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梅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快步奔回了娘家,一进院,她就瞧见老爸蹲在门口咳嗽呢,打眼一看,老爷子眼窝深陷,满脸憔悴,再看南窗还挂的窗帘,大嫂说得一字不差。
她虽然莽撞,但也不是没脑子,压着火来到老爸跟前,“爸,吃了吗?”
杜连山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大民呢,怎么还不来搬东西?”
“这房子给建设啦?”杜秋梅没接老爸的话茬,反问道。
杜连山瞧着话头不对,站起身来,看了看杜秋梅凶神恶煞一般的脸,心里开始打鼓,“你妈应下的,早晚是建设的,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房谁住,那就谁养老!”杜秋梅故意冲着南屋吼道。
杜建设从窗帘里探出头来,和大姐对上眼,立刻又缩回了脖。
杜连山一听,傻眼了,磕磕巴巴道:“我……我和大民说好了……”
“他说了不算!”杜秋梅想也不想的说道,“光想着占便宜,不想养老,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金英阴沉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谁家疯狗这么吵!”
杜秋梅本来就一肚子火,听了这话,真的变成了一条疯狗,呲牙咧嘴的就扑奔了金英,点手指着金英的鼻子,“你骂谁呢?”
金英双手掐腰,昂着头,满脸的讥讽,“骂的就是你,怎么了?”
杜秋梅自打结婚以来,何时受过这个气?她轮圆了胳膊,一巴掌就呼在了金英的脸上。
金英瘦弱,哪里招架得住,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她也不是善茬,金家独女,万般宠爱集于一身,老爹金大顺和两个哥哥都把她当成了宝,从小到大还没人敢碰她一根头发。
“我和你拼了!”金英嚎叫着扑奔杜秋梅,两人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斗在一起,任谁也拉不开。
村里闲人多,看热闹的把门都堵死了,连院墙上都挤满了人,说什么的都有。
刘大民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墙上翻进院子里的,冲到杜秋梅跟前,和杜建设一人抱住一个,这才将俩人分开。
金英身材瘦小,在高大的杜秋梅跟前,难免要吃亏,她脸上像开花了一样,全是血璘子,衣衫也被撕的不成样子,满身伤。
“啊……”金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不活了,我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杜建设铁青着脸,蹲在地上,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可越劝,金英越觉得委屈,满肚子的火都撒到了自己男人身上,捶打撕扯,把个杜建设抓挠了个满脸开花。
杜建设本就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见媳妇闹翻了天,又抓破了自己的脸,火冒三丈,不由分说,抡起胳膊就给了一巴掌。
说来也巧,他巴掌刚落下,人群外,金家父子刚好赶来,老头金大顺领着两个儿子金龙和金彪,恰好瞧见杜建设打人的一幕。
金英受了委屈、挨了巴掌,见到娘家人,哭得更凶了,头砰砰的撞在地上,嘶吼着“我不活了……不活了……”
金家兄弟都是愣头青,一个个眼冒蓝光,横着膀子就奔到了杜建设跟前,抡拳就打,抬脚就踢。
杜建设虽然年富力强,有把子力气,可架不住对方人多,没几下,就被金龙按倒在了地上。
金龙骑在杜建设的身上发了狠,一拳一拳打在杜建设头上,金彪则一顿猛踢,黑胶底的水靴,狠狠的落在杜建设的后背和腿上。
杜连山一看,颤抖着手就准备过去拉架,金大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瞪着眼珠子,道:“你想干什么?”
杜连山耍了一辈子笔杆子和算盘,根本没多大力气,被金大顺粗糙的大手一掐,顿时动弹不得。
杜秋梅一看弟弟挨揍了,疯了一样扑了上去,扯着金龙的头发,往外扳。
金龙吃痛,回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杜秋梅一个趔趄,摔出去好远。
刘大民急忙跑到媳妇跟前,将媳妇扶起来,他虽然好脾气,整天笑眯眯的,但不代表他好欺负,尤其是对自己媳妇,那是宠上天了,打他可以,打他媳妇,那就等于找死。
刘大民安抚了杜秋梅几句,扭身到屋檐底下摸起了一把铁锨,一个箭步窜到了金龙跟前,抡圆了就打。他可是走南闯北,靠着一把子力气过活的,马岭山村,力气比他大的,扳着手指头也找不出俩来,这一铁锨下来,直接将金龙给掀翻在地,吐了一嘴白沫,人事不省。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出人命了”!
院里顿时安静下来,随后哭嚎四起,金大顺和金彪,还有金英全都扑到了金龙跟前,呼天呛天。
杜连山的冷汗也下来了,腿肚子转筋,迈不开步。
不过,还是他见过世面,关键时刻,招手把杜秋梅唤到了跟前,耳语道:“快……让大民跑!”
杜秋梅也冷静下来了,扭身寻着刘大民,拉着胳膊就往外走。
“我他妈的跟你拼命!”金彪哭天抹泪的窜起来,四处寻找刘大民拼命,可寻了一圈也没见人,他爹金大顺一脚踹他腚上,“发什么疯呢,快回去开车,送你哥去医院!”
“杜连山!”金大顺咬牙切齿的吼道,“没你们这么欺负人的,我闺女在家我都舍不得碰一根手指头,刚到你们老杜家这才几天就挨了打?这事儿没完!还有金龙,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老杜家全家陪葬!”
金大顺跳脚骂着爬上了拖拉机,带着金龙风驰电掣的赶奔医院。
杜连山一言未发,脸色惨白的目送着金家人去了,回头再看,儿子杜建设有气无力的躺在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头上脸上全是血。
他扭头寻了一圈,最后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了杜建国,杜建国像是外人一样,抱着膀子看热闹呢。
“窝囊废!”他啐了一口,抬手指着杜建国,“还不看看你弟弟要不要紧?”
杜建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弟弟跟前,杜建设都是皮外伤,不大要紧,他一把推开了大哥,咬牙站了起来,愤恨的盯着杜连山,“你让大姐来闹的?”
杜连山气得一跺脚,想发火,可一看还一堆看热闹的呢,他脸小,扭头去把围观的人轰走,又把大门插上,这才跟杜建设解释道:“不是我叫你大姐来的。”
李翠玲在一旁心虚,她也没想到能出这么大的事儿,连忙插言道:“建设,大姐是来给爸搬东西的。”
杜建设理也没理李翠玲,咄咄逼人的看着老爸,“肯定是谁跟她说什么了,不然她能像疯狗一样站在院子里瞎叫?”
“你……”杜连山气得头嗡嗡响,指着杜建设的鼻子,答不上来。
李翠玲怕再计较下去,把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揭出来,连忙佯装生气,推了杜建设一把,扯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你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大姐!你让金龙骑着揍的时候,可是她不要命的上去帮你,你说这话对得起她吗?”
杜建设虽然混,可也明事理,踉踉跄跄的跟着李翠玲进了屋,一言不发。
李翠玲找来白酒,用棉花沾着给他擦伤,嘴不闲着的唠叨道:“你大姐是过来帮爸拾掇东西的,看爸不高兴,就多问了几句,爸没说啥,就说把房子和地给你了。你大姐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她是个倔脾气,顺毛驴,估摸着心里不平衡呗,凭啥房子和地给你,她养老啊,所以才嘟囔了几句。谁知道你那媳妇那么大火气呀,既然得了房子和地,还不用管老的,忍几句能咋地?”
杜建设呲牙咧嘴的忍着酒精在伤口上灼烧,越琢磨越恨,思来想去,觉得大嫂说得对,问题还是出在了金英的头上,当时要是忍下来,也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他也有些自责,要是自己把金英拦住,也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事儿到如今呢,咱只能祈祷金龙没事儿,刘大民个瘪犊子,下手也太狠了,这要是把金龙打出个好歹来,你和金英可咋办?”
说到金英,杜建设打了个寒颤,自己刚才还给了她一巴掌呢,要是当时忍着了,也就啥事儿都没了,他双手扶头,懊悔不已。
李翠玲扭上酒瓶盖,将棉花扔到地上,叉腰道:“有事儿没,伤没伤到哪儿?”
“没事儿。”
“没事,那就赶快去趟医院吧,管怎么说,男人打女人都是不对的,给英子道个歉,再看看金龙要不要紧,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
杜建设寻思了片刻,起身进屋换了衣服,又找了顶帽子遮在头上。临出门的时候,李翠玲将他拉住,塞给他五十块钱,“别空着手去,买点儿东西!”
杜建设攥着钱,憋了半天,谢字也没说出口,脚步沉重的去了。
杜连山蹲在院子里抽烟,瞧着杜建设背影嚷嚷,“你小子上哪儿去?”
李翠玲横了一眼杜建国,杜建国低着头,一瘸一拐的也走了。
“爸,他还能上哪儿去,当然是去哄媳妇,顺便再看看金龙要不要紧,今天这事儿,纯粹是金英闹得。”
杜连山瞟了一眼李翠玲,他这会儿琢磨过味儿来了,杜秋梅怒气冲冲的过来找茬,肯定是有人跟她说什么了,这个嚼舌头根儿的,八成就是李翠玲。
“要我说啊,刘大民真是个男人,别看老实巴交的跟个弥勒佛一样,整天笑眯眯的,关键时刻真不含糊,要不秋梅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呢,人家是真疼老婆。”
“念叨这些玩意干啥?那要是弄出人命来,就得好啦?”
“我看没大事,金龙皮糙肉厚的,打不坏,就是拍晕了罢了。”
他俩正说话呢,杜建设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嚷道:“不……不好了……”
杜连山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咋……咋了,是不是金龙……”
“不是,是我姐夫让派出所带走了!”