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石板路的颠簸声逐渐平息，雷恩靠着车厢壁，肩膀的疼痛如针刺般时隐时现。他低头捏了捏破布包的边缘，指节上的泥渍干涸成块，粗糙得像砂砾。
车厢内的香气浓郁得有些呛鼻，与集市外的泥腥味仿佛两个世界。妮卡·瑟兰坐在他对面，裙摆铺展如花，慵懒地倚着车壁，时不时瞥他一眼，眼波流转，像在审视一件新奇的物件。雷恩没理会她，目光投向窗外，街头的灯火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深的林荫道，树影在月光下摇曳，透出一丝诡秘。
“快到了哦，小哥哥别老绷着脸嘛。”妮卡的声音甜得像蜜糖，尾音拖得悠长，带着几分撒娇。她身子微微前倾，笑得一脸无辜，“我家可舒服了，保证你住得开心。”
雷恩侧眼看了她一下，没吭声。这女人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娇媚得过头，像在演戏，却演得天衣无缝。他心里的戒备始终未松，二十银月一个月的工钱，管吃管住，这种好事砸下来，总像是圈套，等着他跳进去。可他别无选择，魔息药剂的三十五银月如山压肩，他得抓住这机会，哪怕前路是深渊。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铁门前停下，两匹黑马喷着粗气，车夫跳下来拉开车门，低声禀告：“小姐，到家了。”雷恩随妮卡下车，抬头一看，脚步不由一滞。
眼前是一座恢弘的宅邸，黑石砌成的围墙高耸如堡垒，墙头嵌着尖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门两侧立着两尊石雕，刻画的是狰狞的魔兽，獠牙外露，似活物般凝视着他。宅邸主体是三层高的建筑，窗户嵌着彩色玻璃，灯光透出，斑斓如梦，像是燃起一场奢华的幻境。
雷恩咽了口唾沫，心跳加快几分。他在灰鸮镇六年，见过的房子不过是木头搭建的陋屋，最好的也不过是酒肆老板那带院子的砖房。可这宅子，单是门前的石阶就比他住处宽阔，台阶上铺着猩红地毯，像是从鲜血中捞出，刺目异常。他紧握破布包，沉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妮卡咯咯一笑，转身时裙摆轻扬，柔声道：“我家呀，小哥哥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地方吧？”她走上石阶，回头抛了个媚眼，“这是镇长府，我爹就是灰鸮镇的镇长，瑟兰家族在这儿可是赫赫有名呢。”
“镇长府？”雷恩愣住。灰鸮镇的镇长他听过，满镇人都知道那是个富得流油的人物，据说每年税收能装满几车金辉币。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种人物扯上关系，更别提被镇长的女儿撞了车，还稀里糊涂进了人家大门。他低头瞥了眼满身的泥污，再看看那猩红地毯，脚底像生了根，迟迟没动。
“愣着干嘛呀？”妮卡见他不动，嗔怪地跺了下脚，“快进来嘛，别害羞啦。”她走回来，拉住他的胳膊，力道虽轻，却不容抗拒。她的手柔软如棉，带着淡淡香气，雷恩皱了皱眉，想挣脱又怕太僵硬，只好硬着头皮被她拉上台阶。
走进大门，雷恩险些被眼前的景象晃花眼。大厅地面是大理石铺就，光滑得映出人影，墙上挂着金丝织成的壁毯，描绘着奇异的魔兽与符文。天花板悬着一盏水晶吊灯，火光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洒下如金雨般的光芒。正中央的长桌上摆满银器，水果和烤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几个仆人低头忙碌，步伐轻盈如猫，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雷恩站在门口，靴底的泥渍滴在地上，留下一小片污迹。他垂眼看去，眉头皱得更深。这地方奢华得让人窒息，像一座巨大的金笼，而他这只满身泥的野狗，闯进来显得格格不入。
妮卡转过身，笑得天真无邪。她拍了拍手，两个仆人立刻上前，一个端着托盘，一个低头待命。她指了指雷恩，轻声道：“带他去最好的客房，再准备一套干净衣服和靴子，快点哦。”
仆人低声应诺，转身离去。雷恩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最好的房间？干净衣服？他一个刚被捡回来的穷小子，值得这么大阵仗？他眯起眼，看向妮卡：“你这是干什么？”
妮卡歪着头，笑得更媚：“当然是好好招待你啦。小哥哥满身泥，我看着都心疼，换身干净衣服多舒服呀。”她顿了顿，眼神流转，“再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不得对你好点嘛？”
雷恩没接话，心里却翻江倒海。这女人嘴甜得像涂了毒，每句话都柔得要命，却总让人觉得不对劲。他跟着仆人穿过长廊，沿途的奢华让他目不暇接。
墙上的油画色彩浓烈，雕花木门精致繁复，地板缝隙间仿佛嵌着金丝。客房位于东侧二楼，推开门，里面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床上的被褥叠得一丝不苟，窗边摆着小桌，桌上点着一支银烛台，烛光摇曳，映得房间温暖如春。
仆人将衣服和靴子放在床边：“少爷请换上，晚餐已备好，小姐请您过去。”说完便退出去，关门时悄无声息。
“少爷？”雷恩愣了一下，喃喃道，“没想到我还能听到这个称呼。”
他站在房间中央，低头瞥了眼手里的破布包，又看向那套衣服——深灰色长衫，布料柔滑如水，边角绣着细线，靴子是黑皮的，擦得锃亮。他犹豫片刻，还是脱下满是泥污的外套，简单清洗后换上新衣。布料贴着皮肤，轻滑如丝，靴子套上脚，严丝合缝，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夜风吹入，夹着草木的清香，与集市的腥臭截然不同。
没等他多想，门被轻轻叩响，一个仆人探头进来：“少爷，小姐请您去餐厅用餐。”雷恩皱眉，转身跟上。他本想找个借口推辞，住这么好的地方已够离谱，再跟这女人吃饭，总觉得像掉进陷阱。可他还没开口，妮卡已站在餐厅门口等着。
她换了身浅紫色裙子，腰间系着金色腰带，头发披散下来，衬得那张脸更娇媚动人。一见雷恩，她眼神一亮，柔声道：“哎呀，小哥哥换了衣服真好看，跟贵族少爷似的。”她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笑得一脸无辜，“来嘛，一起吃晚饭，今天撞了你，我心里可过意不去了，这顿饭就当赔礼好不好？”
雷恩皱眉，想抽回手，可她抓得紧，手软得像没骨头。“不用，我吃过了。”
“哎呀，别拒绝我嘛！”妮卡打断他，声音软得像撒娇，眼角泛起水光，像要哭了似的，“我都让人准备好了，你不吃我多没面子呀。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陪我吃一顿好不好？”她身子微微前倾，香气袭来，眼神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得心软。
雷恩嘴角微抽，心里暗骂这女人演技太强，可那二十银月的诱惑还在脑中晃荡。他沉默片刻，沉声道：“行。”他跟着她走进餐厅，长桌上摆满菜肴——烤得金黄的鸡腿、热气腾腾的浓汤、一盘切得整齐的水果，旁边还有高脚杯，盛着暗红色的酒。
妮卡拉着他坐下，笑得花枝乱颤：“小哥哥别客气，吃吧，都是给你准备的。”她拿起一块面包递到他面前，眼神流转，“以后你就在我家了，咱们得好好相处哦。”
雷恩接过面包，咬了一口，软得像云，比他吃过的黑面包好上百倍。可他嚼着嚼着，心里却愈发沉重。这地方太奢华，这女人太热情，一切像个镀金的牢笼，而他，已一脚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