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金簪

三日后。

建康北郊。

福田院外的晨雾如灰绸般缠绕在竹林与寺田间。

破晓时分,同泰寺的慧知、慧仁,二僧踏着露水前往北边的钟山采药。

二人走在竹林小径。

竹叶缝隙漏下的微光,将雾气染成青灰色,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脆响。

竹影婆娑间,腐叶的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腥气,惊起几只黑鸦扑棱棱掠过。

慧知忽然被脚下一截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手掌按在湿冷泥土上时,却摸到一缕黏腻纠缠的毛发。

“啊!”

慧知一声尖叫,跌坐在地,直指身前支支吾吾道:“师兄……这土里有……有人头!”

走在前头的慧仁顿住了脚步,“哪有什么……”待他转身瞥去时,却吓出一身冷汗。

一颗肿胀发紫的头颅赫然显现——眼眶蛆虫满蛀,口中塞着破布,脖颈处贯穿着一把金簪!

方才走过时,或许是被飘落的竹叶遮住,慧仁并无察觉。

此刻,被慧知絆掉竹叶后,头颅才显现出来。

慧仁强忍恐惧俯身查看,他虚掩着鼻腔,恶臭令他作呕。

“师兄,那……那边还有一辆侧翻的马车!”

慧仁呕出一团苦汁,别过头去,果然如此。

他强忍不适,走近一看,侧翻的马车边,是一具光溜半腐的尸体,还有一匹死马!

“师弟,守在此处,师兄这就去报案!”

……

午时。

廷尉寺。

地牢中刺骨严寒不减分毫。

陈旻提着两个食盒,入了牢间,摆好酒菜,厚着脸皮道:“几日不曾饮酒了,这酒可真香……”

萧詧盘腿而坐,白了陈旻一眼,“就三樽。”

“就三樽!”

“玉娘烧菜的手艺,又见长了,瞧这红烧肉,点拨了一回,大有长进了。”萧詧翻了翻,“可惜,卖相还是差了些。”

陈旻樽酒入喉,再夹上一块红烧肉,一脸的满足,“王爷,下辈子,还跟您。”

“滚滚滚。

对了,今日,可有要事发生?”

萧詧温酒入喉,总觉得这几日来,过于平静,有些匪夷所思。

“还真有,还是大事。”陈旻说着,又饮了一樽,一抹红色纹理攀上脖颈,“要不,猜猜?”

萧詧嘴角抽动,“又有凶案发生?”

这是萧詧的直觉,直觉告诉他,面具怪人还会制造凶案。

这面具人与他的皇七叔,湘东郡王萧绎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陈旻闻言,一拍脑仁,“神了,王爷,您不会是诸葛武侯转世罢?料事如神,还有那半截诸葛武侯的残碑,怎就能一掘就出呢?”

说着,又樽酒贯喉。

“说正事。”萧詧说着,将酒壶拎到身侧。

陈旻一声酒嗝,晃了晃脑仁,“王爷,再倒一樽。”

言毕,一双森冷目光瞪得他冷汗直流,霎时清醒了大半,忙摆手道:“不喝了,不喝了。

这事,还是弥留回来告知的。

早间,福田院外,竹林中发现两具……呃……无衣蔽体的男尸。

其中一具,是当朝驸马都尉、尚书左仆射张缵之四子——张浔!据弥留说,那死法,渍渍渍……就埋在土里,挖出时,那叫一个不堪入目……听说……是被先奸后杀……”

萧詧闻言剑眉紧蹙,“是否有一金簪贯喉?”

萧詧之前问过羊鷟,那王茂畴死因正是被金簪贯喉,气绝而亡。

如若张浔死因也是如此,那定是面具怪人的杰作。

到底想干什么?

这回,杀害的,可不仅仅是高门士族之子,也是朝中重臣之子,还是皇室国戚之子。

湘东郡王萧绎,你闹这么大,到底意欲何为?

陈旻一愣,“这都能猜到?跟当事人似的……不会真是王爷您干的罢?”陈旻微微俯身耳语道:“不会……”

萧詧一脸黑线,一巴掌拍在他脑仁上,“想什么呢?孤寸步不离地牢,怎又会是孤所为。”

陈旻挨了一巴掌,顺势拎过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樽,灿笑道:“还有一件小事,在佛门都传开了,据说当朝太子,明夜要在玄武湖畔,举办一场佛法盛会。依属下看,就是奔着讨好皇帝去的……”

玄武湖畔?

佛法盛会?

萧詧起身踱起步来,半响后,吩咐陈旻,这几天盯住石头渡。旋即挥了挥手让陈旻离去,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环境,好让思绪发散开来。

历史脉络中,萧詧之父——昭明太子萧统因“蜡鹅厌祷”一案被祖父萧衍疏远。

郁闷之际,游玄武湖时,不甚落水,因割伤大腿,最后不治身亡。

萧詧穿越而来,对于这段历史,是心存疑虑的。

这两件事太巧合了,二缺其一,他的皇三叔萧纲都正位不了东宫。

从既得利益角度看,他的皇三叔萧纲无疑是这两件事,最大受益者。

那么萧纲就有动机,去构陷、去谋害他的父亲萧统。

正因如此,这三年来萧詧只要有机会,就去诈一诈他的皇三叔萧纲。

只可惜,时隔了十六年之久,真相早就被掩盖了,哪怕诈出来些线索,手里没证据,也是枉然。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录音笔那玩意。

思绪间,牢门一阵响动,一阵靴底扣击声,打断萧詧思潮。

萧詧冷笑一声,“张缵来了。”

地牢内。

潮湿的霉味裹着锈气,张缵左手紧紧攥着一支金簪,缓步来到萧詧牢间跟前。

“王爷昨夜,睡得可好?”张缵咬着牙,指甲抠进掌心的小疮,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青砖。

萧詧冷笑一声,“此间清净,自得安睡。”

张缵闻言,突然暴起,隔着木栏揪住萧詧囚衣,簪尖抵上对方咽喉:“恶王,可识得此簪么?”

萧詧面不改色,冷笑道:“做事,想想后果,顾顾你的三族!”

萧詧一言,如一把利刃,直刺张缵心口。

张缵踉跄退了两步,手中金簪陡然坠落。如同张缵的心气,“哐当”一声,再也无力提起,无力在气势上,压住岳阳王。

“去年,告汝通魏者,与东宫掣肘汝者,皆老夫所为,吾儿有什么罪?有本事,都冲老夫来!”

张缵歇斯底里,今日散朝后,他便接到四子被害的噩耗。

当时,只觉得一阵天晕地转,一个儿子,说没,就没了。

张缵怀着悲痛,来到廷尉寺验尸厅,看着四子死相之凄惨,一股悲呛将他淹没。

张缵看到四子喉间所插之物,分明是一把金簪,竟与五兵尚书王冲之子王茂畴,如出一辙。

于是,张缵一把扯出金簪,奔向地牢,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个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