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似乎没有听见。
镜子里的那个少年的背影已消失不见。
他却依旧抱着那面镜子迟迟不肯放手。
只是那张憨厚的脸上已没有了紧张和焦虑。
他的眉眼舒展开来,大圆盘子脸上是一脸的阳光。
他嘴角的口水又流了出来,这一次他抬起手臂来擦了擦,才将那镜子递给了对面的那老道士:
“师叔,他真的赢了!”
老道士那双稀疏的眉微微一扬,“赢了又怎样?”
“赢了就能活下去!”
“是啊……赢了就能活下去,可万一输了呢?”
阿呆一愣:“不是已经赢了么?”
“这算个屁的赢!”
“……那怎样才算赢?”
老道士起身,拿起那葫芦猛喝了一口酒,一声叹息:“路还长着呢!”
“老子睡觉去了,你呢?”
阿呆想了想:“你刚才问我那少年怎样?”
“是啊,你觉得他怎样?”
“很好啊,够硬!”
“可过刚则易折!”
阿呆呆了呆:“但如果足够刚,何人能折?”
老道士:“……”
阿呆面露兴奋之色:“我想去找他。”
“找他干啥?”
“我觉得他很有趣,说的话很有道理。”
老道士瞅了阿呆一眼:“哪句话有道理?”
“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就得付出代价,这是我的规矩。”
老道士撇了撇嘴:“有个屁的道理!”
“阿呆,你记住了,这世界的道理也好规矩也罢,都是有绝对实力的强者所立的。”
“没有实力,就别讲道理,就别谈规矩!”
阿呆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盯着老道士,过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了?”
“他还说过一句话,他说道歉这并不关乎于身份,它只关乎于对错,”
顿了顿,阿呆又道:
“道理或者规矩也一样。”
“它们本应该与身份地位无关,只与对错有关。”
“对的道理才叫道理,对的规矩才是值得遵守的规矩……若是错的,那便不是道理是歪理,错的规矩也不是规矩,是、是……”
阿呆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值得去遵守,还需要将其打破才对。”
老道士沉吟数息,他没有再去辩驳。
心想对与错这其实也是相对的。
其实也是和绝对的实力息息相关的。
他从道袍中摸出了一颗漆黑的药丸递给了阿呆:
“那你去吧,把这药丸给他吃了,他受了很重的伤!”
“记住,除非迫不得已,你不能在任何人的面前表现出你的实力!”
……
……
似乎除了这老道士没有人知道楚禾受了很重的伤!
右手接那一拳的伤算不得什么,那只是皮外伤,这种伤好得很快。
他真正受到的重伤是最后斩出的那两刀!
看上去斩了个寂寞,实则那是与邱三拳最强大的一拳正面的交锋!
没有风云雷动之声。
也没有惊天动地之势。
看似平平无奇,但那一拳的两股巨大的力道却实实在在的通过楚禾的刀传到了他的体内。
所以邱三拳认为楚禾就算这时候还没死,也活不久了。
他认为那巨大的拳劲一定将楚禾的五脏六腑震碎。
他猜对了一半——
楚禾的五脏六腑确实被他的拳劲所伤,却并没有碎。
但就算没碎,这种伤势对于楚禾而言,已是他这十六年来所受的最重的内伤了。
他急着离开。
因为……他很饿。
他需要吃点东西,然后他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躺下好好休息。
他笔直的腰在走出将军大道的那牌坊之后就微微有些弯,来自腹部的剧烈疼痛令他难以再直起身子。
他的一只手摁住了腹部。
他的那张略显黝黑的脸这时候变得白了一点,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儿冒了出来。
为了一个道歉将自己弄成了重伤这值得么?
楚禾并没有去想。
他不会去想值不值得这种事。
他想的是这一场战斗——
通过这一场战斗他明白了就算是武修也有很厉害的存在。
他虽不知道武修与修行者之间依旧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但自己若真没有修行的希望,那么练出更强大的武力也是一条出路。
武院有这么厉害的教习,那便能学到这样强大的武技。
有了这强大的武技就能杀更多的敌人立更大的军功。
有了更大的军工就能升迁,就能当将军,甚至当上大将军。
边城钱将军的那破烂的四合院得好好修缮。
答应了钱将军在清濛山上修的那坟立的那碑就能如愿。
对于皇家学院,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失望。
他知道就算是在军营之中也是有形形色色的人,不能因为某一个人某一件事就一杆子将别的人一并打死。
他坚信这世间的好人是更多的。
比如在十字路口遇见的那个给他指路的漂亮姑娘。
比如那位上官大叔。
比如兵部的黄尚书。
不过今日皇家武院发生的这件事终究是不愉快的。
杀了人家一个教习,暴露了自己的名字,以后要想考皇家武院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就算考进去……
其余的教习们会怎么看自己?
那些同窗们又会怎么看自己?
所以,
楚禾走入了街巷里,走入了人群中。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右边桥头有一棵树。
树下有一排石凳子。
他捂着肚子弯着腰走了过去,坐下,取下了绑在背上的灰布褡裢,从里面取出了两张干饼。
想了想,放回去一张。
他咬着干饼,又从怀中取出了黄尚书给他的那张地图仔细的看了看。
他的视线落在了兵策院这地方。
这地方有些偏。
距离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还有些远。
想着三大武院的入学考并不是同时进行的,最好的皇家武院会最先开考,被皇家武院淘汰的学子可以再去兵策院参考。
若依旧未能被兵策院录取,他们最后的机会就是龙山武院。
自己在皇家武院杀了人家一个教习……
就算考进去恐怕也不自在。
左思右想,他做出了决定——
那不如就去考兵策院吧。
只是兵策院的考试会来得更晚一些,得先解决这些日子的食宿问题。
他的视线落在了地图上标记的一条街巷上。
这条街巷叫旧雨巷子。
位于龙城的最西边。
这种地方通常是穷人所居住的,那么在这地方的物价就会便宜不少。
关键是距离兵策院很近。
得先在旧雨巷子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这些日子得养好体内的伤好应对兵策院的考试,还要赚点银子。
一张干饼吃完,肚子依旧很饿。
他没有吃最后的那张干饼——
他永远都会留下一张干饼!
将地图收起,将褡裢绑在背上。
楚禾忍着剧痛站了起来。
他向旧雨巷子而去。
这一次他走得没那么快。
这一次,他觉得脚下的路有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