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如帘。
一位十五岁的少年，而面部却不稚嫩，目光如铁，脚步飞快，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往城南跑，蓑衣下摆溅起的泥点子沾湿了裤腿。
怀中揣着的药包被油纸裹了三层，想起了二姐咳在帕子上的血星子往肺里钻——那腥甜气从卯时起就在鼻尖，此刻混着雨水的土腥味，倒像是黄泉渡口的孟婆汤。
“吱呀——“
推开茶楼斑驳的木门时，只见茶楼上一位说书人身高并不魁梧，穿着一席青衣。
大哥正说到五指山落下那章。惊堂木“啪“地砸在瘸腿方桌上，惊得檐角铜铃晃出半阙残音。七八个茶客缩在漏风的厅堂里，烛火被穿堂风吹得明明灭灭，映得大哥青衫上的补丁泛着冷光。
“那泼猴问如来：'这般神通，可能困我万载？'“
大哥的折扇划过雨幕，水珠顺着扇骨滴在说书台的裂璺里。
“大哥……”
“小七。“他转头望过来，眼底的疲惫被烛火镀成金箔，“可是晚晴...“
“二姐咳血了。“我攥紧门框，指节抵着朽木上的虫洞，“孙大夫说...说二姐快……。“
折扇“唰“地合拢。
茶客中站起个戴斗笠的汉子，玄铁腰牌撞在桌沿发出闷响：“陆沉先生，这《西游记》说到八十回便断，莫不是要学那断尾的壁虎？“
我这才注意到满堂茶客的异样。他们看似松散坐着，足尖却都朝着说书台方向；窗边老叟握着茶碗的指节泛青，分明是握剑留下的茧子；最里桌的妇人裙摆下露出半截鎏金锁链，链头雕着天剑阁的蟠龙纹。
大哥的拇指摩挲着折扇骨节，那里有道陈年剑痕：“客官说笑，吴承恩先生只写了百回本。“
雨声忽然变调。
“陆先生不妨接着说《三体》。“斗笠客摘下蓑衣，露出绣满星纹的里衫，“比如...黑暗森林法则。“
“今日有急事，摔门冲出茶馆”大哥与林七在雨中疾驰。
药包突然发烫，二姐的血隔着油纸灼我掌心。大哥袖中滑出半枚残玉，玉色混沌如雾中月，却让满堂烛火齐齐矮了三寸。
“诸位，今日就到这里……“大哥转头离去
雨更急了。
“小七，你先去煎药”
大哥的目光穿过雨幕，迎着雨走向二姐的房间，屡屡仙气从大哥的手上灌入二姐体内，二姐脸色缓和好多，半晌，大哥把被子盖住二姐单薄的肩头。我抱着药在二姐的门口，
门打开了，看二姐垂落的发梢在，恍惚觉得那是仙人执笔生死簿。
“小七...没事了...“听到这，我如释重负。
二姐的喘息在雨声里。她腕上戴着七宝镯，门“吱呀“推开时，血腥气扑面而来。灶台上的药渣还冒着热气，地上散落着带血的帕子。
大哥将二姐平放在床榻上，扯下腰间残玉按在她心口，残玉发出微妙的荧光，而这些小七并看不到。
我盯着大哥浸透的肩头。又想起了那夜我假装熟睡，窥见他用银针挑破指尖，血珠悬在空中排成北斗七星，最后一滴正落在昏迷的二姐眉心。
灶火“噼啪“作响时，里屋传来玉碎声。
透过门缝，残玉碎成齑粉，青荧荧的玉屑绕着二姐飞舞如流萤。那些雾缠上二姐腕间，七宝镯突然迸发紫光，映得满室星辉璀璨。
“又动用观星瞳了？“大哥的声音浸着痛楚，银雾中浮起细碎冰晶，“苏晚晴，不是说好了……“
“小七命有此劫。“二姐哑着嗓子低声说，“我想……“
“不用了，命犯如此，你我又怎能改变……我不会让小七去仙门的”大哥我光坚定。
凌晨的集市，我准备去买药。
在晨雾里。我数着铜板走过算命摊，忽然被拽住衣袖。算卦的明显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美玉般的手按在我眉心，眼睛翻动着：“小兄弟，这么着急救人？“
她摊开掌心，三枚铜钱在龟甲上跳成一线，我想起昨夜二姐吐出的血卦，林七着急去买药“对不起，今天没有时间”
“唉，唉，小兄弟，你我有缘，我帮你……唉”见我离去“我名姜媛，你……”
“林七……”
回家时，大哥正在院中劈柴。斧刃悬在榆木上三寸，木桩却自行裂成均匀的柴片。我注意到他脚下湿土毫无痕迹，连晨露都绕开他的布鞋凝结。
“二姐醒了。“他接过药坛。
里屋飘来药香，却混着陌生的雪松气息。二姐倚在床头绣帕子，针脚穿梭如蝶舞。我盯着她新换的纱衣。
“小七。“她忽然抬头，瞳仁闪过星芒，“你想不想...去玄天剑宗？“
绣绷上的图案渐渐清晰，竟是云雾缭绕的仙山。针尖挑起金线时，我仿佛听见剑鸣声穿透绣布，震得案头茶盏泛起涟漪。
大哥劈柴声骤停。二姐腕间七宝镯发出轻吟。仿佛是对大哥的轻吼。
“不去，仙人都是骗子，好好念书”大哥严厉的说道。
夜晚。我蹲在檐下熬药，看铜盆里的残渣。褐色的药汁翻涌间，我突然又想起了，白天大哥说的话，突然在我眼中，那些药汁化为仙人，救百姓，轻轻一指，二姐的病痊愈了。
药罐“咕嘟“作响时，里屋传来争吵。大哥的折扇敲在梁柱上，震落簌簌尘灰：“你明知他的命格...“
“囚不住龙凤的。“二姐咳嗽着笑，血珠溅在窗纸上凝成红梅，“就像你藏了百年，不还是被他们……？“
大哥走出房间，“小七，过来吧，来近函数的怎么样，唐诗宋词背的怎么样……四大名著看了吗？”我一一回答大哥的问题
几天之后，我像平时一样，走进书房。
月光透过窗棂，在砚台里凝成银汞。大哥常用的狼毫笔搁在《西游记》抄本上，墨迹未干的第九十九回旁画着奇怪图案——那五指山竟是经纬线交织。
二姐的房间突然传来轻响。
晨光穿透云层时，我攥着手走向二姐房间。她正在梳头，象牙梳过处，青丝间竟掺了几缕银白。铜镜映出她唇角笑意：“可是想通了？“
“我还是要修仙。“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救你，也救大哥。“
二姐腕间的七宝镯闪光，前院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我们冲出去时，只见大哥倒在榆树下。他酩酊大醉，却挣扎着指向南方天际——那里有赤色星子破云而出，正是古籍记载的“煞星出关“。
我青石板上扶起大哥。二姐倚着门框哼起童谣，檐角铁马随着曲调旋转，在晨曦中投下星斗的影子。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我终于看清大哥藏在衣领下的伤痕——那不是剑伤，大哥经常这样，我知道，二姐也知道。
“去收拾行李吧。“二姐说，“该去叩你的仙门了。“林七拿着玄天剑宗的路线图。
大哥在此时睁开眼，忽然笑出泪来：“果然...还是逃不过...“说着掏出袖中的整书，将按进我掌心。
蝉鸣撕开晨雾。
我背着青布包袱走出院门时，二姐正在煎药。药香混着血腥味飘过矮墙，大哥的说书声忽然从身后传来，这回讲的不是齐天大圣，而是银河彼岸的星海征途。
山道上的露水打湿草鞋，怀中的干粮还在发烫。转过第三个弯时，林中惊起群鸦，我摸到袖袋里不知何时多出的铜钱。
仙门在百里之外，而我已听见试剑石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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