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梦尽

  • 缠娇
  • 千金小和
  • 2179字
  • 2025-03-13 20:15:36

江城多烟雨,一到春天,濛濛细雨便笼罩了整座城市,洗出两侧江岸边柳色新新。

在这样生机勃发的季节里,乔府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乔婉卿小心翼翼地用布裹住药壶的把手,将刚刚熬好的药倒进碗里。

厨房里弥漫着清苦的药味,从门外进来的小丫鬟捏着鼻子,斜了乔婉卿一眼,抱怨道:“天天倒腾这些东西,弄得厨房乌烟瘴气,真是晦气。”

那丫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乔婉卿是认得的。程仪芳总是跟她说,老太太身边的人惹不得,能避开就避开,千万不能得罪了老太太。

乔婉卿一向很听程仪芳的话,对于丫鬟的冷嘲热讽,这次也仍旧是选择了装作没听见。

她捧起药碗,绕过小丫鬟往门口走。可经不住那小丫鬟使坏,故意伸出腿绊乔婉卿。

“啪”的一声,乔婉卿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手里的药碗也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片。

乔婉卿的手按在地上,被碎瓷片刺出伤口,鲜红的血顿时流了出来。滚烫的药汤将她的手指烫出水泡,更是痛得钻心。

“呀,怎么摔碎了。”那丫鬟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声音刺耳又聒噪,“小姐,您做事这样笨手笨脚,甚至不如我们这些丫鬟。难怪照顾了大夫人那么久,夫人的病还是没有起色。”

“你!”

“怎么了?小姐莫不是想要打我?”丫鬟笑嘻嘻地看着乔婉卿的怒容,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小姐能找谁告状?大夫人,还是老爷?”

乔婉卿指尖血珠滴答,浑身气得发抖。她上前一步,一巴掌干脆利落地甩在丫鬟的脸上。

丫鬟根本没想到平时唯唯诺诺的乔婉卿居然敢打她,这一巴掌力道着实不轻,直接将丫鬟的嘴角都打出了血丝。她尖叫一声,捂着脸就朝乔婉卿扑过来,拿出十成十的撒泼气势撕扯着乔婉卿的衣服。

“——小姐!小姐!”

就在她们在厨房纠缠不下的时候,一个跛脚老婆子一步一步从外头拐过来,一迭声地喊着乔婉卿,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小姐!夫人不好了!”

听到这句话,乔婉卿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甚至忘记了还手。

脸侧被小丫鬟的指甲狠狠抓了一记,带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乔婉卿也无暇去管,转身往外走。她站在门中,呆呆望着前来报信的吴妈:“你说什么?”

“刚刚用过午饭,您熬药的时候,夫人突然发了症。”吴妈说着话,眼泪就涌了出来,“老夫人不让去请大夫,方才让人送了一卷草席过来,我正要过来找您的时候,夫人……去了!”

乔婉卿怔了片刻,突然提起裙子往院子里跑去。

她不歇气地跑着,一直跑到含芳院门口才停下脚步。

平日里因为程仪芳养病而紧闭的院门此时大开着,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一卷草席从院中出来。

乔婉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上前去,掀开草席一角,赫然看见了程仪芳那张灰败的脸。

“小姐,老夫人说了,天气潮湿,尸体要尽快弄出去。”其中一个大汉说道,“小姐看了最后一眼,就盖上让我们将夫人抬走吧。”

乔婉卿颤声问道:“你们要把我娘抬到哪里去?”

“城西的乱坟岗。”

“什么?!”

乔婉卿眼眶通红,还在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就算是妾,也会备一口薄棺。我娘是乔府明媒正娶的女主人,怎么能这么对她!”

“老爷最近又不在府中,大小事务自然都是老夫人说了算。”

另一个汉子看着乔婉卿的模样欲言又止,似乎是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道:“这样吧,小姐你去找老夫人,如果能让老夫人改变主意,再回来告诉我们,我们在这里等你半个——”

“不必了。”

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顺着另一条路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在乔婉卿脸上刺目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管事婆子微微点了一下头,冷冰冰地开口道:“老夫人说了,一介戏子,当年是老爷抬爱才娶进来当了个大夫人。然而命薄之人还是受不起这等天大的福气,死后也不必入祖坟,日后更不许提起大夫人。”

“老夫人慈悲,准许小姐送夫人最后一程。小姐即刻就上路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程仪芳是名角出身,老夫人很看不起这种“下九流”营生,在乔父要娶程仪芳的时候曾极力反对过,可架不住乔父实在是喜欢,甚至为了程仪芳忤逆老夫人也要将她娶进乔府。

自打程仪芳进府之后,老夫人就没给过程仪芳好脸色,一直以乔府娶了程仪芳进门为耻。尽管程仪芳小心侍奉,处处退让,也依旧难逃老夫人的磋磨,连同乔婉卿也一样不受待见。

天空中雨丝飘摇,渐渐模糊小院前的景象,打湿了乔婉卿的头发。凌乱的黑发一绺一绺黏在脸颊上,即使看不到,乔婉卿也知道自己此时非常狼狈。

老夫人的铁石心肠,乔婉卿这许多年早有领教。她知道多说无益,抬起衣袖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脸,从裙角撕下一缕白布条扎住头发,转身跟着那两个汉子离开了含芳院。

草席被匆匆抬走,从乔府后门抬上板车运了出去。

城西有一片野坟地,被本地人叫做“乱葬岗”,用来处理那些在乱世之中无名无姓的流民尸体。

汉子们推起板车,乔婉卿就一声不吭地跟在旁边,从小路穿出城去,往城郊的方向走。

雨水落到她的脸上,又顺着面颊滑落而下,一路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乔婉卿像丢了魂的行尸走肉,只知道机械地挪动着双腿,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个汉子越来越局促不安的神色。

在路过一处河边的时候,板车突然停下了。

“小姐,我们受老夫人吩咐,实在是没办法,您死后可千万别怨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苦命人呀!”

其中一个汉子拿出麻袋,一把套住她的头,紧接着拿绳子扎紧袋口,将她按在岸边,拼命勒紧手中的麻绳。另一个人压住还在挣扎的乔婉卿,捆住她的手腕脚腕。

少女沁着血的手指在地上徒劳地抓挠,岸边的野草都沾上了斑斑的血红。可最终还是慢慢归于平静,不再动了。

“扑通。”

河面溅开大片水花,愧与悔,爱与恨,所有的前尘往事,全都一起沉入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