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杏雨梨云 十四
殷行郾持剑，一步步走下高台，直到来到老皇帝面前。
年老的狮王，面对眼前这头一步步向他逼近的，年轻威猛的新锐雄狮，眼里流露出畏惧。
周围的士兵举着刀开始山呼海喝：“陵阳王！陵阳王！陵阳王！”
殷行郾一字一句，一边走，一边如宣读天命般的高声昭告：
“二十一年前，先帝病重，前朝太子殷世詹，也就是我的父亲，监国理政，朝野称贤。”
“其弟二皇子殷世桓，也就是当今皇上，表面恭顺，暗中密谋夺位，那年冬夜，他以捉拿刺客为由，率禁卫军闯入太极殿，将太子围困其中。”
“次日，二皇子宣称太子被刺客谋杀，尸身不知所踪，先帝惊怒交加，当夜崩逝，二皇子篡改遗诏，顺势登基，改国号大琰。”
”对吧，我的好叔叔？”
他扫视着周围的人群，面色铁青，如地狱修罗般的，持剑依次划过皇帝，皇后，还有他们的三个皇子面前的青玉地砖，剑尖拖行在地上，刺耳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老皇帝惨淡一笑：“我念你当时年幼，好歹还留你一命，没想到留了个最大的祸患，殷行郾，你比我狠毒多了。”
周围渐渐无人敢发出声响，这座宫殿二十几年来朝拜的人络绎不绝，从未像此刻这般安静。
我感受到身后陆熠的狂烈的心跳，他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
所有人，都被殷行郾迸发的杀意震慑住了。
“慢着！”我在马背上，向着人群喊道。
所有人抬起头看向我，陆熠明显抖了一下手中的缰绳，他可能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马儿徐徐踏步，走到人群边上，陆熠扶我下了马。
我一身白衣素稿，倒是与今日大琰朝末日般的景象十分相配。
“王爷，”我对着殷行郾说道。我从不这样称呼他，我以前最喜欢叫他“郾郎”，最多在耍脾气时客气的喊他一声“世子”。
“臣女有一请求，请王爷答允。”周围的将士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一个被陵阳王丢弃的女人，在今天这样一个血洗皇宫的日子，竟然向他提出，要他答允自己一个请求。
殷行郾不疾不徐的转过身望着我，眸子如深潭，“说。”
身旁将领阻拦：“不可，此女乃云氏余孽，如今竟大言不惭向您提请求，她有什么立场在此提请求？”
我跪下来，向殷行郾叩拜，一如我向他提出和离的那天。
“我请求世子，留下三位皇子中，其中一位的性命。”我跪伏在地。
“大胆！”身边人纷纷攘攘向前，我的一句话更加燃起了众怒，他们似乎要将我碎尸万段立时解恨。
“退下！”殷行郾喝道，众人立刻鸦雀无声，向后后退几步。
“给我一个理由。”他面容平静，却让人脊背生寒。
“若如王爷所说，二十几年前，皇上犯下了滔天罪过，不过仍然留了王爷一条性命，如今王爷夺回大位，乃是众望所归。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皇上不管出于何种缘由留王爷一条性命，如今，请王爷大发慈悲，留他儿子一条性命吧！”
霎时众人议论纷纷，老皇帝更是抬起他被雨水浸透了的浑浊眼眸，看向我。
安氏眯着眼睛，目光在我和殷行郾身上来回打转。
“我凭什么，要听从你的建议？”殷行郾仍是不紧不慢，眼下所有人，对他来讲都如玩物一般，要杀要剐随他。
“我父云怀远，曾经有大过失，但此次王爷收复大琰的江山，他带兵滞留边关，未给王爷造成阻碍，也算是将功补过了万中之一。如今北疆还有八万将士尚未归来，如王爷愿意答允臣女的请求，臣女愿劝说父亲带领这这八万将士全部归顺王爷！”
殷行郾锐利的看向周围的人群：“如我不答应，那云丞相就将带兵赶回，到时又是一场血战，对吗？”
他似乎是在问我，亦似乎是在讲给周围的将士听。
我没有答话，他只是让我给他一个理由，也需要我给他一个理由。
殷行郾神色莫测：“听见了吗，好叔叔，当初你留我一命，作为报答，我也留下你其中一个儿子的命，可好？”
老皇帝没有答话，他脸上挂着干涸的血垢，喉咙间溢出一声呜咽，像垂死野兽的哀鸣。
不论留下他哪个儿子，他的后人都必将在痛苦中度过余生了。
殷行郾似在权衡算计，他转向我：“那你说说，留下这狗皇帝的哪个儿子才好？”
皇后眼中流露出绝望又欣喜的神色，她知道我自小与殷承昀交好，三皇子对我来说是最大可能的人选。
她没想到，最终是我有机会救她儿子一命。
周围的将士简直不敢相信，殷行郾会认同我的话，我知道这机会只有一次，因此不管不顾的抬起头，手指向三皇子殷承昀：“留下他！”
“三皇子手无缚鸡之力，终日醉心于诗书花鸟，是最不可能对王爷产生威胁的人。”我补充说。
殷承昀看着我，悲痛的摇了摇头，也许让他活着，比让他死还难受，可我不能，也不忍心看着他在我面前人头落地。
“好，如你所求。”殷行郾唇角微勾：“来人，将殷承昀带下去！至于其他人，立时斩首祭天！”
我看着殷承昀被来人拖走不知去往何处，也看见殷行郾面无表情的举起了他手中的利刃。
下一秒，陆熠在我身后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听见了血肉飞溅的声音，原来人死去时身体是有声音的，而且，这声音是那么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