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海遗珠

一、南海渔唱

咸腥海风裹着破碎的龙舟旗,沈小玉跪在礁石上数着浪头。第九个浪打来时,阿爸的竹笠终于沉进伶仃洋,只留下缠在礁石上的半截红绸——那是去年端午阿妈给龙舟点睛用的朱砂布。

“玉女思凡——下——凡——尘——”

盲公的南音随渡轮汽笛飘来。姨妈用绣着白兰花的广绣帕子裹住玉儿,帕角坠着的翡翠双鱼扣硌得她心口发疼。甲板上几个武师正在打木人桩,“啪啪”声里混着《将军令》的鼓点,领头的汉子忽然亮嗓唱起大喉:“匹马单刀往玉门,青龙偃月扫——胡——尘——”

玉儿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铜牌,上头錾着“八和会馆”四个篆字。船娘端来艇仔粥,青花碗里浮着剥壳鲜虾,虾尾蜷曲如她昨夜在沙滩捡到的海螺。忽听得“叮”一声,银匙碰着碗底暗刻的莲花纹——那纹路竟与阿爸渔网上的绳结一模一样。

二、西关梨园

陶陶居三楼飘着陈皮鸭的辛香。苏世卿勾着关公脸谱,雉鸡翎扫过汽灯时,金粉簌簌落在苏苏的杨枝甘露里。

“看好了!这是《六国大封相》的【快中板】!”

姨父蟒袍上的潮绣金龙突然昂首,三丈水袖甩出个“楚”字残影。玉儿数着他踏步的节奏——七步半,正是永庆坊青石板的数量。当唱到“可叹英雄无用处”时,他指尖忽然弹出个白榄:“虾饺一笼三件,件件有乾坤!”

包厢帘子应声掀起,伙计端来的虾饺晶莹剔透,透过薄皮能见里头橙红蟹籽排成三点两横。苏苏用银箸戳破面皮,蘸着喼汁在骨碟上写:“摩斯码,三点是S,两横是T。”

楼下突然炸开《雨打芭蕉》的琵琶声。玉儿瞥见对街骑楼阴影里,戴铜盆帽的男人正用火柴盒敲击《禅院钟声》的节奏。姨妈旗袍襟前的白玉兰盘扣突然崩开一粒,滚落时在酸枝地板上敲出三短三长的声响。

三、咏春暗语

木人桩在梅雨天沁出乌木香。陈师傅的烟杆敲在玉儿腕上:“咏春听桥,要听得见三丈外的绣花针落地!”

后巷传来卖榄人的叫卖:“甘草榄——九制榄——”调子却是《平湖秋月》的变奏。玉儿标指穿过木桩缝隙,指尖沾着的陈村粉突然簌簌掉落——粉屑在空中排成北斗七星。

“阿姐看招!”苏苏的“小念头”如贵妃醉酒,水袖拂过时,袖中暗藏的香云纱突然展开,上头的广彩竟是《帝女花·香夭》的工尺谱:“落花满天蔽月光——”玉儿接唱“借一杯附荐凤台上”,掌风扫过处,纱巾精准裹住窗外飞进的蜡丸。

蜡丸里裹着半张烧鹅皮,油纸上用烧猪鬃写着:“戌时三刻,莲香楼叉烧包第三褶。”

四、戏服玄机

更衣室内悬着十二套广绣戏服。姨妈抚过那件白蟒袍上的潮州金线:“这是任剑辉穿过的,你看这箭袖收口——”她突然扯开内衬,暗袋里赫然是微型胶卷,“要这般收,才藏得住山河。”

玉儿更衣时摸到箭袖夹层里的硬物——是把象牙柄的咏春八斩刀,刀鞘錾着《紫钗记》唱词:“剑合钗圆非是梦,银河暗度有金风。”苏苏的旦角水衣缀满珍珠,每颗珠芯都嵌着微缩底片,对着汽灯能映出澳门地图。

“记住,头面就是密码本。”姨妈给玉儿勒头时,点翠凤冠的流苏忽成北斗状,“左边凤嘴含的是《再世红梅记》第七场唱词,右边珍珠串对应摩斯码。”突然外头传来《赛龙夺锦》的唢呐声,姨妈指尖一颤,金箔花钿在玉儿眉间点歪半寸——恰似地图上被红笔圈住的虎门要塞。

五、夜宴杀机

平安戏院的霓虹映着“全本《荆轲刺秦王》”的水牌。玉儿摸出那半张戏票,票根暗纹竟是粤绣常见的万字不到头。检票阿伯扫过票面,突然用白榄念道:“英雄泪,洒征袍——”

玉儿接口:“山河血染旧旌旗!”

暗门应声而开。化妆间里悬着十八套刀马旦靠旗,每面旗角都绣着不同茶楼名称。班主递来描金戏本,翻开却是叉烧食谱:“蜜汁叉烧要七分瘦,正如情报要三分假。”

忽闻后台传来《妆台秋思》的洞箫声。玉儿循声掀开衣箱,箱底压着件血色旗袍——襟前白玉兰的每片花瓣,都用发丝绣着阵亡将士名录。最底下那行新添的墨迹未干:“苏世卿,戊寅年七月初七,殁于《六国大封相》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