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温盅酿(上)

晨雾漫过北行路第七个岔口时,玉长老忽然勒马。暗林生正含着琥珀糖打盹,险些撞上师父后背。“到地儿了。“老人扬鞭指向雾中泉眼,石壁天然梅纹正与她腕间金纹同频闪烁。

“温盅酿,九蒸九晒才入味。“玉长老将青铜酒樽沉入泉眼,“用你的金纹蛊温酒,差半刻火候能要人命。“暗林生掬水试温,忽见泉底血色纹路游动如蛇,待要细看,师父已抛来蚀骨蟾:“取活蟾泪三滴,溅出半滴就滚去睡冰榻!“

子夜的风掠过泉眼时,暗林生腕间金纹突如烙铁般灼烫。陶瓮中的温盅酿翻涌着血色泡沫,每声“咕嘟“都似在复诵玉长老白日哼的歌谣:“七滴蟾泪七重蛊,三更煮酒三生苦......“

泉底幽光骤亮,水面倒影里浮现十二年前的青铜药鼎。暗林生看见婴孩时期的自己被浸泡在墨绿药液中,鼎身缠绕的锁链竟与如今腕间金纹如出一辙。她伸手触碰幻影,指尖却穿过水面捞起块赤玉残片——残片内侧爬满蛊虫卵,在月光下泛着与师父蓑衣同色的幽绿。

“第七勺泉底泥。“

玉长老的梅枝冷不丁点在她后颈。暗林生惊觉老人蓑衣下摆沾着黏腻血丝,那血丝正与她腕间躁动的金纹共鸣震颤。俯身挖泥时,血色纹路突然缠住手腕,在肌肤刻下“逆命“血符。符咒遇水即燃,焦痕竟组成缩小版《血髓经》残页。

“师父,这符文......“

“懒丫头的掌纹罢了!“玉长老夺过药铲,铲尖刺入岩缝带出半枚青铜钥匙。钥匙纹样酷似温盅酿陶瓮的封口印,匙身却爬着与暗林生血脉同源的金纹蛊虫。老人随手将钥匙抛向雾霭深处:“破铜烂铁也当宝。“

暗林生追着钥匙没入浓雾,见其正嵌在泣血兰根部。花蕊晨露泛着诡金,每滴都映着支离破碎的画面:二十岁的玉长老抱着濒死婴孩狂奔、三百只毒蟾在血池翻腾、还有半块刻着“双生“的赤玉珏。最艳那朵兰突然吐丝缠腕,在她掌心蚀出第二道“逆命“符。

斩断花茎的刹那,断口涌出的竟是温盅酿。酒液里浮着个被铁链禁锢的女子,面容与她七分相似,胸口插着师父常用的金蝉脱壳针。雾霭深处传来青铜机括转动的咔嗒声,暗林生循声摸到泉眼背面,岩壁上赫然现出锁孔——形状正是那枚被丢弃的青铜钥匙。

钥匙插入瞬间,泉底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暗林生被气浪掀翻,瞥见暗室内悬着七口陶瓮,瓮身符咒与她腕间焦痕同源。最中央的陶瓮突然炸裂,爬出的蛊虫组成人形,那张脸竟与锁链女子一模一样!

“找死么?“

玉长老的暴喝伴着金丝破空而至。暗林生被拽离暗门的刹那,最后瞧见蛊虫人形的心口处——插着根与她后颈梅印形状相同的金针。

老人捏碎青铜钥匙冷笑:“温盅酿最忌杂气。“碎片割破他指尖,血珠坠入酒瓮腾起青烟。烟雾中浮现锁链女子身影,暗林生突然读懂她唇语:“他把你炼成了......“

余音被玉长老掀翻的酒坛截断。泼洒的酒液在地上游成血字,正是泉底石壁缺失的经文——“以亲骨为皿,以仇血为醴“。石缝中的赤眼雪貂突然集体长啸,叼着蛊虫残骸窜向北方密林,恍若在引路,又似在示警。

第三日曝晒酒曲时,泉眼蒸腾的雾气里渗着铁锈味。暗林生拨弄着笸箩里的黍米,忽见每粒米芯都生着细密金纹,恰似那夜血色经文在她血脉游走的轨迹。玉长老抓起一把黍米对着日光,米粒竟在指缝间扭动如活虫。

“火候到了。“

老人将黍米撒入陶瓮的刹那,泉底传来青铜鼎倾覆的闷响。血色雾柱冲天而起,七十二枚冰针自雾中凝结坠落,针尾“皿“字泛着蛊虫般的幽绿。暗林生捻起根冰针,针孔内蜷缩的幼虫突然舒展,竟是她腕间金纹的微缩形态。

“温酒的火引罢了。“

玉长老夺针掷向岩壁,石缝应声窜出赤眼雪貂。那畜生叼住冰针却不咽下,反将针尖刺入自己眉心。貂身瞬间暴涨三倍,利爪在空中划出血色符文——正是泉底刻在暗林生腕上的“逆命“咒。

暗林生袖中飞刀骤出,雪貂却化作雾气消散。刀刃钉入的岩缝里,半块赤玉残片正泛着血光。她抠出残片时,泉水突然沸腾如泣,倒映出青铜暗室的画面:七口陶瓮悬在铁索上,瓮身“皿“字与她手中残片缺口严丝合扣。

“师父,这残片...“

“破石头也值当琢磨?“玉长老的梅枝扫过她掌心,残片“叮“地嵌入泉边酒樽。青铜饕餮纹突然噬咬雾气,樽身裂开细缝,爬出三百只金纹毒蚁。蚁群在黍米笸箩里排出《血髓经》残页:“以皿养蛊,九世轮回“。

子夜蛊潮如约而至。暗林生佯装熟睡,见玉长老解下蓑衣走向泉眼。老人后颈的朱砂痣在月光下裂开细缝,爬出的金纹蛊虫排成“皿“字。她攥紧赤玉残片,听见泉底传来铁索拖曳声——与那夜暗室中的声响同频共振。

“丫头装睡的本事倒长进了。“

玉长老的冷笑惊起夜枭。暗林生睁眼时,见师父指尖悬着冰针幼虫,虫身金纹正与她腕间印记共鸣震颤,“温盅酿缺味药引,借你三滴心头血。“

梅枝刺入心口的刹那,暗林生看清针尖挑着的不是血珠,而是蜷缩的蛊虫。泉底血色纹路突然暴动,缠住她脚踝拖向深渊。最后的意识里,青铜暗室最中央的陶瓮轰然炸裂,爬出的蛊虫人形心口插着金针——与她后颈梅印形状别无二致。

晨光刺破蛊潮时,泉眼已成沸腾血潭。暗林生盯着潭底未散的“逆命“血符,玉长老却从血沫中捞起张青铜婚帖。帖上新郎名讳处爬满金纹蛊虫,虫身拼出的“皿“字正与她腕间印记同源。

“该温第二盅了。“

玉长老撕下半截婚帖投入陶瓮,酒液霎时凝成琥珀色。暗林生凑近时,见酒中浮出个被铁链禁锢的女子——赫然是那夜青铜暗室中蛊虫所化之人。女子心口的金针突然游出酒面,针尾“皿“字与她后颈梅印碰撞出火星。

“师父,这金针...“

“温酒的搅棍罢了。“老人屈指弹飞金针,针尖钉入岩壁瞬间,昨夜消失的赤眼雪貂群突然折返。貂群叼来三百只蚀骨蟾,在潭边自发摆出《血髓经》残阵。暗林生认出这正是泉底血色纹路的布局,蟾群眼珠里却映着她被铁链束缚的幻影。

玉长老突然割破掌心,血珠坠处,貂群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暗林生腕间金纹应声暴起,竟操控她徒手抓起毒蟾挤泪。蟾泪入酒的刹那,潭底传来铁索崩断的巨响,七口青铜瓮自血水中浮起,瓮身“皿“字正与婚帖残片严丝合扣。

“九世轮回酒,一盏忘前尘。“玉长老舀起瓮中酒液,那琥珀光里竟蜷缩着七个面容相似的婴孩。暗林生突觉心口剧痛,呕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钥匙形状——正是那日打开暗室的青铜匙!

血钥插入中央酒瓮的刹那,其余六瓮轰然炸裂。飞溅的陶片中爬出无数金纹蛊虫,在空中拼出她婴孩时期的画面:玉长老将金针钉入女婴后颈,针尾缀着的赤玉残片正是如今嵌在泉樽上的那块。

“逆命符该醒了。“玉长老的梅枝突然刺穿她掌心。暗林生痛呼出声,血珠顺枝淌入酒瓮,蛊虫瞬间聚成锁链女子身形。女子指尖触到她眉心时,潭底血色纹路突然游入七窍,灌入喉间的竟是那句未尽的酒中唇语:“你才是养蛊的皿......“

玉长老的鼾声在此时响起,刻意得近乎荒谬。暗林生攥紧婚帖残片,发现背面藏着微雕——三百毒蟾环绕的青铜鼎里,浸泡着与她腕间金纹完全契合的婴孩。雪貂群突然向北疾奔,爪印在雪地烙出血色“皿“字,恍若指引,更似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