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水惊梦

春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慵懒地流淌在镇北侯府的后花园里。沈静姝站在临湖水榭的栏杆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大姐姐，你看那边的锦鲤多漂亮！“

庶妹沈静怡甜腻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带着茉莉香粉的温热呼吸喷在她颈侧。沈静姝还未来得及转头，后背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有人用指甲狠狠掐进她的皮肉，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

“啊——“

她的惊叫声被冰冷的湖水吞没。三月的湖水像千万把淬毒的银针，瞬间刺透层层衣衫扎进肌肤。沉重的织金马面裙吸饱了水，变成缠身的水蛇将她往幽暗的湖底拖拽。散开的发丝如同黑色的水草，缠绕着她的脖颈。

“救...咕嘟...“她拼命挣扎，冰冷的湖水却趁机灌入鼻腔，火烧般的疼痛从胸腔炸开，眼前泛起一片血红。

岸上的笑声隔着水波传来，模糊却刺耳。

“快看啊，沈家大小姐落水了！“

“啧啧，这副狼狈样，哪像个侯府嫡女？“

“听说她娘死得早，没人教导也是难怪...“

沈静姝透过晃荡的水面，看见沈静怡站在水榭边，那张敷着珍珠粉的脸蛋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嘴角却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她鹅黄色的纱裙在春风中轻扬，像朵娇嫩的迎春花。

更远处，继母柳氏正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掩着唇，与身旁的侍郎夫人低语。阳光照在她满头珠翠上，折射出冷冽的光芒。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笑意。

水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模糊...

忽然，眼前景象如打碎的铜镜般四分五裂。

刺骨的湖水变成了祠堂阴冷的青砖地。沈静姝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手腕上的麻绳勒进皮肉，渗出丝丝血迹。供桌上，母亲的牌位歪倒在香炉旁，“先妣沈门柳氏清婉之灵位“几个鎏金小字沾满了香灰。

“你以为你爹真在乎你？“

一双绣着金凤的红色绣鞋出现在视线里。沈静姝艰难抬头，看见柳氏涂着蔻丹的手指捏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她今日梳着高髻，金累丝点翠步摇在烛光下晃出刺目的光。

“他早就厌弃你这个没用的女儿了。“柳氏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你娘留下的嫁妆，这些年养着你这个赔钱货，也该物归原主了。“

沈静怡手持白绫从阴影中走出，笑靥如花：“姐姐，你安心去吧。你那个指腹为婚的郡王世子，妹妹我会替你好好伺候的。“

白绫缠上脖颈的瞬间，沈静姝看见祠堂门缝外闪过一角墨色衣袍——那是父亲最常穿的墨竹纹锦袍，袖口还沾着她今晨亲手插瓶的梅花瓣。

“爹...救...“她的呼救被勒断在喉咙里。

视线最后定格在供桌下露出一角的翡翠耳坠——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首饰，此刻却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不——！“

沈静姝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素白中衣。胸口剧烈起伏，脖颈处似乎还残留着白绫粗糙的触感。熟悉的苏合香萦绕在鼻尖，这是她闺房里常年燃着的安神香。

“小姐！您终于醒了！“

碧玉红肿着眼睛扑到床前，手里捧着的药碗差点打翻。小丫鬟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守了整夜。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烛台上积了厚厚的烛泪。

沈静姝怔怔地看着雕花床顶熟悉的缠枝莲纹——那是母亲生前亲自为她挑选的样式。她颤抖着抬手，抚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颈。指尖传来温热的脉搏跳动，一下，两下，真实得让人想哭。

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回到了被沈静怡推下水的那一天。

“碧玉，今日...是永和十二年三月初六？“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小姐烧糊涂了？“碧玉用沾了温水的帕子轻拭她额头，“今儿个是三月十六啊。您昏迷了一天一夜，老夫人派人来问过三次，连...连侯爷都派李管家来探过...“

沈静姝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前世她竟天真地相信父亲真是被军务所阻，现在才明白，柳氏早就在父亲耳边种下了对她这个嫡女的不满。那个曾经把她扛在肩头摘桃子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视而不见的？

“小姐...“碧玉欲言又止，手指绞着衣角，“柳夫人方才派人来说...说您落水是意外，让您别...别怪静怡小姐...“

“意外？“沈静姝猛地攥紧锦被，指节泛白，“她推我时指甲都掐进我肉里了。“她掀开寝衣后领，露出肩胛处几道鲜红的月牙形伤痕，“这叫意外？“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老鼠偷食的动静。碧玉会意，轻手轻脚走到门前猛地拉开——

“啊！“一个穿绿色比甲的小丫鬟跌了进来，手里的茶盘哐当落地。

“秋菊？“碧玉厉声质问，“三更半夜的，你在小姐门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秋菊慌乱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奴、奴婢是来送参茶的...柳夫人说大小姐落水受惊，特意让厨房熬了老参汤...“

沈静姝缓步走到秋菊面前，绣鞋停在丫鬟颤抖的手指前。她记得这个圆脸丫鬟，前世就是她每日往自己的安神汤里加朱砂，让她渐渐变得痴傻。

“抬起头来。“

秋菊战战兢兢地抬头，正对上沈静姝冷若冰霜的眼睛。那双杏眼黑得惊人，像是望不到底的寒潭，哪有半分往日里的怯懦？烛光下，大小姐苍白的面容如同玉雕，美得让人心惊。

“回去告诉柳夫人，“沈静姝轻声道，手指抚过桌上的青瓷茶盏，“就说我多谢她'挂念'，这参汤...“她突然将茶盏扫落在地，“还是留给她亲生女儿喝吧。“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刺耳。秋菊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沈静姝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杏眼樱唇，本该明媚如春花的容颜，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寒霜。她解开衣领，纤细的脖颈上干干净净，没有那道狰狞的勒痕。

“碧玉，把院子里的人都叫来。“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碧玉莫名打了个寒颤，“就说我受了惊吓，要赏赐守夜的奴才。“

半刻钟后，院子里十几个丫鬟婆子打着哈欠聚在院子里。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寒意，几个小丫鬟不住地搓着手。沈静姝披着月白色绣梅花的斗篷，静静扫过每一张脸。

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柳氏的眼线？梳着双丫髻的夏竹，前世偷了她的贴身玉佩；膀大腰圆的周妈妈，曾按着她的头往水缸里浸；还有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冬雪，在她被勒死时就在门外把风...

“我落水的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她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这些年，我待你们不薄。“

她缓步走过人群，斗篷下摆扫过青石板。突然，她停在周妈妈面前，从袖中掏出一个绣着兰草的荷包。

“这是周妈妈上个月丢的吧？“沈静姝从荷包里倒出一对鎏金耳坠，“怎么，我院子里的月钱，还不够妈妈花用？“

周妈妈脸色刷白：“老奴...老奴...“

“从今日起，“沈静姝突然提高声音，将耳坠掷在地上，“我院子里的事，若有人敢往外传一个字...“

她抓起石桌上的茶壶狠狠砸在地上！

“砰——“

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泼洒在青石板上，腾起一片白雾。

“就如同此壶！“

下人们吓得跪了一地，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发抖。他们从未见过温顺的大小姐这般模样，那双杏眼里闪烁的寒光，竟比老爷发怒时还让人胆寒。

沈静姝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这只是开始。要在这吃人的后宅活下去，她需要培植心腹，需要抓住更多筹码。

而第一个要拿回的，是父亲的心。

“碧玉，“她转身时轻声吩咐，“去把我娘留下的那对翡翠耳坠找出来，还有...那本她常看的《本草拾遗》。“

碧玉瞪大眼睛：“小姐是要...？“

“明日是娘的生辰。“沈静姝望向祠堂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父亲...一定会去上香。“

她纤细的手指抚过窗台上的一盆兰草，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素心兰“。指尖稍一用力，一片嫩叶被掐断，渗出透明的汁液，沾在指尖上，像一滴泪。

柳氏，沈静怡，这一世，我要你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