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雪落无声
“她可能就在那。”时邦轻声说，指尖敲了下终端的边框，眼神凝在那段尚未解码的视频残影上。
优达正在倒第二杯汤，听见这话一愣，刚想开口接话，旁边的优达妈妈突然“啪”地一声放下了碗筷，眉头一扬。
“等一下——你刚刚说她叫纤谜？”
三人都看向她。
“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特别耳熟……”她歪着头想了两秒，然后忽然眼睛一亮，“啊！我想起来了！”
“以前送优达去学校的时候，每次在大屏幕上看到年级排名榜，不都是她挂在第一吗？那个总是排在最前面的女生，就是纤谜吧？”
优达无奈地咬了一口面包：“您记得还挺清楚的。”
“那当然！”她理直气壮地说，“成绩好得离谱，还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我还一直以为是哪家科研高层的宝贝千金——我还和你爸说过，说要是我们家有个这样的女儿，得宠成什么样。”
说着，她忍不住看向纤谜：“不过真人比屏幕上还要好看，皮肤怎么这么白，这个鼻梁……啧，真不像我们家优达那个笨小子。”
优达：“……我谢谢您。”
纤谜原本还低着头喝汤，这会儿被逗得轻轻笑了一下，脸上浮起一点难得的羞涩：“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哎你别谦虚！”优达妈妈忽然认真地说，“我跟你讲啊，那种排名能年年挂在最前面，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得又聪明又自律。”
她停顿了一下，神色柔了些，“所以，我就更好奇了——像你这样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昏倒在雪地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餐桌边忽然安静了一秒。
汤还热着，但纤谜没继续动手。她轻轻放下勺子，眼神从桌面移开，看向窗外那片安静飘雪的景。
仿佛在压抑心底那些原本不打算被说出来的东西。纤谜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桌布下轻轻绞着，像是在斟酌措辞。
优达妈妈见气氛有些僵，连忙转头冲厨房喊了一句：“等会儿我给你们做点甜的，你们年轻人光喝汤怎么顶得住！”
她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语气里还是那种半开玩笑的轻快：“不然像你们这种一天到晚动脑子的，迟早低血糖晕倒一个个的。”
优达小声嘟囔：“谁晕倒也不能是时邦，他可是靠终端维生的男人。”
时邦难得配合：“低血糖都不算事，我是昨天才从低温边缘线回来的人。”
两人一唱一和地打趣，让原本沉下去的气氛稍稍浮起来一些。
纤谜低着头，嘴角抿了一下，好像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回去。
“……我只是太冲动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小到几乎要被碗碟声盖住。
她没看任何人，只是缓缓低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不是计划好的，也不是因为谁逼我。只是那一刻……我觉得再不离开，就真的走不掉了。”
她顿了顿，终于抬起头，轻轻看了大家一眼，眼神安静而克制。
“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可以讲一点。”
“……其实，”她缓缓地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我能撑到现在，只是因为足够幸运。”
她轻轻咬了下唇，又低头补了一句，“还有就是，我从来没有让系统发现我不该存在。”
时邦和优达都看着她，没有出声。
纤谜像是在回忆，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些说出来：
“我没有监护人，也没有补贴记录。父母在那年销户之后，我是一个人留在那栋房子里的。”
“按理说，系统是会清除掉这种数据空白的学生的。但有一个老师……我想她应该是看出来了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温柔：“是信息库的老师。她每次帮我更新身份认证都特别快，从不追问别的事情。”
“同学们都以为我有后台，有关系。只有我知道，是那个老师默默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报备我失去监护人的事。”
她轻轻说：“我很怕。如果那天她像其他老师一样例行审查，我可能就活不到现在。”
说到这，她垂下眼帘，手指在餐垫边轻轻摩擦。
“所以我不能给她添麻烦，也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的麻烦。”
“我尽量不请假，不提交任何申诉表，也不在系统里做任何让人留意的操作。每一科作业都准时交，尽量少说话，走最安静的路线上下学，从不进社团，也不出现在聚会里。”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自嘲似的：“就像一个系统里的静默数据，合格，却没有波动。”
优达皱起眉：“……你一直都是这样活着？”
纤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天我本来不想离开教室，”她低声说，“但我听到了他们在讲关于依依的事——还有我。”
“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我没有监护人的，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说的……我只知道，当我走到走廊尽头，听到他们的声音时，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有男生开玩笑说，一个孤儿能活这么久太神奇了；还有人说，我是不是也靠什么手段留下来的。”
她声音更轻了些：“我躲到洗手间，不敢出来。后来我听见有人在走廊喊，说要‘查一下信息库看她还有没有数据’，我就……慌了。”
她笑了一下，眼神却空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学校的。只记得那天下了雪，我滑得很快，但脑子很乱，感觉哪里都不是安全的。”
“我想回家，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得去。”
她眼睛有点湿，却很努力地眨了一下，控制住：“就算保存了证据，也没人会帮我。那些人背后都有背景，谁会在意一个孤儿说了什么。”
“我很怕，真的很怕。”
她抬起头看着众人，眼神小心又克制：
“所以，我真的……没有想给你们添麻烦。”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
“我不是随便乱走的……”她低声补了一句，“依依以前跟我提过一个地方。穿过教学楼后面的管网通道，那里有个旧排气口，是几年前调试供暖系统时留下的……她说冬天偶尔会冒热气。”
“我就想着……哪怕只有一丝暖气，也总比躲厕所强。”
她声音有点发抖，但努力压住。
“我没告诉别人，因为那地方太偏僻，真的有人发现的话，我也跑不掉。”她垂着眼帘，“但我以为……只要能撑到那里，就能再休息一下。只要暖一点点就好。”
她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绞着桌布一角。
“结果我真的到了，绕了很远，穿过半封的通道，也没被人发现。只是……那天排气口没开，风太大，根本没有热气，我靠过去的时候反而更冷了。”
“我又往回走，想着……再找找别的地方，可是滑着滑着就摔了。”
她右手轻轻按住侧腹，像是那处还在隐隐作痛。
“我那时候其实就知道不行了，体力快到极限了，胸口疼得动不了。我本来想爬到一个灯下，至少让人能看到我，可是……”
她声音越来越低：“我后来连终端都打不开了，就……倒下去了。”
说完这句，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是终于将那段回忆从心底拉出来。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微微发白。
餐桌边陷入了一瞬沉默。
时邦微微偏过头，嗓音很低：“……你那时候，离窗子不远，我恰好看见。”
优达轻轻点头，笑得有些僵：“你要是再往前一点，估计就冲出视线了。昨天还真是……好在我们看了一眼外面。”
纤谜听着，像是怔了一下，半晌才低声说：“谢谢你们。真的。”
她没有抬头，但声音异常认真。
“我知道这不是一句谢谢就能还清的事……可我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回报你们的。”
她小声说完，顿了一下，还是努力把话说完：“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今天中午就能离开，不会一直麻烦你们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语气也很有礼貌，但正是这份克制与距离，让餐桌边一时都有些尴尬。
优达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点什么，但瞥了眼时邦后，又没发出声音。
时邦轻轻皱了下眉，显然也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绪。
优达的妈妈停顿了一下，神色柔了些——那是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在刚刚听完纤谜那些话之后，内心早已泛起了涟漪。
最终，她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了，”她放下筷子，微笑着看向纤谜，“我们家又不是旅馆，还讲什么‘中午就走’。你是我们家救回来的第一位‘高分学霸’，怎么能这么快就放人？”
纤谜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抬头。
“这样吧——”优达妈妈顿了顿，看向优达，“你们不是请了几天假嘛，我就大胆提个小请求。”
她微微歪着头笑了一下，“纤谜啊，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这几天帮我家傻儿子补补课？这孩子前些天搬运物资，落下不少课程。”
“哎妈你……”优达抗议了一句。
“我说得不对？”她眯着眼看他，“你看人家姑娘都被你们连累受伤了，现在还这么客气地要走，我不找个正经理由留她你们就干看着？”
她话音刚落，桌边一阵轻轻的笑声响起。
纤谜有些手足无措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其实……不太会教人……”
她话音很轻，却像把什么心底的东西翻了上来。明明是开玩笑的邀请，却让她有点发慌。
——这不是“临时落脚”，不是“被收留”，也不是冷冰冰的安排。
这像是，第一次有人用很平常的语气告诉她：“你可以留下。”
她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平静，却感觉喉咙发紧。
“你不用教我。”优达笑着说，“你就坐我旁边，我自己学，不会再问你。”
时邦终于笑了出来：“你这算什么‘补课’？”
“情绪辅导。”优达理直气壮。
纤谜忍不住低声笑了下。
但很快她又低下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真的……不会太打扰吗？”
“如果依依在这儿，她才不会这么拘束。”优达笑着说。
“她会直接把我家客厅当自己宿舍。”时邦也接口，“躺着看剧还能抢遥控器那种。”
纤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像是被轻松的气氛感染，但还是小声说：“我跟她不一样。”
“你不用一样。”优达看着她，语气温柔下来，“你也可以住得安心一点。”
“对，”时邦认真补了一句，“朋友之间没那么多规矩。你已经不是‘临时麻烦’，我们也不是在施舍。”
“而且，”优达妈妈从厨房回头说，“多住几天养伤，别想着中午就溜。”
她轻轻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时邦正要说话，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神情一变，放下勺子：“对了，那张老旧的数据卡。”
纤谜愣了一下，“这种格式……我家里有老型号的终端可以读出来。”她抬头，“但得回去一趟。”
优达立刻接话：“我可以送你回去。你家离这边远吗？”
“不是太远……”她想了想，“等会我就去。”
“那不行。”时邦语气笃定，“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你的安全也得我们负责到底，我们送你。”
“……谢谢。”纤谜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
优达妈妈在一旁点点头：“行，吃完饭你们两个送她一趟，收拾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天气冷，别再冻着了。”
纤谜轻轻应了声，眼神仍有些怔怔的，但整个人明显不再那么拘谨了。
第二节屋檐下的温度
出发前，优达妈妈给纤谜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还从衣柜里翻出一条系带外套，一边叮嘱她别着凉，一边又碎碎念：“你这小腰细得跟纸片似的，我都不敢给你选太紧的衣服。”
纤谜站在客厅一角，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衣服，小声道谢：“……谢谢您，真的不用麻烦的。”
“客气什么，你就是太客气了。”优达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讲究，放松点，别老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她说着，又眯着眼看了纤谜一眼，忽然拿起一把梳子凑过去：“来，我给你头发梳一下，这么长的头发乱着也怪可惜的。”
“诶、诶？”纤谜有些慌张地退了一小步，“不用……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哎呀别动，”她笑着说，“就当提前演练‘见家长’的仪式感了。”
她僵着背坐着，不敢动。头皮上传来的细细触感，让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种温柔的照顾，好像很久没感受过了。
她从没想过，原来有人为你系好领口、轻轻理好头发，也可以不是因为义务，而是……单纯喜欢你待在这里。
客厅那边，优达正低头换鞋，一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失笑：“妈你别吓她。”
“我吓她？你看看你们这年纪的小姑娘，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还这么有礼貌，我要是年轻十岁都得羡慕她。”
“……您不是比我们大二十岁吗。”时邦语气平静地补了一句。
优达妈妈愣了下，语气一顿：“……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不做甜点了。”
时邦识趣地闭了嘴。
纤谜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时邦和优达几乎同时看了一眼，然后又默契地各自低头，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
她穿得不算花哨，但气质格外清透。外套刚好及膝，头发被轻轻束起，还留了两缕自然垂在耳侧，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安静了许多，也更像个普通的十六岁女孩。
优达咬了咬嘴角，小声说：“……这身有点太正经了吧？”
时邦看了一眼：“她平时上学不也差不多？”
“但现在不是上学，是出任务。”优达理直气壮地说完，又咳了一下，补了一句：“……当然了，也算陪她回趟家。”
纤谜没听见两人的小声交流，她正低头整理袖口，神色仍有些不安。
优达妈妈递给她一小包暖贴和外出用的保温瓶：“记得喝水，别再给我冻着了。你这体质虽然好，但也不是铁打的。”
“……嗯。”纤谜轻轻点头，声音很小，但眼神比之前更有力了一点。
很快，三人一同从屋内出来，走向停车位。雪已经停了，天空泛着薄灰，太阳隐在高空后头，但气温仍然低得吓人。
优达家的住宅位于半封闭式社区中，是这个时代里罕见的三层独栋建筑。
住宅外观由轻质耐寒的钛合金与灰白色的合成石构成，线条干净流畅，占地接近一千平方米，在人口锐减、资源紧张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宽敞。院子里有一排半自动滑行轨道停放区，专门为个人能源车服务。
内部空间更是超出纤谜的想象。玄关之后是挑高的客厅和敞亮的餐厨区，顶灯是流光型可调节照明，墙面嵌着古典画作与智能感应屏并存的装饰系统，空间感极强。
她在楼梯转角那一瞬，甚至还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自己会被允许留下的地方——太干净了，也太贵重了。
她不敢四处看，只能跟在优达和时邦后面小心走着。优达的妈妈性格活泼、言语亲切，但这间屋子里每一处细节都像是在提醒她：这是她从未真正踏足过的生活。
“你住这儿吗？”她不小心问出来，又立刻想收回。
“也不是一直住这，”优达耸耸肩，“平时我爸妈轮着回来，这房子就空着。现在算是临时基地吧。”
“……很大。”她小声说。
“人少，地方自然就多了。”优达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听起来像是调侃，又像是真的有些落寞。
几人穿过封闭滑道走廊，朝车库方向走去。透明的拱顶上还挂着未融的雪粒，微弱的阳光照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纤谜抱着手臂走在最后，脚步有些轻，像是怕踩出声音。
车库的大门随着终端的指令徐徐打开，里面停着一辆暗银色的轻型悬浮车，金属表面折着柔和的光。能控翼轻微抖动了一下，像是感知到温度差正在适配。
“刚调完没几天。”优达走过去拉开驾驶侧车门，“之前我爸专门用它运货来着，承重没问题。”
“我坐前面。”时邦不等他说完就打开副驾，动作干脆。
“那我……”纤谜小声地说了一句，视线落向后排。
“你坐后边，座椅软一些。”优达侧过头笑着说，“放心，我们不会把你卖掉。”
她嘴角动了动，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时邦帮她打开后门，她慢吞吞地坐进去，腰背挺得笔直，像是怕占到太多空间。车门合上时她抿了一下唇，手指拢了拢衣摆。
“好了，导航系统我接上了。”优达启动悬浮车，光带亮起，“你家在哪一片区？”
纤谜愣了一下：“我……其实不太记得具体编号。”
“定位信号好像也断断续续。”时邦看着终端，“这边是信号盲区，估计得先绕回学校那一带，才能连上你家那边的区域网。”
“也只能这样了。”优达微微皱眉，“你到了熟悉的路段再告诉我们转向，别着急。”
“……好。”她应了一声，坐在后排的手却轻轻攥紧了衣角。
车身微微抬起，驶入轨道，沿着通往城市主干线的缓滑通道前行。窗外的雪已经停了，空气中却还带着彻骨的冷，像是昨夜的余温还未完全褪去。
“你冷吗？”时邦突然问了一句，没有回头。
纤谜微微一怔：“……还好。”
“这车保温系统很稳，放心。”优达顺口补了一句，然后又扭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笑，“要是依依在的话，她早就盘腿坐着开始吃车上的零食了。”
纤谜眨了眨眼，似乎被这话逗笑了，轻轻地说：“她还会说‘你车音响太老土了’。”
“还非得自己连终端放她的歌单。”时邦也跟着接了一句。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第三节归宿
车驶出车库时，悬浮系统发出低低的“嗡”一声，在地面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热气波纹。外头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但优达家的悬浮车带有自动轨道识别功能，在这样低温但不极端的天气下行驶起来倒也稳当。
“还好不是昨天那种风。”优达握着方向盘，心情显然不错，“再下几天雪，连门都不敢出了。”
“你以前是靠这辆车送物资的？”时邦转头问。
“对，不过那时候用的是老型号，走不了太远的路。这辆是我爸之前拍的改装版，能撑一整天。”
“你家果然……”时邦没说完，但语气里已经有点羡慕。
优达笑了下，也没接话。
纤谜坐在后排，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她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街景飞快倒退，像是第一次这么安稳、完整地从市中心穿行。
窗外的人不算多，大部分都穿着厚重的保温外套，匆匆从街边走过。偶尔有小型的商铺还亮着灯，几名修补师傅在雪中维持摊位，有几个小孩子站在巷口，看着车经过时露出有些羡慕的表情。
“这边的人好像挺少的。”时邦说。
“因为中心区域供电稳定，还有地热系统，很多人都挤着来这边住了。”优达随口道，“我妈说，像我们家的房子，放十年前可能都要排号买，现在反而没什么人抢。”
“地方多，电不够。”纤谜忽然轻轻说了一句，“越往外走，越明显。”
时邦回头看她，纤谜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继续望着窗外的街道。
到了靠近学校的区域，建筑开始变得老旧，高度也下降了不少。供电不稳的区域多数依靠热能存储器，白天时还能看到一些居民围在小型能量舱边加热手套和食物。
车速逐渐放缓。
纤谜忽然说：“就停这儿吧，后面的路不太适合开车。”
优达本来想再往前探一探，听她这么说便缓缓踩下刹车。车停在一处斜坡边，雪已经有些化开，地面湿滑，前方的路被几棵枯树和断掉的护栏挡住，看起来确实不太适合车行。
“我自己回去就好，很近的。”纤谜语气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他们，“你们在这等我，一会我就下来。”
时邦盯着她的眼神没动，忽然问了一句：“你刚才看到谁了？”
纤谜明显愣了下。
优达也眯起眼，看向她下车时盯过的那个方向——那边是一条更窄的下坡道，几个年轻人靠在围栏上，说说笑笑，看不清脸，但举止神态间透出点熟悉感。
“是你之前提过的……”时邦语气平静，“那群人？”
纤谜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
优达没有说什么，直接从后备箱拿出两双滑行靴，顺手把备用手套递给她：“走吧。”
纤谜抬头：“你们真的要跟着？”
“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自己搬行李回来？”优达挑了挑眉，“我们俩要是放你一个人上去，待会肯定得被你气得摔终端。”
时邦懒得嘴上说好听的，已经低头换鞋：“我们不走你也走不快。”
纤谜原本还想坚持，但想了想这路况，也没再推辞。她点点头，把手套戴好。
“这段地形很乱，不好认路，你们跟紧点。”
三人从狭窄的坡口滑入，穿过一片积雪未化的小巷。雪地间露出的地砖泛着冷光，偶尔还能看到未被铲除的陈旧垃圾桶和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
越往前走，人就越少。高楼被低矮的旧住宅替代，一排排贴着灰色瓷砖的建筑安静地矗立着，像失语的记录者。
纤谜忽然指了指右手边的一栋：“……到了。”
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遮住了楼前的路灯。那栋楼远看不起眼，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门口干净得过分，积雪被扫过，门锁也有轻微的反光——显然还有人在维护。
这些都是她过去回来的时候偷偷清理的。她不敢让别人知道这里还有人住，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优达刚想说什么，时邦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你家……和我家很像。”
纤谜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一片雪粒落进手心。
她推开门，往屋里看了一眼，忽然转过身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
“那个……你们可以在这等我一会。”她抬头，语气有些迟疑，“屋里有点乱，东西没整理好……而且我家没开地暖，你们会冷。”
优达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屋内，点点头：“行，那我们等你。”
她像是松了口气，小小地鞠了一下躬，然后才低头进了门，轻轻把门关上，发出一点闷响。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门内门外像是两个世界。
她靠着门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外头一阵说笑声才回过神来，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
门外，时邦站在一旁没说话，手里还拎着纤谜留给他们的便携热袋，目光扫了一圈四周。
“看得出来，这片区域以前应该规划得不错。”他说，“但供电断了之后，外面整个生活质量都掉下去了。”
“现在能留下来的人，大多是没有办法的人。”优达也轻声说了一句。
他靠在门边等着，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她其实不想让我们进去。”
“嗯。”时邦应了一声，“她不想把太多东西暴露在别人眼里。”
“也怕麻烦别人。”优达想了想，“但说实话，她家挺整洁的。我刚才扫了一眼，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位置不好也是家。”时邦淡淡说了句。
“你说得好像自己是哲学家。”优达笑着拍了他一下。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优达忽然轻声叹了口气：“……你说，要是换作依依，她大概会笑着说‘进去呀，这又不是别人家’。”
时邦轻轻一顿，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画面。
优达也笑了笑：“她会一边抱怨你俩不主动，一边顺手把热水开了。”
“然后强行塞点零食给你。”时邦补了一句，语气比平常柔和很多，“嘴上说你们麻烦，但动作比谁都快。”
“是啊。”优达靠着门框，眼神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她总是把别人照顾得很好，好到让人忘了，她其实也需要被照顾。”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雪：“纤谜也是……就总让人觉得，她什么都能一个人扛过去似的。”
时邦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口，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掌心里那个便携热袋，像是在等某个熟悉的节奏。
他忽然意识到：纤谜和依依很不一样。依依总是把情绪挂在脸上，纤谜却把情绪藏得太深，深得几乎看不到。
他想起她刚才说“只是不知道去哪”，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又过了几分钟，门“咔哒”一声轻响，从里面被小心地打开。
纤谜背淡粉色的背包，手里抱着一个略显旧式的便携终端读取器，步伐比来时稳了些，长发落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清爽。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她轻声说着，眼神下意识躲了一下。
“我收拾得快。”她又补了一句，像是在解释什么，又像在试图掩饰自己刚刚关门那一瞬间的慌张。
“没关系，我们也才聊几句。”优达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包，“能出来就好，不然我都要去敲门了。”
纤谜微微一愣，随后抿唇低笑了一下：“你敢敲，我还不一定敢开。”
“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们配一把钥匙？”优达一脸认真。
“你想得美。”她轻声回了一句，却是难得地开了玩笑。
第四节：驶向未知的方向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纤谜抱着浅粉色的背包，站在门口站了一秒，才慢慢走下来。
雪没再下，天色却比来时更暗了一点，风也冷了些。她不自觉拉了拉衣领，脚步轻得像怕踩碎这片迟来的安静。
优达已经打开车门，把她的包接了过去放到后座，顺手拍了拍座椅：“坐后面吧，暖气开着。”
纤谜正要绕过去，时邦却忽然道：“你坐前排。”
她一愣，抬头看他。
时邦眼神不动，只是打开了副驾的门，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你要操作那台读取器，放前面好伸手。后排太晃了。”
优达站在一边，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眼神里明显透出“我就知道”的意味。
——当然，他知道时邦真正想快点启动读取器，查数据卡里的内容。这家伙表面冷静，其实早就等不及了。
纤谜点了点头，悄悄换了个方向，坐进副驾。她抱着终端读取器，小心地放在腿上，手指却因为车内忽然的距离感而紧了紧。
副驾的座椅比后排更低一些，安全带贴得更近。她坐得笔直，像不敢靠到椅背，耳侧两缕发丝轻轻落下，在微弱的灯光下有些晕染。
时邦低头扣上安全带，余光扫过她的侧脸，眼神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脸很白，鼻尖有点红，像刚从风里走出来，睫毛下压得很低，像是专心盯着腿上的终端，其实神情有些不安。
“坐稳。”他说了一句，不是命令，只是提醒。
“……嗯。”纤谜轻轻应了一声。
后座上传来优达的声音：“导航我调好了，出发。”
悬浮车轻轻抬升，驶出小巷，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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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的灯光逐渐连成一线，街道两旁的楼房从低矮转为错落，越靠近主城区，供能状况越明显改善。
“我接上车载终端了。”纤谜轻声说，手指已经快速完成了接口绑定，动作熟练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优达一边看着前方导航，一边随口问：“跳过主控了吗？我那系统老，兼容包好像一直没更新。”
“我直接用底层协议绕过去了。”她平静回答，几乎是同一时间，读取器上跳出一行提示框，“现在进入独立解码状态。”
“你真是……”优达吹了声口哨，“不愧是年级第一，技术比我那群考编朋友还熟。”
“你不也一样。”纤谜没抬头，“你那台设备的防火墙是我见过学生里最复杂的。”
优达：“你还研究我终端了？”
“我上次借用你设备的时候看到的。”她语气很淡，“一共七层规则链组，最外层还是仿官方系统界面，挺难拆。”
“那是我爸设计的。”优达咳了一声，补充道，“我只是稍微……改了点参数。”
时邦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加载代码的光带，没忍住轻声问：“你现在是在解什么部分？”
“结构头部。”纤谜简短答道，“但它的数据格式有些老，我得先建一个模拟环境。”
她的语气不像在解释，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思考。那神情专注得像是世界已经安静下来，只剩她在和那块过时的系统对话。
优达悄悄瞥了她一眼，连偷看的角度都带着点小心翼翼。
“我警告你，别看太久。”时邦忽然开口，语气平静。
“……我没看。”优达立刻收回视线，“我是尊重技术。”
“尊重得脸都红了。”时邦补了一句。
纤谜没插话，只是手指继续操作，唇边却悄悄翘起一点细微的弧度。
“快好了。”她轻声说。
读取器的屏幕在纤谜手中渐渐稳定下来，原本跳动不定的信号图开始缓慢归整，像是某种复杂格式正在被逐层剥离。
“这格式好像不只是旧。”她一边看一边轻声道，“有几段结构压缩的很不正常……像是被故意藏起来的。”
“藏？”时邦偏头看她。
“嗯，但不是加密。”纤谜目光微凝，“像是……伪装成故障区块，一般系统不会自动调用。”
“你看得懂就好。”时邦靠回座椅，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进度条，“我只要结果。”
“你很急？”她转头看他一眼，语气温柔，但带着一丝能察觉出的敏锐。
“如果你身边有个朋友突然消失，你不会急？”时邦没掩饰情绪。
纤谜顿了顿，轻轻垂下眼帘：“会的。”
优达握着方向盘，笑着转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台车太安静了点？”
“怎么，想放歌？”时邦随口问。
“本来是想，”优达故作轻松地说，“但想想纤谜在副驾，突然不敢放我收藏夹了。”
纤谜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认真：“你怕我笑你？”
“我怕你以后再也不坐我车。”优达笑着说。
“那要看你放的是什么了。”她轻声回答，眉眼弯了一下，“如果是那种会响到窗户抖的，就考虑一下。”
“那你对我误会大了。”优达立刻一本正经地说，“我曲风贼文艺。”
时邦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文艺人一般都爱装。”
“我这叫风格克制。”优达不服气地回道，“不像某人，三句话不离情绪压抑。”
“我是在专注任务。”时邦语气平静。
纤谜没插嘴，但嘴角明显忍不住翘了一点。
她忽然觉得——这样说说笑笑地一起坐在车上，甚至在拌嘴，也没什么不好。暖气稳定，车速平稳，外面是静默的城市，而她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第一次觉得“有人同行”这件事……不太坏。
读取器忽然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她瞬间回过神，低头一看：“……有内容了。”
读取器屏幕上跳出一段接一段的视频残片，没有声音，画质模糊，画幅比例也极不稳定，像是压缩过度后的劣质副本。
第一段，是黑夜中的某颗陨石——表面覆着一层灰白色的脉络结构，像是半固态的金属，也像活体正在脉动。画面晃动中，陨石表面忽然泛起一道灰色光纹，像极光般蜿蜒展开，但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优达倒吸一口气：“……这是？”
“X陨落点。”纤谜低声说，眼神却没半分惊讶。
第二段，是一张凌乱的实验记录板，堆叠的数据曲线完全失控，旁边有只手还在试图校准界面。但无论怎么调整，系统反馈的都只有一个词：“无定义结果”。
“这是雾像相关实验。”时邦说得很快，“看起来完全失败了？”
“从未成功。”纤谜平静道，“不止这一组，全都一样。”
第三段，是实验室内一处狭窄空间。灯光昏黄，一名研究员正对着什么说话，像在解说某种“精神能量体”的模拟过程。画面忽然中断，但片尾残留了一串档案标签：【X-01 /基础体征可控/同步率12.7%】
短短几段，全都没有结尾，没有注释，没有解释。
就像被人刻意剪去核心部分，只剩碎片。
优达眉头越皱越紧：“这点东西……根本看不出什么。”
“……但你全都知道？”时邦转头看向纤谜，语气已经不止是惊讶。
纤谜没有立刻回答。她盯着读取器那一瞬黑屏的界面，像在确认什么，又像早已预料到。
“这些，”她轻轻说，“我小时候见过。”
“什么？”优达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时我还不懂，但我父母……参与过类似实验。”她低下头，声音很轻，“那是他们留下的资料之一。”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安静地看着膝头那台已经熄屏的读取器。
车子正好驶入住宅区的滑行通道。
三人沉默着，一路穿过智能识别拱门，进入优达家的私有平台。外墙上的感应灯依次亮起，一直到车库前自动开启。
车稳稳停下，谁都没先动。
时邦刚想张口，刚才在他脑海里酝酿的所有问题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腕上的终端忽然亮了。
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你在吗？——依依】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