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杂言的种类

——七古言数分类之二

杂言七古的种类十分丰富，也比较复杂，故专辟一节予以论述。总的来看，杂言七古约可分为以下四组。首先，是杂言七古中最常见的一组。其中，有三七言，如萧纲《江南弄三首·采莲曲》一首：

桂楫兰桡浮碧水。江花玉面两相似。莲疏藕折香风起。香风起。白日低。采莲曲。使君迷。

其中前三句如“桂楫兰桡浮碧水”等均为七言，后四句如“香风起”等均为三言，故通篇为三七言诗。类似的例子还有曹植《平陵东行》、沈佺期《凤箫曲》、万齐融《仗剑行》、元结《石鱼湖上醉歌》、顾云《天威行》等。

有五七言，如崔颢《孟门行》一首：

黄雀衔黄花，翩翩傍檐隙。本拟报君恩，如何反弹射。金罍美酒满座春，平原爱才多众宾。满堂尽是忠义士，何意得有谗谀人。谀言反覆那可道，能令君心不自保。北园新栽桃李枝，根株未固何转移。成阴结实君自取，若问傍人那得知。

其中，除前四句如“黄雀衔黄花”等为五言外，其余十句均为七言，故通篇为五七言诗。类似的例子还有萧子显《从军行》、骆宾王《畴昔篇》、孟浩然《鹦鹉洲送王九之江左》、戎昱《苦辛行》、李商隐《代赠》等。

还有三五七言，如薛逢《镊白曲》一首：

去年镊白鬓，镜里犹堪认年少。今年镊白发，两眼昏昏手战跳。满酌浓酹假颜色，颜色不扬翻自笑。少年曾读古人书，本期独善安有馀。虽盖长安一片瓦，未遑卒岁容宁居。前年依亚成都府，月请俸缗六十五。妻儿骨肉愁欲来，偏梁阁道归得否？长安六月尘亘天，池塘鼎沸林欲燃。合家恸哭出门送，独驱匹马陵山巅。到官只是推诚信，终日兢兢幸无吝。丞相知怜为小心，忽然奏佩专城印。专城俸入一倍多，况兼职禄霜峨峨。山妻稚女悉迎到，时列绿樽酣酒歌。醉来便向樽前倒，风月满头丝皓皓。虽然减得阖门忧，又加去国五年老。五年老，知奈何？来日少，去日多。金锤锤碎黄金镊，更唱樽前老去歌。

其中，除“五年老”“知奈何”“来日少”“去日多”数句为三言，“去年镊白鬓”“去年镊白鬓”两句为五言外，其余一例为七言，故通篇为三五七言诗。类似的例子还有江总《长相思二首》、宋之问《王子乔》、张九龄《奉和圣制温泉歌》、刘方平《代宛转歌二首》、温庭筠《罩鱼歌》等。

其次，是上述三种言数，即三、五、七言与九言的搭配组合。相对而言，这种组合的出现概率要逊于上一组，但却高于后面将要介绍的一组。依次而论，其中有七九言，如韦应物《夏冰歌》一首：

出自玄泉杳杳之深井，汲在朱明赫赫之炎辰。九天含露未销铄，阊阖初开赐贵人。碎如坠琼方截璐，粉壁生寒象筵布。玉壶纨扇亦玲珑，座有丽人色俱素。咫尺炎凉变四时，出门焦灼君讵知。肥羊甘醴心闷闷，饮此莹然何所思。当念阑干凿者苦，腊月深井汗如雨。

其中除后十二句一例为七言外，开篇“出自玄泉杳杳之深井”“汲在朱明赫赫之炎辰”即为两个九言，故通篇为七九言诗。类似的例子还有李白《同族弟金城尉叔卿烛照山水壁画歌》、杜甫《天育骠骑歌》、白居易《画竹歌》等。

有三七九言，如白居易《海漫漫戒求仙也》一首：

海漫漫，直下无底傍无边。云涛烟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天仙。秦皇汉武信此语，方士年年采药去。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觅处。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不见蓬莱不敢归，童男丱女舟中老。徐福文成多诳诞，上元太一虚祈祷。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毕竟悲风吹蔓草。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其中除“海漫漫”“风浩浩”“不言药”“不言仙”等5句为三言，“直下无底傍无边”“云涛烟浪最深处”等16句为七言外，尚有九言“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等2句，故通篇为三七九言诗。类似的例子，还有白居易《送春归》、李白《襄阳歌》《寄远十一首》（其八）等。

有五七九言，如鲍照《拟行路难十八首》（其七）一首：

愁思忽而至。跨马出北门。举头四顾望。但见松柏荆棘郁樽樽。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声音哀苦鸣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飞走树间啄虫蚁。岂意往日天子尊。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

其中，除前三句“愁思忽而至”“跨马出北门”“举头四顾望”为五言，“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等为七言外，第四句“但见松柏荆棘郁樽樽”、第十一句“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即为两句九言，故通篇为五七九言诗。类似的例子还有杜甫《戏作花卿歌》、韦应物《鼙鼓行》、韩愈《醉留东野》等。

还有三五七九言，如王维《黄雀痴》一首：

黄雀痴，黄雀痴，谓言青是我儿。一一口衔食，养得成毛衣。到大啁啾解游飏，各自东西南北飞。薄暮空巢上，羁雌独自归。凤凰九雏亦如此，慎莫愁思憔悴损容辉。

其中，三言如“黄雀痴”，五言如“一一口衔食”，七言如“谓言青是我儿”，九言如“慎莫愁思憔悴损容辉”，故通篇为三五七九言诗。类似的例子还有李白《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杜甫《入奏行赠西山检察使窦侍御》、白居易《王夫子》等。

再次，是上述四种言数，即三言、五言、七言、九言与九言之上奇数言搭配而成的组合。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姑举数例以见之。两种言数相配的，有七十一言，如杜甫《短歌行赠王郎司直》一首：

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豫章翻风白日动，鲸鱼跋浪沧溟开。且脱佩剑休裴回。西得诸侯棹锦水，欲向何门趿珠履。仲宣楼头春色深，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6]

其中前两句“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均为十一言，其余均为七言句，因而全诗为七十一言。

三种言数相配的，有五七十一言，如李白《有所思》一首：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东隅。海寒多天风，白波连山倒蓬壶。长鲸喷涌不可涉，抚心茫茫泪如珠。西来青鸟东飞去，愿寄一书谢麻姑。

其中首句“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东隅”即为十一言，第二句“海寒多天风”为五言，其余一例为七言，故全诗为五七十一言。

以上所举两种，言数最高的为十一言，甚至还有十三言的，试看韩愈《奉酬卢给事云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见寄并呈上钱七兄阁老张十八助教》一首：

曲江千顷秋波净，平铺红云盖明镜。大明宫中给事归，走马来看立不正。遗我明珠九十六，寒光映骨睡骊目。我今官闲得婆娑，问言何处芙蓉多。撑舟昆明度云锦，脚敲两舷叫吴歌。太白山高三百里，负雪崔嵬插花里。玉山前却不复来，曲江汀滢水平杯。我时相思不觉一回首，天门九扇相当开。上界真人足官府，岂如散仙鞭笞鸾凤终日相追陪。

其中第十五句“我时相思不觉一回首”为九言，末句“岂如散仙鞭笞鸾凤终日相追陪”即为十三言，余则均为七言，故全诗为七九十三言。此外还有三七十一言的，如李白《飞龙引二首》（其二）；三五七十一言的，如韦应物《乌引雏》；五七九十一言的，如韦应物《长安道》；三五七九十三言的，如李白《杂言用投丹阳知己兼奉宣慰判官》[7]等。

最后，是上述奇数言数与某些偶数言数，如四言、六言、八言等相间而成的组合。这种情况也不多见。其中，两种言数相配较为常见的是四七言，如李贺《春昼》一首：

朱城报春更漏转，光风催兰吹小殿。草细堪梳，柳长如线。卷衣秦帝，扫粉赵燕。日含画幕，蜂上罗荐。平阳花坞，河阳花县。越妇支机，吴蚕作茧。菱汀系带，荷塘倚扇。江南有情，塞北无恨。

其中，除前两句“朱城报春更漏转”“光风催兰吹小殿”为七言外，其余即一例为四言，故全诗为四七言。同样的例子还有王嘉《歌》、韩偓《金陵》等。

三种言数相配较为常见的是三四七言，如曹植《当来日大难》一首：

日苦短。乐有馀。乃置玉樽办东厨。广情故。心相于。阖门置酒。和乐欣欣。游马后来。辕车解轮。今日同堂。出门异乡。别易会难。各尽杯觞。

其中除第一、第二、第四、第五句为三言，第二句为七言，其余即一例为四言，故全诗为三四七言。同样的例子还有韩愈《东方半明》、吴融《李周弹筝歌》等。

四种言数相配较为常见的有三四五七言，如吴融《赠方干处士歌》一首：

把笔尽为诗，何人敌夫子？句满天下口，名聒天下耳。不识朝，不识市，旷逍遥，闲徙倚。一杯酒，无万事；一叶舟，无千里。衣裳白云，坐卧流水。霜落风高忽相忆，惠然见过留一夕。一夕听吟十数篇，水榭林萝为岑寂。拂旦舍我亦不辞，携筇径去随所适。随所适，无处觅。云半片，鹤一只。

其中除前四句为五言，第五至第十二句、最后四句为三言，第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句为七言外，第十三、十四句“衣裳白云”“坐卧流水”即为四言，故通篇为三四五七言诗。同样的例子还有曹丕《陌上桑》、李贺《箜篌引》等。

五种言数相配较为常见的有三四五六七言，如陆机《日重光行》一首：

日重光。奈何天回薄。日重光。冉冉其游如飞征。日重光。今我日华华之盛。日重光。倏忽过。亦安停。日重光。盛往衰。亦必来。日重光。譬如四时。固恒相催。日重光。惟命有分可营。日重光。但惆怅才志。日重光。身没之后无遗名。

其中有三言如“倏忽过”，有四言如“譬如四时”，有五言如“奈何天回薄”，有六言如“惟命有分可营”，有七言如“冉冉其游如飞征”，故通篇为三四五六七言。同样的例子还有《魏鼓吹曲十二首·屠柳城》、李贺《苦昼短》等。

六种言数相配较为常见的有三四五六七八言，如曹丕《大墙上蒿行》一首：

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独立一何茕。四时舍我驱驰。今我隐约欲何为。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适君身体所服。何不恣君口腹所尝。冬被貂温。夏当服绮罗轻凉。行力自苦。我将欲何为。不及君少壮之时。乘坚车。策肥马良。上有沧浪之天。今我难得久来视。下有蠕蠕之地。今我难得久来履。何不恣意遨游。从君所喜。带我宝剑。今尔何为自低卬。悲丽平壮观。白如积雪。利如秋霜。犀标首。玉琢中央。帝王所服。辟除凶殃。御左右奈何致福祥。吴之辟闾。越之步光。楚之龙泉。韩有墨阳。苗山之铤。羊头之钢。知名前代。咸自谓丽且美。曾不如君剑良。绮难忘。冠青云之崔嵬。纤罗为缨。饰以翠翰。既美且轻。表容仪。俯仰垂光荣。宋之章甫。齐之高冠。亦自谓美。盖何足观。排金铺。坐玉堂。风尘不起。天气清凉。奏桓瑟。舞赵倡。女娥长歌。声协宫商。感心动耳。荡气回肠。酌桂酒。鲙鲤鲂。与佳人期为乐康。前奉玉卮。为我行觞。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其中，三言如“乘坚车”，四言如“行力自苦”，五言如“我将欲何为”，六言如“阳春无不长成”，七言如“中心独立一何茕”，八言如“草木群类随大风起”，故通篇为三四五六七八言诗。类似的例子，还有曹丕《艳歌何尝行》《魏鼓吹曲十二曲·定武功》等。

以上四组杂言分类，在计算言数时，一般不包括“君不见”和“乱曰”这种三字领或二字领，前者如杜甫《徐卿二子歌》计为七十言，而非三七十言，后者如《晋宣武舞歌四首·穷武篇》计为三四五七言，而非二三四五七言，因为它们与一般的三言或二言不尽相同，有时不妨看作是独立于篇制之外的一种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