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裴逸尘将最后一份手稿收入箱奁时，砚台里的墨汁正凝结成冰晶。他望着窗棂外飘落的雪花，喉间泛起苦涩——明日便是礼部张贴科考布告的日子，可父亲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的消息，让书房里所有典籍都蒙上阴翳。
“公子，桃姑娘来了。“小厮在门外轻唤，话音未落便听得急促脚步声。桃枝枝裹着银狐裘的身影撞进屋内，发间金蝶步摇缠着几缕青丝，像是连夜疾奔而来。
“我让舅舅调看了案卷。“她顾不得拂去眉间落雪，从袖中取出折叠成方胜状的宣纸，“户部侍郎王大人三个月前在醉仙楼宴请过刑部主事，那日正是令尊押送军饷的文书被篡改之日。“
裴逸尘展开密信的手指微微发抖。油灯将少女眼下的青黛照得分明，她必是翻遍桃家书房才寻得蛛丝马迹。正要开口，忽见桃枝枝转身掩上门扉，从腰间解下个沉甸甸的荷包。
“这是二百两金叶子，城南有座荒废的观音庙...“她压低声音凑近，茉莉香混着风雪气息扑面而来，“我雇了说书先生在那儿假扮游方道士，明日会有人引王侍郎的马车经过。“
烛芯“啪“地爆开火花，裴逸尘望着荷包上歪歪扭扭的桃花纹样，想起三年前乞巧节她学女红时扎破的指尖。正要推拒，却见少女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御史台秦大人家的小厮常去东市买西域香料，公子可知秦夫人最厌薄荷味？“
他怔怔摇头，桃枝枝已从怀中掏出个锦囊：“这里装着波斯商人处购得的龙涎香，明日你去秦府...“话音戛然而止，外头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两人对视一眼，桃枝枝飞快吹灭烛火。
黑暗中，裴逸尘感觉温软身躯紧贴着自己躲进书架后。院中响起杂沓脚步声，有人用官腔高喊：“奉旨查抄！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桃枝枝的呼吸喷在他颈侧，颤抖的手却坚定地按住他欲起身的肩。透过书格缝隙，他们看见禁军举着火把涌入院落，为首者腰间玉牌在火光中泛着血色的光——正是太子亲卫才有的赤螭纹。
“刑部大牢的眼线说，裴大人昨夜写了血书。“少女用气声在他耳边低语，温热气息激起细小的战栗，“我买通狱卒拓了印鉴，公子你看...“她摸索着将冰凉铁牌塞进他掌心，上面还带着体温。
抄家声浪渐近书房时，桃枝枝突然拽着他钻进密道。这是裴家先祖为防战乱修建的暗道，出口竟连着桃府后巷的胭脂铺。待重见天光，裴逸尘才发现少女罗裙被石壁刮破，裸露的脚踝渗着血珠。
“三日后科考入场需验明正身，公子万不可露宿街头。“她解下腰间鱼形玉坠，“西郊白云观的主持受过家母恩惠，这是信物。“说着又要摘下耳珰，被他按住手腕。
雪地上忽然传来马蹄声，二十余名黑衣蒙面人持刀围拢。桃枝枝反手抽出藏在靴筒中的短刃，寒光映亮她凛然的眉眼：“看来有人不想让公子参加春闱。“
为首黑衣人挥刀劈来时，裴逸尘将少女护在身后。刀刃擦过他肩头瞬间，暗处飞来三支羽箭精准贯穿刺客咽喉。桃枝枝趁机拉着他钻进马车，车帘掀起时，他瞥见驾车人戴着桃府侍卫的青铜面具。
“这些是...？“
“我偷了爹爹的虎符。“桃枝枝撕开裙摆为他包扎，指尖残留着铁锈味，“禁军里有三叔旧部，方才的箭...“她突然噤声，低头时一滴温热落在他手背。裴逸尘这才发现她后背衣料渗出血色——暗道中的石棱远比想象中锋利。
马车在颠簸中驶向贡院方向，桃枝枝苍白的脸贴着车窗，看晨光刺破云层。“公子定要金榜题名...“她声音渐弱，手中仍紧攥着染血的科考文书，“等放榜那日...“话未说完便昏厥过去。
裴逸尘将少女冰凉的手贴在脸颊，贡院的朱红大门已映入眼帘。晨钟轰然响起时，他咬破舌尖在答卷首页写下：“雷霆不改凌云志，风雪难折连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