他盯着照片，突然觉得胸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打车回家的路上，司机开着收音机，正播着午夜情感节目。女主持人用温柔的声音说：“失去亲人的痛，就像在心里挖了个洞，风会从那里灌进来，带走所有的温度...但请相信，时间会慢慢填上这个洞，也许不是用原来的土，而是用新的种子...“
林砚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雨幕，想起父亲墓前那棵小梧桐苗。此刻它一定在雨中瑟瑟发抖吧，细小的根须努力抓住泥土，像他此刻抓着座椅扶手的手。司机突然急刹车，他的头猛地撞在车窗上，却感觉不到疼，只有心里那个洞，正在雨声中越扩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